看出玉桑的局促不安,燕七歌将到嘴边的话重新咽下,转身离去,道:“走吧,天快黑了。”

  玉桑心中暗松了一口气,然后赶紧跟上燕七歌的步子。

  自县衙翻墙追出去,燕七歌带着玉桑去了正北街。街上的摊贩们正三三两两地收拾着东西回家,燕七歌带玉桑在一处老妪所开的面铺前坐下。

  老妪立马笑呵呵地迎了上来,问道:“两位是要吃点什么?”

  “随意。”燕七歌给了些碎银子与老妪,然后侧头看向街尾处的一条巷口。

  “你在看什么?”玉桑顺着燕七歌的眼神也看去。

  “似乎有谁在看着我们。”

  “哪里?”玉桑伸长脖子去看,见那里空荡荡的,就笑了,瞥他一眼,酸道,“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就谁都喜欢偷看你,真是自恋。”

  燕七歌慢慢侧过头看着玉桑,眼中露出不爽和几丝嫌弃之色,微抬起下巴悠然出声道:“我英俊潇洒胜子都,玉树临风过潘安,能文能武还能捉妖,有将相之谋,有翰林之才,我的好乃集天下之尽于一身,又岂是你这类凡夫俗妖能明白的。”

  玉桑本也只是想挫挫燕七歌的锐气,心中并无他想,但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竟是在这一句闲话上较了真儿。一番话下来,玉桑看着燕七歌,嘴巴张得比鸭蛋还要大,只觉得脑中一阵电闪雷鸣不能消停。

  待面铺的老妪端来了阳春面,玉桑用手将自己的头按下来埋在碗前,迅速拿起筷子哧溜哧溜地吃面,似乎此时只有拼命吃东西才能阻止自己想要爆出的粗口。

  好一阵后,玉桑将筷子一放,看了看干净的碗底表示已经完事,再看燕七歌,他面前的东西半分都没有动的意思。

  “吃饱了没?”燕七歌问。

  玉桑刚想说话,燕七歌却又没有半分要听的意思,径直起身道:“吃饱了就走吧,天黑了。”

  玉桑方才在嘴边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儿后咽回肚里,让她好一阵打嗝。

  云天街的街道要比正北街亮堂许多,虽有些店面不敢在晚上开业,不过还是在门外悬了灯笼。燕七歌与玉桑在花魁楼外停下。花魁楼的门关着,似是料定这段时日里不会有客人光顾,不过里面还是亮着烛光,依稀可以听到说话声。

  因为没有生意,屋内大厅三五个身着鲜艳衣裳的女子正围在一起玩着牌九,两个龟公站在身后端着茶壶之类的东西,一边围观,一边伺候。燕七歌推门而入,所有人都吓得缩起身子朝后躲了躲,在看清进门的是个年轻俊美的公子哥儿时,那帮女子又全都打眼底亮起了光,纷纷站起身整了整衣裳,端着笑容满面就要迎上来。

  燕七歌目光淡然地扫视了一圈,道:“我找染晴姑娘。”

第11章 :夜探花魁楼2

  一听染晴的名字,众女子眼中的光立刻全暗了下去,重新坐回桌边开始鼓捣牌九,似是根本没看见燕七歌所在。

  正巧玉桑施法变了男装进门,见此一幕,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未发问,就已有老鸨闻讯儿赶了出来。老鸨堆着笑脸迎接来之不易的客人,在得知燕七歌是来找染晴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但想到最近生意差到几乎赔了老本儿时,还是没有拒绝燕七歌。

  “染晴姑娘在楼上。”

  没等老鸨继续说下去,燕七歌已抬步上楼,走过几步后忽然转头看向身后的玉桑,似笑非笑地道:“你且在楼下玩着,身上带的银票多花些也无妨。”

