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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一切,不过是她本来就应该做的。
可是未来并没有如她所料的那样好转,手机里今天的最后一条短信 她还没有回复。
“姐姐今天去世了,自杀。”
她甚至没有勇气再打开看第二遍。
夏新旬真是个乌鸦嘴啊,下午才说的,晚上就一语成谶了。
溪川一直都知道这个死局唯一的出口在哪里。现在已经没有其他办 法再逃避。
她把姐姐的衣服轻轻放在床上。
转身在姐姐面前坐下,垂下眼睑,叹了口气。天真的神采从溪川脸 上彻底消失了。
“姐姐,车祸时你为什么不停地喊我? ”
“我们不是说过……”
“我一定要知道。其实我已经想起来了,新旬让我回忆细节时我就 想起来了。我只是不敢问……我想听你确认。”
姐姐苦笑着摇头,“现在提这些还有意义吗? ”
“对我有意义。不管你信不信,对你也意义重大。”如果像自己一 直坚信的那样,她从各自的座位上把每个人救出来,那么两个姐姐根本 没有机会交换身份。
“我喊你是因为……你对我视而不见,你从我面前过去却没有救 我,你也没有救其他人。”
“你小时候说过不止一次,是我把昏迷的每个人从车里拖出来,是 我爬上公路去求助。”
“是我。救人和求助的都是我。”
—年幼的溪川在剧烈撞击后惊醒,从倒翻的车厢里爬出来。
—她绕过姐姐所在的副驾座,没听见姐姐的呼喊,也感觉不到疼 痛,跌跌撞撞,一心只想跑向自己的爸爸。
—她用双手疯狂地拨开碎玻璃,连满手鲜血也没有觉察。
—当她发现自己无能为力的这一刻,世界像是被按下了静音。
“我在发呆。“
洛川点点头,“你在发呆,你想救的人是你爸爸。”
第10章
在童年失去父母的人,会失去与世界的联系
因为经历过突如其来、毫无道理可言的灭顶之灾,溪川才不会天真 地相信未来美好。她原本对不确定的那些事兴趣不大,既不幻想也不抱 怨,为了掩饰这些,她模仿着身边同龄人的行为,让自己热情洋溢。可 是人偶对人的模仿从来不会是天衣无缝的,这使她看起来总有一丝夸张 和不自然。
直到出现了同样突如其来的超自然现象,才有微弱的光穿透她和世 界之间的壁垒。她获得了一次机会,这次她也许能够救一个人。
身边的成年女性正对着镜子用粉扑轻拍脸颊,为了试验刚才补的粉 会不会在嘴角牵动时显得厚重,程式化地微笑两次。
溪川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揉搓手指关节的动作。
直到对方离去,她才意犹末尽地从自动感应龙头下收冋手。
李未季早就注意到她的视线落点,在耳畔低语:“干吗一直盯着人家?哪里漂亮了? ”
“唔。”溪川摇摇头,“不是觉得漂亮,只是觉得盥洗室镜子前的 表情有意思,这大概是最放松没有防备的时刻,走出去以后马上就变得 不一样了。”
“他们放松是因为不知道有你这样的人在暗中观察。”
“他们总让我想起父母。”
“父母不会为了和盥洗室镜子扯上关系感到高兴的,”
“父母不会在孩子面前露出盥洗室镜子前的表情。但他们是普通 人,缺点也可能很多。像电影里那种大反派的人,可能也有儿女。”
烘干机的噪声降下去。李未季才得以对此发表评论,“你最近好多 奇怪的感悟。准确地说,是从四个月前开始的。深沉得不像你。”
“突然发现了自己也是普通人,所以开始理解其他普通人。
“难道以前都认为自己是变种人吗? ”
溪川脸上一红,很不自然地笑起来,“认为自己是善良的人,对与 错之间会选择对的,好与坏之间会选择好的,遇见需要帮助的人一定会 去帮助。现实面前才突然意识到,’原来我不总是正义的伙伴,原来我 还有这样一面’。”
“十七岁才意识到吗?你是有多迟钝?”李未季半开玩笑地惊叹道。
“对吧,超迟钝。明明一直都会犯错误,我却从来没有留意。就像在 课堂上站起来发言时不禁提高音调,自己不会注意,除非有人提醒你。”
