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素一动,脚上锁链便发出哗哗的声音。

  外边守着一位身着青衫的女修,她听到声音,赶紧跑了进来。

  “你醒了。”这女修看着乌素,眉头紧锁,面露厌弃之色。

  她将一方干净的白帕递给乌素,让她擦擦脸:“都是血,脏死了,你们妖类都这样吗?”

  乌素接了过来,她攥着白帕,在脸上擦了擦。

  原本的血迹化作黑白之气消失——这本就是她幻化出的幻象。

  乌素确信,自己被抓到仙洲来了。

  都怪这金色锁链,它叫什么来着……缚灵索?

  乌素的眉头微蹙,她想,她可不能留在仙洲。

  于是,在这青衫女修的注视下,她开始试图挣扎。

  她的身形化作黑白之气,想要从这金色锁链里逃出。

  这金色锁链远离了裴九枝,少了些效用,竟然还被乌素找到一丝逃逸的缝隙。

  她本体的全部气流只要顺着这点缝隙慢慢钻出去,只需要三日时间,就能逃出去。

  乌素认真计算着时日,努力挤啊挤。

  那青衣女修手里幻化出一条丝带,砸在了她的手背上。

  但她的攻击无效,乌素周身的气流将她的攻击吞没。

  青衣女修吓得花容失色,她从来没见过这样诡异的妖类。

  她奔了出去,赶忙将此事禀报给她的师父。

  不多时,那白胡子老修士也来到这山洞里,他看到一团混沌未明的黑白之气被金色锁链绑着。

  而在锁链的包围之外,已经钻出了很多气流。

  这气流妖怪,还真会逃。

  白胡修士也束手无策,只能召唤金色锁链,把乌素拽过来。

  “我去见尊上。”白胡修士手里拿着金色锁链。

  乌素的黑白气流悬浮在他的身侧,就像他手里牵着的一个气球。

  乌素听见“尊上”二字,更不敢变回原形了。

  她不想见裴九枝。

  于是她努力挣扎着往后飞,白胡修士便将她拖着,乌素逃也逃不走,有些绝望。

  白胡修士从半山腰的山洞里飞出。

  在他的脚下,是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在雾气掩映间,有仙人穿梭来去。

  这里是仙洲的中心,中央最耀目处,琉璃阶梯之上,便是裴九枝居住的日月天。

  没有谁能进日月天,就算是裴逸裴小公子,也只能居住在外侧。

  日月天之下,有一悬浮于云层之上的金色山峰,这里有高大的宫殿建筑。

  裴九枝便在此日常议事,这宫殿名为“青銮阁”。

  白胡修士来到青銮阁前,在此,已有三位仙洲仙君等候在地。

  仙洲共有五位仙君,只是,那瞑极阁主人李绰,已经鲜少出现在外了。

  白胡修士拽着绑缚乌素的锁链,颇有些无奈。

  本来此事不必叨扰裴九枝,但,这黑白妖怪与裴小公子之事有关,所以裴九枝便来亲自审问了。

  片刻之后,裴九枝自琉璃阶梯上走下,那日月天内,隐隐传来青鸟的清越鸣叫之声。

  他来到青銮阁前,众仙皆行礼。

  在裴九枝靠近的时候,缚灵索感应到了他的力量。

  所以,不管乌素再怎么努力挤,她也不能从那缝隙中钻出去了。

  大殿之内,乌素被锁链绑着,被推到了仙洲之主、天下第一剑尊的面前。

  她与自己的还未写和离书的夫君——裴九枝遥遥相对。

  乌素看到,他腰间佩着一个简单的、陈旧的香囊。

  她想起,这是她亲手给他缝制的生辰礼物。

  还有,他佩在腰间的长剑,也依旧缠绕着混沌黑白的花纹。

  他垂在身侧的左手上,佩着那枚熟悉的混沌之气戒指。

  乌素愣了许久。

  裴九枝朝她一步步走来。

  他的脚尖点在地上,周身环绕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凛冽气息。

  裴九枝的凤目微垂,只看了这挣扎的混沌气流一眼。

  他的嗓音冰冷,仿佛要将乌素的本体冻结。

