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西苑之迷1

  “老夫人,如今天色已不早了,我想在府中借宿一宿,不知可方便?”

  “玉桑,替我送公子去客房。”王老夫人想都没想便已向玉桑吩咐,唤了一个正从廊下路过的丫头来扶自己离去,似是极不愿在这里多留一刻。

  “是,老夫人。”玉桑冲已经走出一段的老夫人应声,然后抬头看着当空的日头,心中暗骂燕七歌:这正午当中的,亏他也能编得出如此不要脸的理由。

  “我猜你此时心中定没好话。”燕七歌摇着扇子边转身离去边道。

  玉桑跟上他,一脸笑意地道:“公子可真是聪明,那不妨猜猜我在骂什么?”

  “你当我如你一般二百五,我若说出来,不就是自己骂自己了?”

  “你才二百五,你全家二百五!”

  “小妖,你可别激怒我,否则我便有了理由收你。”燕七歌目不斜视地慢声提醒。

  玉桑张了张嘴,只得忍下已到嘴边的粗话,装出低眉顺眼的模样领路。

  到了客房,燕七歌没等玉桑说话,已自己先挑了一间靠西苑的房间推门而入。房间一进一出,外面摆着书桌和棋案,墙上挂着些山水图,里面以珠帘隔开的乃是卧房,雕花木床上未曾铺上被褥,好在屋子应该是这两日就有下人来打扫过,还算得是干净,桌上茶具一应俱全。

  “我不喜欢床上有紫色的东西。”燕七歌走到窗边,边推开窗朝西苑的方向探望,边吩咐似的提醒玉桑。

  玉桑走到墙边打开柜子,发现里面放着一青一紫两套被褥,她想也未想就取了一套紫色的出来到床边铺置,等燕七歌回头来时,她已经全都办得妥帖。

  燕七歌走近床边,用扇角挑起紫色的被角瞧了瞧,却没有一丝不悦,反似有似无地笑了笑。玉桑一看他这模样,立刻脑门儿一亮,明白自己是中了他的小计谋,顿时内伤得咬牙。

  “就知道你会逆着我的意思挑,其实紫色甚好。”

  “公子,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吧。”玉桑借着燕七歌的话不冷不热地反讽了一句,然后离去。

  用完晚膳,王县令来了东苑,才与王老夫人说上几句话,老夫人便生出了厌烦。王县令本就因案子之事一脸愁云,听了老母的责骂,更是脸色阴沉,离开之时,一直垂着头未有只言片语。玉桑借口去换茶水,随着王县令身后出门,发现他未回书房而是出了府,因怕惹人注意,玉桑只能放弃,不再跟随。

  给老夫人换完茶水,玉桑急着想去王县令的书房探看一番,看看能否发现些东西,可老夫人今日却似是精神极好,一直到天色全黑都未有半丝睡意,玉桑不得不施了些法术让她犯困睡下。

  玉桑叫了华仪帮忙在王县令书房外盯梢,自己则进了书房轻声关上门,才掏出火折子点燃,立刻被吓了一大跳。屋内的房梁之上悬着一具尸体,双目圆瞪,嘴巴张大,身上有血迹正顺着胳膊滴落在地。

  “你是妖,见了死人还如此害怕。”燕七歌的声音传来,再次将玉桑吓了一跳。

  扭头望去,见到燕七歌端坐在书案后面,正借着从窗户照进来的月光低头翻看着一本册子,月光勾勒出他的侧脸,更添几分神秘的好看。

  “你杀了他?”玉桑问。

  “把你的脑子找到了再同我讲话。”燕七歌看着册子,头也未抬地说道。

  玉桑咬牙,然后又不得不沉吸一口气按下怒火,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又来作甚?你来做什么我便来做什么,这还要问出来,真是够笨。”

  “燕七歌!”玉桑微怒地瞪眼。

  听到这样的惊天一叫,连守在外面的华仪都感觉心头震了几震,赶紧施法引来一阵风将外面的树木吹得沙沙作响以掩蔽屋内的声音。燕七歌却很是淡定,慢悠悠地抬起头点燃了书案上的灯烛,道:“城中案子接连发生,便是王县令再不济,他也应当收了不少与案件相关的资料查出点蛛丝马迹。昨日来府中时见过他一面,我看他面色担忧且有些无奈,今日去了趟花魁楼,问到一些事情,便猜料王县令对此事应该是有所隐瞒。”

  “隐瞒何事?”