  玉桑一愣,她身上根本没有银票,但也只是一瞬间她便立刻明白了燕七歌的用意,心里止不住大叫了一声不好。

  果然,那些方才还摆着冷脸的女子们在听到“银票”二字时皆将目光转向玉桑。玉桑一个冷战打过,就要朝门外跑,却已被一个女子迅速地挡住了去路,然后就是其他女子接二连三地围了上来,冲她挥舞起手中的手绢。

  见到这般阵势,就算玉桑向来有着不在凡人面前乱用法术的规矩,现下还是破了规,迅速捻了个咒将大堂里的众人全都定在原地睡着了。再看燕七歌,他已上楼找到了染晴的房间,敲了两下门。

  “是谁?”里面传来脚步声,随后门被打开,开门女子面容清丽,竟和陆氏容貌有八九分相像。

  看到门外的燕七歌,染晴愣了一愣,眼中露出惊艳和警惕,问道:“请问公子有何事?”

  “我自王县令府上而来。”

  听到王县令,染晴略皱了眉,左右看了看门外,然后示意燕七歌进门。

  燕七歌打量着屋子进门,屋内很是整洁,靠墙处种有一盆桃花,靠床的花瓶中也插着几枝半开桃花,桌上有一蛊茶水正飘着薄烟,旁边是一本摊开的《五经》,似是她方才正在看的书。

  “王大人可有什么话要转告于我?”染晴问。

  燕七歌没有理会染晴的话,负手在屋内走了几步后便在窗户的地方停下,轻手推开了窗看向外面的夜幕,道:“近来城中怪案连连,姑娘的丫鬟也不能幸免,却不见姑娘害怕,连窗都不关。”

  染晴脸上露出些笑意道:“公子说笑了,奴家哪有不怕的,只是若真是哪一日不走运被妖物给害了,也只能怪自己的命不好。”

  燕七歌转身,将桌上的书册信手翻了翻,道:“姑娘可真是看得开。”

  “不知公子还有何事,若是没有,就请回吧。”染晴走过两步,侧手指门。

  “时辰尚早,姑娘不必心急,待我想走之时姑娘想留也留不住。”

  “请公子速速离去!”染晴脸色发红,面显薄怒之色。

  “若我不呢?”

  “那就休怪我不客气!”说着,染晴突然身形一跃落到了床边,伸手自床下一探,已经手握一把利剑,身形轻移间,已经剑锋微挑两朵剑花攻向燕七歌。燕七歌贴着剑身闪过,那剑就正好落在了屋中的雕花圆桌上,圆桌立刻裂成两半。

  一招未中,染晴再次挥剑出招直刺燕七歌胸前。燕七歌以两指夹住剑锋轻轻一勾,长剑就自染晴手中脱出,正好钉在了窗棂之上,微微颤晃。染晴见自己剑未过三招便被人空手,便知遇到了强敌,眼中露出了寒意,在袖下备好暗器以备再次出手。

  “你到底是谁?意欲何为?”

  “你占着陆氏的身子,虽也算是大半个凡人,可妖就是妖,便是有了凡胎肉身也还是会有妖气,所以才不得不待在脂粉气浓重的青楼里借以掩饰,是否?”

  “原来是个爱管闲事的收妖道士,就算你知道这些又如何,我现在是人,只要魂魄不离了这肉身,你便动不得我。”染晴不屑地轻笑。

  燕七歌在听到“道士”二字时微眯了眼角,不动声色地将到嘴边的话停下,余光扫过染晴一眼后便平静地出门下楼。看玉桑正站在下面没好气地瞪他,燕七歌也没多理会,只随手一挥解了堂中众人的咒,将玉桑拖着出门。

  楼上染晴提剑追出,见楼下满堂人盯着自己,便装出可怜模样,道是燕七歌对她无礼。老鸨面色大变,招呼着龟公们出门去追,却发现那两人一出门便没了踪迹,左右大街上空空荡荡,半个影子都没有。