  “变回来。”他命令道。

  伴着他的话,乌素敏锐地听到了悠悠的剑鸣之声。

第77章 七十七点光

  乌素化作一团混沌气流, 她安静地看着裴九枝。

  现在的她只是交缠的黑白之气,所以,她可以肆无忌惮地观察他。

  乌素想, 她的小殿下, 确实变了许多。

  他的眉眼如以前一般清俊出尘,但这是乌素第一次见到这样漠然无情的他。

  裴九枝的薄唇紧抿,微垂的凤眸中,是冰封的雪原,没有任何感情流露。

  乌素的性子也是个倔的,她不想见裴九枝,便不可能主动在他面前现出人身。

  她仗着她不死不灭,对面也奈何不了自己,只保持着自己本体的形态,没有听裴九枝的话变为人形。

  裴九枝只看了她一眼。

  他从白胡修士的手里接过这金链的控制权,心念一动, 这金链的束缚便愈发收紧。

  裴九枝亲手炼制的法宝强大,乌素无力抵挡, 她感觉自己全身的力量被攫取控制着。

  她的本体逐渐描摹出人类的轮廓。

  白裙垂落,将她绑缚着金色锁链的纤细脚踝掩下。

  乌素无力地跌坐在地, 她还是不想面对裴九枝。

  她坐在青銮阁的殿内, 手臂环抱着双膝, 脑袋完全低了下来。

  乌素将自己的面颊在自己交叠的双臂之间。

  裴九枝的薄唇紧抿, 没有说话, 一旁的白胡修士走上前来。

  他观察了乌素许久,叹气道:“妖怪姑娘, 尊上要与你说话,你把头抬起来。”

  乌素低着脑袋, 使劲摇头。

  一旁,有位坐在椅子上的年轻修士,看上去有些高深莫测。

  他推了一下自己面上戴着的水晶镜,惊讶道:“看着模样,是害羞了吗,妖怪也会害羞吗?”

  “她定然是做了坏事,不敢面对尊上。”一旁,又有一位宗主模样的修士开口说道。

  乌素低着脑袋,她咬了咬唇,闷闷的声音传来:“我没有。”

  青銮阁里的修士自然没将她看做同类,也没听她说的话,只是对着她议论纷纷起来。

  乌素沉默不语,她低着头,下巴抵在自己的胸前。

  她不想看周遭的一切,也不想去抬头看裴九枝。

  直到裴九枝开了口:“抬头。”

  他的声线依旧冰冷。

  乌素知道他有能力让自己不得不抬起头。

  所以,她微蹙着眉,磨蹭了许久,才抬起了脑袋。

  垂在她身后的细软发丝如墨色般倾泻而下,因为许多人类的注视,乌素有些紧张。

  她的面庞苍白,眉眼柔和无害,仿佛天上最普通的一朵白云。

  裴九枝就站在她的身前,乌素没看他,只别开了目光,看向他身后的大殿。

  在这大殿之后的巨大窗后,乌素看到掠过天际云雾的青鸟。

  它悠闲地飞到殿内,悬停在窗棂之上,扭着脑袋,整理自己身上的羽毛。

  乌素看着别处的风景,看得有些走神。

  她又发呆了。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与裴九枝有任何的视线交汇。

  “你救了裴逸?”见她抬了头,裴九枝才开口问。

  乌素的细眉微蹙。

  她当然希望她在小殿下的眼中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坏妖,这样他才会离她离得远远的。

  即便有无数的证据证明她做了这件事,但她还是从容地摇头。

  乌素最擅长的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一旁的白胡修士马上插嘴说道:“尊上,莫非是误会?我见这妖,并不简单。”

  裴九枝并不管她的否认,只问:“为何?”

  “飞羽宗的弟子死了,给了我一点好处,求我去把逸——”儿。

  乌素的语句顿了顿。

  她口中说出一个对她自己来说十分陌生的名字:“把裴逸救出。”

  飞羽宗的宗主也在青銮阁内,他关心自己的弟子,便马上问。

  “你拿了她什么东西?性命还是灵魂?”