“最近,是不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李未季有点犹豫,冥冥中感觉 并不能用玩笑的态度来应对,但家庭关系是她一贯不擅长处理的领域。
溪川没有回答,只是冲她微微一笑,留给她从这个话题中抽身的 机会。
如果非要说高中以来她有什么进步,就是学会了在给对方造成负担 前及时停止倾诉。
寒假中,除了和李未季相约逛过一次街,溪川就没有再出过门。但 这并不妨碍她逐渐成熟起来的面容总能留给人深刻印象。这仅有的一次 出行,由于地点在学校附近的商业区,适逢电影散场,很多同校学生活 动在周围。溪川回头率颇高,李未季在身边都被看得有点不自在。
长相、打扮、行事方式,再加上去年组织罢工事件和跨年晚会上的 演出,柳溪川已经成为阳明的传奇人物,学区里其他几所学校知道她的人也不少。
新旬课外补习班很多,直到年初六也没能和她见面,却没有感到丝 毫疏远,每天都会发短信,偶尔还有意外惊喜。
竞赛领奖日这天,新旬带着奖杯和奖状离开会场才发现下起了雨, 而他没有带伞。同样在避雨的两个小姑娘在不远处看着这边窃窃私语。 新旬对这种场面已经习以为常,他一向很受女生们欢迎,并不打算主动 回应。
她们穿着圣华中学的冬季校服。圣华不像阳明这样每个年级校服都 不同,他们统一校服,因此不容易分辨出是几年级生。
两人隔着零星的其他学生,盯着夏新旬,推推換換好一阵,好像是 嬉闹着决定了由谁负责搭话,朝这边走了过来。
“学长是阳明中学的吗?”
新旬点点头”
“啊真的!第一次见你穿校服”
集训的时候新旬确实没穿过,与其他同校同学不一样,他没什么母 校荣誉感。听起来这两个女生是高一赛组的,平时不在一起上课,偶尔 在集训地见过,看他总是穿着便装,刚才颁奖时才知道夏新旬是阳明的 也不奇,怪。也说不定,这只是个搭讪的借口。
“或许……学长你认不认识阳明的柳溪川学姐? ”
这倒是剑走偏锋的话题了,新旬微怔,还没回答,对方就进一步表明来意。
“能不能帮我们打听一下柳溪川学姐的联系方式? ”
“什么?为什么? ”新旬有点不受控制地瞪大眼睛,
“因为很喜欢学姐呀……”
“觉得人又好又聪明。”
“打扮也很有品位。”
“一直想如果能认识就好了。”
“还想问她年初四那天逛街穿的裙子是什么牌子。”
“当时因为身边有其他人没好意思上前打扰。”
“等等……”新旬终于下定决心插话打断她们的叽叽喳喳,“身边 的其他人是什么样的人? ”
两个小姑娘停止喋喋不休,互看一眼,好像对新旬追问无关紧要的 问题有点不能理解,但为了得到她们喜欢的小姐姐的联系方式,还是努 力地开始描述。
“比她高。”
“皮肤有点黑。”
“短头发。她们勾着手,应该是好朋友吧。”
“是闺蜜吧。”
“女生吗? ”新旬问道。
“嗯,当然是女生啊。”
不,你之前并没有说过。新旬内心埋怨的同时松了口气,猜想一定 是李未季,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有种前所未有的膨胀感,这在别人来要自 己的联系方式时从来不曾发生。
“我不能随便把她的联系方式给陌生人,需要先征求一下她本人的意见。得到两个小女生无条件的赞同之后,他避到一旁拨通了溪川的 电话。
无论什么时候联系溪川,不管短信还是通话,她总能以最快的时 间回复和接听。这让人倍感温暖。新旬曾经好奇她是只对自已如此还是 无差别待遇,让李未季当着面给溪川发了条短信,一分钟内也得到了回 复。男生并没有感到失落,反而有点高兴。
“……好像是,想要问你逛街时穿的衣服牌子。”这么奇怪的动 机,新旬在转述时自己先笑了起来。
“没问题,你把号码给她们吧。不过衣服是我自己做的啊。”
“自己做的? ”
“上学期开始,艺术课不是在学制作服装吗? ”溪川反问。
艺术课制作的都是装模作样的小礼服,每个小组一学期出两三件成 品,期末组织全年级统一的展示活动。
“日常服装也可以自己做吗?”新旬感到诧片。
“原理是一样的吧。我是从杂志上找出自己喜欢的款式照着做的。”