  “我都不屑于回答你这般问题。”燕七歌重新将头低下去看手中的册子。

  “燕公子,你信不信我现在叫一声,立刻便有人来绑了你去见官?”

  “我说过别用这些威胁我,你这小妖的记性可真是不好。”

  玉桑几乎快把牙咬碎了,五指捏得咔咔作响,恨恨盯着书案后面那张好看的脸,真恨不得现在就将他一招打得跪地哭求。

  “明日应该是个好天气,午时到西苑外,你就能知晓王县令隐瞒何事了。”燕七歌合上手中的册子起身,对悬于屋中央的尸体丝毫未见一般闲步负手出门,见到立在暗处的华仪时他多看了一眼,从袖中取出一粒似是珍珠般的东西丢与她,道,“明日辰时将这个埋进竹林,可免你们不受牵连。”

  未待华仪多问,燕七歌已经翩然离去。

  不出所料,翌日清早天还未亮,自县衙后院就传来了一声尖叫,把府内上上下下未睡醒的全吓醒了,醒着的全吓得跳了三跳。

  玉桑随着其他下人来到书房外,见到负责平日打扫书房的下人正瘫坐在门口,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身子抖如筛糠。一干还未睡醒的下人此时也都是又惊又吓地小声议论着,不敢看屋内。直到有衙里的捕头带着几个捕快匆匆赶来,后面跟着的是一身便服的王县令。

  捕快们进屋将悬着的尸体取下来,众伙儿才看清那五官扭曲的死尸竟是王管家。尸体的肩脖处有钝器重砸和锋利之物刺割的伤口,似是在极力模仿从前那些凶案的死尸伤口,不过玉桑和燕七歌一眼就认出了不是。

  “都散了吧,不要妨碍办案。”王县令的声音有些沙哑地冲下人们挥了挥手,抬步进屋。

  众人散去,玉桑也不好太显眼地留下来,就又随众人离开,余光扫过,发现有一角水蓝色的衣摆从左侧的花树之后闪过。

第7章 :西苑之迷2

  正午时分,玉桑寻了个借口溜出来,一路小心地避开府中众人到了西苑,却根本没见到燕七歌,等到了未时,还是没见着半点人影。

  玉桑想着这许是燕七歌在耍弄自己,便要离去,可走了几步又觉得心有不甘。那日明明见着陆氏在苑中出现的,为何那屋子看起来已经有许久未曾有人住过?陆氏晚上去了哪?那院中假山之下的赤头蛇妖是怎么回事?难道就是城中命案的凶妖?

  思前想后了一阵儿,玉桑终是决定进去一探。小声地进到了苑内,沿着石子小径走到花池边,远远地看了一眼假山石后,绕到了陆氏的屋外。

  为保万一,玉桑敲了敲那门框,果然没有人在屋内。推门进去,看到了一间满是尘埃的屋子,床上的锦被已经发了霉,桌柜之上已结了蜘蛛网,桌上的白烛和剪纸都还在原处摆着。

  “是你回来了吗?”有声音自屋外传来。

  玉桑心头一惊,听出这是王县令的声音,左右四顾着寻找藏身之处,不及多想,就一矮身伏到了床下。见到王县令的黑色官靴踏过门槛进来,玉桑定了下心神才想起自己是妖,对王县令这样的凡人完全可以施个障眼法。

  “可是你回来了?”王县令在屋内四下走动着询问,似是这屋内真有人一样。

  等了片刻,屋内依旧没有声响,王县令叹了口气,走到桌边伸手握住了桌上那支白烛,用力一拧之下,那白烛竟动了起来,然后桌边的大理石地板竟移开了四块,露出一条通往地下的石阶。

  “既是你不肯上来见我,那我便去寻你吧。”

