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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有时候。宽容她‘在阴影里休息'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李未季呢?不在她身边吗? ”
“在。可是她能让未季理解什么呢。朋友没有经历过你的经历,能 奢求他们怎样感同身受。第一次倾诉,他们会同情;第二次,会劝慰; 第三次,会说‘这有什么大不了'或者‘都过去那么久了’来劝慰…… 第无数次,会嫌弃你作、悲观、负能量,渐渐远离你。”
新旬从前对生死并不上心。
对世界冷漠的人对自己更是冷漠,人固有一死,在某个时刻总会发 生。最初溪川告诉他这个消息,他心里半是怀疑半是淡然,不是所谓的 视死如归,只是没有把生死提上议程。
绝大多数人不会在年少时考虑这种问题。
年少时即使一无所有,对未来也满怀期待,无论经历多么惨烈的 失败,依然相信前路有闪闪发光的图景等着自己,“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正因如此,一个人不会轻易成为别人生活的一部分,也不会允许 别人成为自己生活的一部分,来去都是过客,纵然有些人的离开会让你 撕心裂肺,但短短儿天后,人生就又焕然一新、熠熠生辉,没冇什么不能卷土重来。
但溪川完全不同,她与世界断了联系,直到后来成为他生活的一部 分,他也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
“我向你保证,不会离开你。”男生倚在双杠上,仰头望着她。
“不要做这种无法确定的保证。”
与未来的自己对话,如同获得了游戏攻略一样胜券在握,最初的溪 川就像平地而起的龙卷风,不问缘由,不知畏惧,盲目地四处奔走。她 以为只是举手之劳,不需要付出代价,但任何游戏都是陷阱,即使手握 攻略也一样会遭到意外的伏击,甚至更加让人猝不及防。
等她发现游戏是个轮盘赌,已经无法抽身,新旬变成了她和世界的联系。
一旦你成为别人与世界的联系,也就同样无法抽身。
不能继续冷漠,不能不抱期待。
新旬擅自把她的小指从衣袖里拽出来,勾在自己小指上,“我确定。”
溪川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她的小指也用了点力,这有力的一紧像是在回应和鼓励,使他不自觉地漾起了微笑。
“我从前不信,但现在有点相信了命中注定这件事。”
“为什么? ”
“按照预定路线,你上周五来圣华找过我。”
“上周五我确实准备来,不过下午社团活动时开始下暴雨,我爸开 车顺路带我回家了。”
“我想说的是,因为其他事情,你对我做过和今天一样的保证。无 论理由和心情怎么改变,我的人生总是和你有交集。”
“是好事吧? ”新旬苦笑道。
除了溪川,新旬还有很多其他事情,吵吵闹闹的父母、叽叽歪歪的 表妹、学生会的烂摊子、竞赛和高考。
但溪川就只剩下逆转未来这一件事,那些模糊的形容词——漂亮、 机灵、活泼、善良,都定义不了她,只有在与新旬的羁绊中,她才获得了名字。
他已经意识到了这点,虽然不是他的错,还是会为此愧疚。
女生长叹了一口气,“前提是你得一直活下去呀。上次你食言了。” 这一次也是同样的黄砖路,他们不仅得到了提示,也不知不觉压上了更多筹码。
比肢解铁皮人更残忍的是,肢解一个有心的铁皮人。
洛川卧室里到处散乱着衣物,一些是穿过还没送往干洗店的,另一 些是试穿时觉得不合适又没有及时放回衣橱挂起来的,经历了旷日持久的混乱,两类混淆在一起分不清。
整个双休日,她都坐在一地杂物中间分门别类,体会到其中的象征 意义——秩序正在回归。
自从溪川转学去了圣华,她终于感到生活恢复正常。
她从前没想到一切麻烦的根源是溪川,仔细一想,这道理说得通, 溪川离开自己的视线,心中那块大石头就不会总被提示存在感。
但溪川从来不是让人省心的主。
没过几天,妈妈就打来电话告知溪川摔伤了腿,已经回家休养。
身为寄宿制学校毕业生,洛川实在没有充分的理由在星期三向老师 请假回家,溪川也只是骨折,没有住院。
抱着前任学生会会长也许有办法弄到一两张出门条的想法,洛川把 这个消息告诉了新旬。万万没想到,无情的男生得到出门条后独自逃了 晚自习溜出去看溪川了。
“什么意思?难道能弄到一张出门条,没办法弄到第二张吗? ”洛 川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新旬的空位,转过头向陈谅控诉。