  龟公们愣了愣,相互看了一眼后,想到了近来城中的怪事,不由全打了冷战不敢去追,恁是让老鸨骂几句难听话,也不敢以自己的性命犯险,赶紧退回了花魁楼,关上大门。

  燕七歌和玉桑在花魁楼的房顶上看着下面的一切,玉桑没好气地道:“看你长得好看,也不像是穷酸鬼,怎会干出如此厚脸的白食勾当……”

  正说着,忽然被燕七歌捂住了嘴,燕七歌正用目光示意她朝下看。只见有一个身穿黑色大斗篷的人正自街上走来,悄然进了花魁楼的偏门。等了片刻,燕七歌飞身跃上二楼的房檐走到染晴的房间处,玉桑自然不甘示弱,也纵身跃了上去,一个倒挂金勾翻身悬在窗前,同时还不忘朝旁边的燕七歌挑了挑眉。

  “如今她已被收,你可以安心了。”是一个男子的声音,玉桑一听就辨出这是王县令的声音。

  “我总是觉得有些不对。”染晴的声音有些焦虑。

  “是你太多心了。”

  “当年……”

  “不必说了!”王县令方才还低柔的声音突然变得响亮,声音似带着颤意,透着一种无法掩饰的恐慌。

  “果然如此,你对她……”

  “当年之事,是我对不住你,可我这五年亦未曾有一日好过,你若还不肯放手,那便是成心逼我为难。”

  “你这是在怪我?我有何错?”

  一阵沉默之后,王县令叹息,暗然叹声道:“你没有错,错的是命。你我本就是孽缘,所以才有此

  报应,趁一切尚未有其他变故,你走吧,莫要再回来。”

  随后王县令开门下楼离去,屋子安静下来,染晴呆坐在原地,一直未有响动。

  “叮。”燕七歌将手中一点泥石弹进窗内,正好砸到了梳妆台上的铜镜上。

  “谁!”染晴警惕地侧头打量屋内,慢慢坐起身子,轻声摸出藏匿在床下的剑提在走中。

  “是谁在外面?!”染晴目光扫过窗户,立刻明白是有人在窗外,扬手就是一剑,刺穿了窗纸。

第12章 :夜探花魁楼3

  燕七歌早有防备地将玉桑一拉,半拥着她翻身上了檐顶,檐顶之上悬着燕七歌的那只灯笼,房瓦之上放着一套红色纱衣。

  “披上这个,将她引出来。”燕七歌接过灯笼说道。

  “你要我假扮陆氏,我要是就不答应呢?”玉桑嘴上说着,手上却没慢,左右看了看后,将纱衣套在了自己身上。

  “带她到街上。”燕七歌将一块红色面纱系到玉桑脸上,留下一句话后迅速起身,飞身落到了旁边的后巷黑暗之中。

  此时染晴已执剑将窗户推开,伸出头来张望。玉桑顾不得多想,在檐角一踏,迅速从窗前飞过,落在了对面的街上。染晴在看到红衣影子时脸色瞬间惨白,害怕地后退了几步后又提剑跃出窗外追赶那抹红色身影。

  引着染晴在街上绕了一圈后,玉桑在街口一处房檐站定。染晴随后自街道追上,提剑仰头望着一身红纱立在迷雾夜色中的玉桑,似乎并未有多少惊讶。

  染晴抬手提剑指向檐上的玉桑,双目露出杀机,冷声笑道:“果然是你,你想如何?莫非你是想向我报仇?当年你求我之时我便说过,逆天改命迟早会有报应加身,你偏要一意孤行,你落得现在的下场也怨不得我。”

  为了不露馅,玉桑并没有出声。染晴越发的满目恨意,道:“都是因为你,我才想要去偷那东西,结果害得自己成了这人不人、妖不妖的模样,还要提心吊胆地防着她来报复,我受的罪又何尝少。”