  王县令撂起袍摆走下阶梯,玉桑眼看着那大理石砖就要合上,赶紧从床下出来,随着他一道下去。

  身后的大理石砖块合上,四周立刻变得漆黑一片。王县令将方才从桌上一起带下来的白烛点燃举起,玉桑才看清自己这是在一处石阶小道里。四周是嶙峋的石壁,走了约有顿饭的工夫,脚下的石阶变得平缓了许多,依稀可以看清下面有一个似是圆形水池的模样,水光映着王县令手中的烛光,反出诡异的波光。

  到达那水池前,脚下的石阶也到了头,身边两侧都是石壁,那石阶的断口处如一道通向水池的门。玉桑发现有水渍沿着四壁渗下,在台阶两侧汇成细流,伸指沾着闻了一闻,水中还有股荷叶残味,想必此时自己头顶的地方便是西苑的花池,而这水池的上方应该是假山。

  “你怎么来了?”有沙哑的女声自水池之中传来,回音在水池和石壁之间响起,让玉桑寒毛一竖。

  “我见到你房门被打开,以为你上去过了。”

  “不是我,是有人潜进来了。”

  “谁?”王县令一惊。

  池中发出两声怪笑,然后突然水波暴涨,一个灰影蹿起数丈后直朝王县令扑来,道:“就在你身后。”

  玉桑大惊,明白自己已被发现,忙转身就想跑,可这山道狭小漆黑,她才跑出几步便摔了一跤,眼看那影子已扑上来,她为求保命迅速自袖下取出了白玉毫笔划出一道法力迎上,借机爬起,继续朝前跑。

  站起的那一刻,玉桑也同时看清了那扑来的黑影正是那日在假山口攻击她的赤蛇妖物。此时那蛇身已从池中露出,数十丈的蛇身在石阶道上匍匐着追击玉桑。

  玉桑拼了命地跑着,好在那蛇身粗大,在狭小的石阶道中行得不是很快,她才有时间活着跑到了出口。正愁着不知如何从里面将出口的大理石板打开,那出口竟似是懂她心意一般哗的一声开了。

  玉桑心中连念了两声阿弥陀佛,想着这次出去定要为佛家的娘娘尊者们上几炷香火,可还没等她想完,身后的出口处已经砰的一声炸开,那赤红的蛇头随后伸出来,然后便是丈余高的蛇身立在屋中。

  此时正值阳光大盛,方才下去时还全关着的门窗不知怎么的全已被打开,阳光毫无遮掩地照进屋内,正巧落在了地上的入口处,所以当赤红的蛇身从出口处出来时就被照了个正着。

  那蛇在接触到阳光的一瞬间发出惨叫,日光所照蛇身之处皆燃起火来,迅速将屋内的两处帘布点燃。

  本以为这蛇会迅速退回石阶洞中,却不想她在摇晃了几下后竟将全部身子从洞口抽了出来,在屋中燃烧着翻滚。随着那赤蛇之后从地下上来的王县令见到这一幕,惊得瞪大了眼。

  玉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赤蛇妖竟是为了不殃及随在她后面上来的王县令,才主动将全身都暴于阳光之下。看到王县令将烛台一丢就要朝那赤蛇扑过去,玉桑急忙拉住他朝门口处退去,道:“这是个妖怪,你过去就没命了。”

  “当年你没让道士收了我,现在却还是动了手,我早说过会有这一日的。”那赤蛇边在屋中翻滚着,边发出凄厉叫声,却没有多少恨意。

  “不是我,我从未想过要害你,这不是我所为。”王县令摇头否认。眼看整个屋子已被巨大的蛇身点燃,房梁开始发出吱吱响声似是随时要塌下来,玉桑再由不得王县令磨蹭,一点他的穴位将他拖出了屋子。

  离了陆氏的屋子数丈玉桑才停下步子,道:“你是不是疯了,瞎了聋了不成,竟为了那妖怪连性命都不顾?”