难怪总觉得她的便装搭配有点不伦不类!新旬恍然大悟。但女生们大概很喜欢那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完成了那两个小姑娘交代的任务,雨势也变得小了,为了避免再和她们产生尴尬的对话,新旬离开会场,冒雨往地铁站走去。
路上一个行人都看不见,冬季的雨天有种末世感。
新旬却感到内心有种灼热蔓延开来。
仿佛在世界上找到了归属和羁绊,有这么一个特别的人,和别人不 一样 知道除了自己还有很多人喜欢她,会为她骄傲。知道她无差别地尊重其他人,也同样露出微笑。第一次产化对失去生命的恐惧,却是因 为害怕她那双眼睛又因此泛起悲恸,而此时此刻,虽然没头没脑的, 按捺不住立刻就想见她。
几分钟后重新拨通的电话,女生依然在等待音响了三声后就接听。
“还有事没说完吗? ”
“嗯,还有点事,见面吧。”
新旬很后悔在过去的两小时里选择了和她一起看电影,真是非常失 策的决定,浪费了整整两小时没能和她说上话。不过溪川看似很喜欢, 出了电影院还在滔滔不绝地议论剧情。
“对了,你不是说找我有事吗? ”女生突然想起来意,停止了对电 影的回味。
新旬一时措手不及,随便捡了个话题,“未来的你不是说你高三本 应该转学吗?决定了吗? ”
“还有一个学期呢。”溪川看不出这话题有什么因素值得他寒假期 间十万火急地把自己从床上拖起来。
“你应该已经考虑过了吧? ”
外面雨势又大了,两人一起走进一楼的甜品店,面对面坐下,才再 次开始讨论。
“我考虑了,还是想按计划转学。”女生从服务生手里接过放贝果 面包的小碟子。
新旬脸色有瞬间不悦,但立刻掩饰起来,平静地保持着他一贯的理 性,“你想怎么做到?总不可能按计划让脚手架砸一次脑袋吧。”
“我语数外成绩拔尖,选的又是文科,有机会冲一冲文科状元,文科是圣华的强项。而阳明更重视理科,不适合我。”溪川认真地叙述理 由,每说出一句,自己就更加坚定。
“说得过去,但阳明不会那么容易放你走。新旬依旧不动声色。
她要了一把餐刀把贝果面包纵向切开,蘸着炼奶边吃边说:“没说过这会很容易。不过只要我开口,爸妈就会竭尽全力。”
新旬紧盯着她处理贝果面包。雪白的手指尖尽可能多地把它各面蘸 上炼奶,动作十分娴熟。贝果面包本来就有一面全是糖霜,男生简直不 敢想象有多么甜腻,移开目光大喝了两口不加糖的咖啡。
“……真是溺爱。”
“如果你不是父母的亲生女儿,反而可能比亲生女儿得到更多尊 重。”她说这话时,带着一点自嘲,让新旬反而不好指责她任性。
新旬呷了一口咖啡思考片刻,看着她问道:“文科理科只是明面上 的借口。真正的理由呢? ”
“已经改变得太多,造成姐姐在未来死去而你也没有活过来,我甚 至找不出问题出在哪儿。”提起这些溪川就有点心烦意乱,眉头紧蹙,“在找出补救方法前只能小心翼翼按预定路线走。我怕了。”
“你在尝试,出了错也很正常,现在要做的不是自责和害怕。就像 做实验,不能失败几次就变得畏首畏尾,你需要的是做更多次实验,直 到成功。”
“没有人能保证成功,你也不行。“
“没有人能保证,但是100次实验比10次实验更接近成功。”
“但有些错误就是一旦出现就没有办法再重来的,如果我不按计划 转学,谁知道会出现什么后果?如果出现我们无法承受的后果,我还能 让时光倒流重新在高三开学那天转学吗? ”
新旬意识到,现在已经不是靠宽慰她就能说服她了。
“为什么要重来?人生就是这样,你每做一个决定都有可能犯错, 但是错了之后你还有无数种方式去纠错。成败都是以概率存在的,不是 只有一条路,而是有数不清的路。”
无论有没有超自然现象发生,人生都是如此。
但显然溪川的看法和新旬不同:“有数不清的路就可能犯数不清的 错,每一次都需要付出代价。这根本不是做实验,而是赌轮盘。生死一 念间,你从来没有经历过,成败的概率对你只是一个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