陈谅耸耸肩,善解人意的表情,“当然有办法。他只是不想带个小 尾巴。”
溪川刚放下笔,准备洗漱睡觉,桌上的手机就响了。
意料之中的来电,她也猜到自己受伤的消息会传得很快。只是她 不知道来电的新旬此刻就站在自己家楼下,正望着卧室这一侧的台灯光 亮。新旬并不想让她知道,以她爱折腾的个性肯定要想方设法溜出门, 她可是刚打了石膏。
男生望着那一小方格的窗口,就心生安慰,仿佛看见她。
“是怎么受伤的? ”
溪川回到桌前接听电话:“中午叫了外卖,等了四十分钟都没送 来,等不及就干脆翻墙去外面吃,没想到圣华的墙比阳明的高。”
“……越来越佩服你了。”
“哎呀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都问过了,反正就算不是翻墙时受 伤,也会因为在楼梯上踩空掉下来受伤。从楼梯上滚下来哎,想想都更 加疼。我还是宁愿翻墙摔一次。”
新旬原本只期望或许能从窗口看见溪川的秋千,但距离太远,麻 绳的颜色和灯光颜色接近,不好分辨。没想到窗户上突然出现溪川的侧 影,非常清晰。
男生被吓了一跳,过了半晌才明白她是坐在书桌上靠着窗框。
“我说,你不要因为最近念叨惯了,命中注定,就放松警惕,没有什 么靠得住的保险。不是证明过了吗?不小心的话,你也可能死于意外。”
“翻个墻而已,哪有那么严重。”
“你现在坐在窗台边吧?玩杂技吗?年初学校里一整扇窗连窗框一 起掉下来的事故你忘了? ”
“你怎么知道我坐在哪里?”换溪川被吓一跳,立刻警惕地往窗 外张望。先不说她的视线局限于对面的楼房,就算望向楼下也看不见新 旬,他没有站在路灯下。
“听声音就知道了。”男生故弄玄虚。
“好吧。现在我已经离开窗台了。”并没有。
“你没有。”
“怎么像姐姐一样唠叨“”溪川感慨着听音辨位能力的玄妙,乖乖 从窗台前消失。
远远地望过几眼已经如愿以偿。新旬带着恶作剧得逞的暗喜,慢慢 踱步离开。
“说到你姐姐。”本来新旬也想帮她要一张出门条,但考虑到她跟 来有些话题不方便讨论,比如眼下,“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陈谅前几 天放松警惕说漏了嘴,似乎你姐姐去年有一阵频繁翘课是为了干预父母 的婚姻纠纷。”
溪川正单腿跳向床边,听见这句话,突然停在卧室中间,“父母的婚姻纠纷? ”
“是啊。陈谅的妈妈是律师,听说还帮上了忙。这么一来,唯一的未解之谜就有了答案,虽然这答案不尽如人意,你姐姐神神秘秘处理的 事情和你没有什么关系。”
“不对。”
“嗯?”
“父母的婚姻纠纷时间对不上。我记得很清楚,晚上吃饭时爸爸突 然嚷着坚决要和妈妈离婚,但第二天和妈妈和解了。”
“等等……怎么回事? ”男生的表情凝重起来,“坚决要离婚,接着马上就放弃了? ”
“是的,很反常吧?”溪川转了方向,单腿跳向门边,把卧室门关 紧,压低了声音,“我当时就觉得肯定有问题,而且看姐姐的样子应该 知道内情。但那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相比起来这已经算是不那么重 要的了。我没有深究。”
“那段时间还发生了什么事? ”
“发现姐姐占用了双胞胎姐妹的身份,是那前后的事。还有得知姐 姐在未来自杀了,就是在爸妈闹离婚那天晚上。”
“这么看来,她的自杀可能是父母婚姻纠纷引起的。”
“不,是无关的。我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和未来那位反复确认 过,她对父母闹离婚都儿乎没有印象,经过提醒才想起来,但似乎只是 个小插曲,在她的记忆里,爸爸妈妈也是第二天就和好了。现在没冇改变的事情,不可能对未来造成颠覆性的影响,不是吗? ”
最新得到的信息不仅没有解决谜团,反而圈出了一个更复杂的迷 宫,新旬此刻还理不出头绪。他困惑地歪了歪脑袋,紧锁眉头,沿着黑 暗的街道重新启程。
“我需要回去仔细想想,等有了说得通的解释,我们再见面谈吧。” 女生靠在床前眨巴眨巴眼睛,“回哪里? ”
她总能一击命中。
新旬对着面前的纸条发呆,时间轴上零散地写着“提出离婚”或 “和解”之类关键词。没有思路时无意识地折叠与翻转,已经让纸条多了许多伤痕。
洛川干预父母关系的时间比他们真正摊牌要早了几十天,并且第 一阶段她只是持续了有限时间的翘课,之后的表现仿佛问题已经完全解决。这意味着父母的关系在那之后再次出现变化,并不鲜见。
第二次父母关系破裂后,在短时间内得以修复。新旬猜测大概是洛 川在第一阶段进行干预时保留了什么杀手铜。这样一来,她自己心态出现颠覆性变化以致影响到十几年后抑郁自杀,就说得过去了。
但这一切和溪川有什么关系?