  “我不能瞧着她死,你让我进屋去救她。”

  “真是被迷了心窍。”玉桑被王县令气得够呛,正待要开骂,却听得一声巨响传来,面前的屋子在大火之中轰然倒塌。

  王县令见此,大叫了一声仰跌在地。玉桑赶紧将他的胳膊扯住让他跌坐下去之时不会太伤着筋骨,却又没见他昏厥过去,而是冲着那片火海睁大了眼睛。

  玉桑侧头顺着王县令的目光看去,见到在那片辉煌燃烧着的火海中,有一个白衣男子正提着只灯笼走出。身后的一切在烈火燃烧的噼啪声中分崩坍塌,他却置若罔闻,神情悠然,如闲步赏花一般信步走着。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玉桑还是不得不承认,那一瞬间,燕七歌足以让世间所有用来形容高贵或是优雅的词变得失色。

第8章 :西苑之迷3

  燕七歌走近,在王县令面前止步,目光淡漠地打量了一番地上的王县令后,伸指在他身上点过两下,解了穴道,道:“若是你想见她,便随我来。”

  然后,燕七歌也不等王县令说话,提着灯笼朝外走去。王县令想也没想就从地上站起跟了上去,玉桑赶紧随后。出了西苑,燕七歌径直到了府上的那片紫竹林中,阳光被竹叶遮住,方才的烈火烈日之热立刻散去,甚至还让人在顷刻之间觉得周身生出几分寒意。

  燕七歌直接走到竹林中央,左右瞧了瞧后,伸指在一棵紫竹上碰了碰,道:“王县令,你应该多谢这里的竹妖,如若不然,今日你一府上下都要命丧火海了。

  “公子真是客气。”华仪从一棵紫竹中显出人形来,笑口盈盈。

  “那东西已经按你的意思办了,就在这里。”华仪指了指燕七歌面前的一处空地。

  燕七歌没再说话,将灯笼提到了空地之上,施法悬于空中,然后屈指在唇边念咒,随后又伸出白皙修长的食指在灯笼上划过两圈,那灯笼之中便有赤红色的烟雾升起。

  不多时,灯笼里的火光弱下去,赤红色的烟雾却在空地之上凝聚成一个人形模样,再仔细一看,竟然是个女子,一身红色纱衣,相貌艳丽。王县令见得那女子,顾不得玉桑的阻拦,快步跑过去,蹲身就要去扶她,却被燕七歌挡住。

  “你身上的阳气太重,一旦碰了她,她就会灰飞烟灭。”

  王县令闻言大骇,扭头看了看燕七歌,又看了看那女子,最终还是慢慢缩回了手,垂下头退回几步。

  燕七歌抬首朝冒着浓烟的西苑瞧了瞧,依稀听到有呼喊声传来,便转首朝立在旁边的华仪开口道:“去西苑布个结界将火势止住,莫要殃及无辜凡人。”

  华仪捂口轻笑,摆了个别扭的姿态,嗔道:“那我有何好处?要知道我们做妖的,可是现实得很。”

  燕七歌移步朝华仪走近两步,直视她的眼睛。华仪竟也不怕,抬起一张好看的脸蛋迎向他,不依不饶。

  微笑——燕七歌弯起了嘴角,眼梢上挑,冲华仪微微一笑。

  “好,冲你这张皮相,姐姐我便帮你做回好事。”

  华仪朝着背后挥袖,竹林中便发出簌簌之声,十几个身着各色衣裙的女子从竹枝中走了出来,笑盈盈地朝华仪点了点头,然后都冲着燕七歌浅笑。

  华仪带着一干竹妖离去,竹林随即恢复了安静。玉桑打量着红衣女子,双手环胸走过几步后冲王县令发问:“你明明知道府内住着只妖,却还容着她,可真是胆子大得很。她真是你的发妻陆氏?你知不知道你娶了只妖为妻?!”

  王县令自那女子出现便一直看着她,目光殷切怜惜,他虽未说话,但光从那目光中的情谊便可看出这女子于他而言非同寻常。听得玉桑此话,王县令闭目叹了口气,道:“不错,她正是本官的发妻陆氏。当年我上京赶考在山中迷路,是她救了我性命又送我上京,那时我便向她立誓若能高中定要娶她为妻,科考之后我如愿上榜,便发现她是只妖。”

  “明知是妖却还是娶了她!”玉桑惊讶,微有感慨地接话,忽然有点同情心泛滥,却被燕七歌不动声色地瞟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