  乌素抿唇不言,她拿走的,是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不需要的东西。

  她垂首,老老实实说道:“我愿意接受惩罚。”

  乌素受到太过强烈的致命伤害,本体会瞬间消散,脱困之后才会重组。

  所以,她希望仙洲的修士干脆把她杀了,她也好逃出去。

  “你没杀人,为何要惩罚你?”裴九枝问。

  乌素眯了眯眼:“那把我放了。”

  “这哪里行。”一旁的一位女仙马上开了口。

  “你是妖,就算没犯什么事,我们也不能放你离开仙洲。”

  乌素慢悠悠地点头。

  他们如果不杀她,她自然会找机会逃出去,这金色锁链,也不是没有破绽。

  乌素的脊背挺了挺,丝毫不慌。

  只是,她的视线一直避着裴九枝。

  一旁的白胡修士又开了口:“尊上,这妖十分诡异,方才您不在,她想办法想要从缚灵索的缝隙中钻出去,真是狡猾至极。”

  “你……是什么妖?”他问乌素。

  乌素的唇张了张,她面无表情地说出了她认知里最可怕的妖类。

  “妖域无极幽冥黑龙。”乌素直接把谢幽冥的本体报出来。

  没准她一吓唬这些人类,他们就对她起了杀心。

  裴九枝:“……”

  白胡修士:“……”

  其余三大仙君:“……”

  “妖域可就这么一位原形为黑龙的妖王,三百七十六年前,他已经死了。”白胡修士道。

  乌素这才知道自己原来从那灯笼里脱困,已有三百多年了。

  “毒焰烈鸟。”她继续编。

  “尊上,这妖怪狡诈非常,胡言乱语。”白胡修士被她气得胡子乱抖,直接找裴九枝告状。

  裴九枝上下扫了乌素一眼,对她冷声开口道:“手。”

  乌素将自己的两手背在身后。

  “左手。”他藏在袖中的手下意识抚过自己左手无名指上佩着的那枚混沌戒指。

  这样近乎于本能的小动作,没有引起他自己的注意。

  乌素微垂的眼睫微颤,她的双手藏在身后。

  绑着她的锁链扯了扯,她的手腕被那金链轻轻扯了出来。

  在她的左手无名指上,严密地缠着纯白绷带。

  乌素屈起手指,一旁有一位女修走上前来行礼道:“尊上,我替您看看。”

  乌素马上将左手缩了回去。

  她决定用别的东西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看这个。”乌素把自己的右手主动伸了出来。

  她的手腕上翻,露出自己在腕心处的那个红色彼岸花印记。

  这印记,还是那邪魔蚩予在离开前,贴在她手腕上的。

  乌素现在的实力不及他,摆脱不了,只能任由它印着。

  这红色彼岸花印记上,蕴含着浓烈的魔气。

  原本凑上前的女修吓得往后退去。

  裴九枝的视线落在那白皙手腕的殷红印记上,或许是色泽的原因,他觉得这印记刺目得很。

  更刺耳的是殿内另一位修士开口说的话。

  “尊上,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印记是妖类中用来标记自己伴侣的标志。”

  那位修士面前出现写着许多文字的光幕,把这种冷知识也给搜索出来了。

  裴九枝:“……”

  乌素:“……”这什么啊啊啊!

  她赶紧否认:“我我我,我有夫君的。”

  乌素这话说得理直气壮。

  毕竟谁也不知道她那位还没正式写和离书的夫君就是站在这大殿中央的九寰仙君。

  对这种事,她还是会澄清的。

  白胡修士误会了她说的话。

  他一拍大腿道:“好了,我知道你夫君是蚩予了。”

  乌素:“?”

  裴九枝静默地立着,不知为何,在他附近站着的仙人总感觉自己周身环绕着的气息变得凛冽好几分。

  殿内气氛凝滞,仙洲分明是四季如春的时节,但还是有修士感觉自己被冷到了,抬手搓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他们是修炼多年的强大修士,不至于被外界的温度影响,但这寒意是发自内心的,似乎从心灵深处蔓延了出来。

  产生这种影响的罪魁祸首当然是挺直着脊背、站在青銮阁大殿中央的裴九枝。

  乌素感觉不到自己周遭气氛的变化,她还觉得仙洲的气候极好,令她如沐春风。

  她心道这种误会不是时时都能有的。

  所以,在白胡修士如此说之后,她马上点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