时空对话出现在溪川身上,根据以往的经验,所有曲折都应该是围 绕她岀现的才对。洛川干预自己父母的婚姻关系无论成败,和溪川也看不出联系,她根本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啊。
如果找不到洛川自杀的原因和补救方法,即使在最后一天自己和溪川都安然无恙,溪川也一定不能自宥。
新旬非常头疼。
这种关键时刻,陈谅本不应该在他身边晃来晃去。
新旬抬起头,揪住准备爬着台阶上床去的男生,“柳洛川去年总是翘课是去干什么? ”
“哎呀,不是说了我不能说吗?人家信任我才让我帮忙,你这不是让我没信用吗?”陈谅把腿从台阶上收冋,倚在新旬书桌边,
新旬眯眼笑了笑,“她让你帮忙你帮了吗?”
“帮了啊,”男生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那她欠你的啊,而你欠我的。”
“我怎么又欠你的了!”男生委屈得不禁拔高音调,对面上铺的室 友好奇地探了个头,又被他挥手赶了回去。
“出卖了我。”
“什么时候出卖过你? ”
“未经我同意,把我手机号给了高二(4 )班李佳一。”
陈谅愣了长长的几秒才回过神,“我的天,那还是去年的事!你 也知道李佳一已经是高二(4)班李佳一啦!我给她的时候她还是高一(4)班李佳一呢!这笔账你要记到什么时候? ”
“没销过账,记一辈子也很正常吧。”
新旬毫无保留地展露他标志性的坏笑。
洛川被困在学校,直到周五晚上才见到摔断腿的溪川。她看起来朝 气蓬勃,为了找电视遥控器在客厅里跳来跳去,姐姐的心情才跟着稍稍轻松,开始揶揄。
“真是过分,把我扔在学校,他一个人跑来看你,这是人吗?这简 直是禽兽吧。”
“他也没看我,只在楼下通了个电话,不知道这能不能安慰到你。” “丝毫不能。”洛川比溪川高一点,很轻易地从空调顶上把遥控器拿了下来,喃喃低语,“谁把遥控器放这么高。”
坐在单人沙发上一直没吭声的爸爸接话道:“我放的,为了防止溪川从早到晚看电视。”
洛川吐了吐舌头,好像在对无意中破坏了家长教育子女的计划表示 歉意。
溪川连忙争辩:“我才没有从早到晚看电视。”
妈妈在抱着一盆衣服走向阳台的途中参与了话题,“从早到晚说得 有点夸张,她只是在一天内看了30多集动画片。”
“30多集? ”姐姐惊奇地看向溪川。
“一集才20分钟。”她心虚的笑容看起来有点蠢蠢的。
这一切并不真实。
家里每个人都在尽职尽责地表演,自然地、轻松愉快地互动着,就 好像他们真的关心其他人,有时他们自己都快相信了。但事实上,整个 家庭生活弥漫着一种虚假的气氛。
爸爸并不真的在乎溪川花多少时间学习,高考能上什么学校,他只 是象征性地模仿别的长辈摆摆姿态罢了。妈妈就更不在乎,也许她更在 乎钱,如果溪川成绩太差需要交钱才能进一流大学,她也是会着急的。
唯一没心没肺的人就是溪川吧。可是很明显,溪川似乎也隐瞒了 什么。
这个家真是无可救药了,洛川觉得。
这个家的实际裁决者好像是姐姐。溪川最近才发现。
无论是什么样的对话,爸爸和妈妈都像是辩护律师或者专家证人, 她们每说完一句话就习惯性地看向姐姐,仿佛想要从她那里找到支持和 表扬,怪别扭的。听说随着子女的成长,父母会在某个阶段变得重视甚 至畏惧子女,这是普遍现象。但姐姐确实有一种控制力,和同龄人不 同。就连溪川自己,毫无意识地,就已经处在姐姐的影响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