  正说着,街头的雾气中慢慢出现一星火光,依稀看到是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正在慢慢走动,手中提着一只写有“衙”字的灯笼。染晴看到街上行来之人,眼中寒气缓和了许多,指着玉桑的剑也放下几分。

  “假意去杀街上的人。”玉桑听到燕七歌传来密音,四下扫看却并不见他人,虽心中不解,却也没多犹豫,做了个姿态以两指为剑倾身向街上的人扑过去。

  “小心!”染晴见此,奋力一跃护向了穿斗篷的人,手中的长剑同时在空中划出数道寒光,每一剑都毫无保留地露着杀气,招招夺命。玉桑的胳膊擦着剑锋被割下一大片衣袖,同时传来剧痛。

  玉桑这才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假装的戏码,而是真正地以性命相搏,燕七歌就是拿着她的性命在作饵。想到这里,玉桑不由心中怒气腾烧,侧手屈指凝聚妖力,以掌化刀砍向染晴的脖子。

  就在玉桑的一掌要落在染晴身上时,斗篷之下有修长五指伸出将她腕上的拂力挡下,同时另一只手灵巧地反扣住了染晴的下颌,将一小张黄色纸符贴到了染晴肩头。染晴当即立在原地不得动弹,手中长剑落地,发出金鸣之声。

  燕七歌将罩在头上的斗篷拉下,露出一张清俊的脸。染晴顿时面露惊诧。燕七歌伸手在提着的灯笼面前拂过,那灯笼上的“衙”字立刻消失不见,原来这灯笼正是燕七歌平日所提那只。

  “我虽不能亲自动手杀你,但别的妖可就不一定了,现在让她杀你就如踩死蝼蚁一般。”

  染晴扭头,看着燕七歌咬牙,道:“是你这个道士,你以为这样就能吓到我?”

  听闻“道士”二字,燕七歌的眼又眯了一眯。染晴丝毫未察觉,可玉桑却看得一清二楚,心中暗自为染晴叹了声:你闯祸了。

  果然,燕七歌面色阴沉着转身就要离开。玉桑顺手扣上染晴的脖子,随着力量的收紧,染晴吓得脸色煞白。

  “我说便是,你且回来。”染晴极不情愿地冲燕七歌喊话。

  燕七歌步子停下,却并未回头。染晴也顾不得方才的傲气,赶紧道:“我本是这京郊绿林谷中一修行数百年的蛇妖,十年前因一次偶遇,救了个昏在路上的赶考书生,那书生学问好,长相亦好,对我又心生喜爱,说若能高中便娶我为妻……”

  “这不是王县令与陆氏之间的故事么,怎会又变成了你?”玉桑疑惑打断。

  染晴冷哼一声,道:“陆氏?你是说被囚在县衙地宫里的那位吧?若不是我当年逃了出来,我的确会如她那样。”

  “后来发生了何事?”燕七歌无甚表情地发问。

  “后来我尾随他去了京城,借着妖术一路助他高中探花,又嫁他为妻。起初倒也相安无事,直到王家被抄,我发现了一件不应被发现之事,便险些死于诛妖八卦阵中。”

  “何事?”

  “原来在王家不是凡胎的不止我一个,她虽隐藏得好,却还是被我撞见,她便做法设计将我困住欲要杀我。我为求自保,不得已之下走了险招,弃尽修为将魂魄从肉身中抽出,舍下蛇身本体逃走。直到一月前偶然闻得些消息,才知道原来我的肉身竟也被附了个凡人魂魄在内,我来云碎城也是想一探究竟。”

  玉桑本来还要驳染晴的话,见燕七歌转过身来,眉头微蹙着似有深思,就又闭了嘴跟上他。

  “让我来猜猜,你得知肉身被真正的陆染晴占着,便想要杀她报仇,可你现在又没有法术,便教唆王县令将我引到她藏身的地方,把她当成蛇妖杀了。只是我不明白,王县令就算是想算计这一切,何以陆氏又如此甘心为你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