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素想了想说道:“小殿下,你在说什么?”

  “不告诉你。”裴九枝在她耳边坏心眼地说道。

  乌素瞪大眼看着他,眸中的水光快要凝结成水,落下泪来。

  “小殿下……”她轻声唤。

  “嗯?”裴九枝顺着她耳后的长发,对着她点了点头,当做是回应。

  乌素怕他还说,又不知往何处躲,便只能低头,钻进了他的怀里。

  “我要睡觉。”乌素小声说道。

  裴九枝将她抱了起来,乌素的长发与裙摆落在他的身体两侧。

  他敛眸肃容的时候,面如冷玉,出尘飘逸,表情也凛然冷淡,不可侵犯。

  可他刚刚……

  乌素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不敢再看她。

  裴九枝将她放了下来,也没再闹她。

  只是次日,乌素醒来之后,她在她的梳妆台前,看到了一束新鲜的茉莉花。

  裴九枝应当是有事,便先出门了。

  乌素自己起了床,洗漱之后,来到镜前。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视线落在微红的耳尖之上,她又想起了昨晚。

  乌素将桌上的茉莉花摘了一朵下来,别在鬓边。

  她知道小殿下将花放在这里,就是要她戴。

  戴就戴,她就不信他今晚还要说。

  乌素穿戴整齐,起了身,她还要去方玄寺上课。

  马车一路来到方玄寺,问缘在后山等着她。

  她看到乌素鬓边戴着的茉莉花,笑了笑:“是九枝赠给你的?”

  “是。”乌素点了点头。

  “云都内似乎还有妖魔作乱,他命皇城司将全城的花都收走了。”问缘将手中书摊开,对乌素说道,“皇城司打算在全程范围内驱除邪气,过会儿,你应该就能看到九枝在云都内主持阵法,用仙洲传来的灵气净化云都了。”

  乌素没想到小殿下做事效率这么快,但幕后之人还未抓到,这种危险随时有可能再次发生。

  “是什么妖呢?”问缘自言自语说道。

  乌素捧着书,马上回答她:“老师,不是我。”

  “自然不是你,那妖擅长挑拨人心,而你根本不知情感为何物。”

  问缘侧过头,看着乌素,目光悲悯。

  就算是妖类,亦有感情,而乌素没有。

  若“感情”是某种与视觉听觉嗅觉类似的知觉,那么她生来就有缺陷。

  “你是什么妖?”问缘问她。

  乌素很诚实地回答:“老师,我是一团混沌气息成妖。”

  “有趣。”问缘说。

  “也不知九枝是如何与你相识的。”问缘轻舒一口气。

  “你没有感情也好,待分开时,你便不会伤心。”

  “老师,那他会吗?”乌素忽地开口问道。

  “他一生的彼岸在云端,你觉得他会因为离开了地面上的一个……渺小的人,而感到悲伤吗?”问缘开口答道。

  乌素放了心,长舒一口气,她不想让小殿下伤心。

  问缘耐心地给乌素传授知识。

  等到了午时,两人暂时歇下的时候。

  后山外有一小沙弥跑了过来,说寺里有人求见问缘。

  “不见。”问缘倒了一杯茶,递给乌素,她拒绝了。

  “是……大公主和驸马大人。”小沙弥说道,“他们前来求签,希望问缘师父能解惑。”

  “他们能有什么惑?”问缘道。

  她顿了片刻,便答道:“让他们来吧。”

  大公主与驸马相偕步入后山之中。

  大公主是一贯的优雅贵气,面容如花端庄。

  她的驸马亦是一表人才,身姿挺拔,着一身银甲戎装,气势迫人。

  驸马是云朝鸿羽军之首,手握兵权重大,大公主在朝中势力,他也占了很大一部分。

  成婚多年,两人没有子嗣,有许多云朝官员猜测二人并无感情,二者只是相互依托、利用的关系。

  入了方玄寺,两人走上窄小的山石小径去见问缘。

  大公主走在前,她今日穿的服装是曳地的锦缎,绣着金色牡丹的裙摆落在小径外,沾了细碎的落叶。

  驸马跟在她的身后,俯身低头,将她身后沾上的落叶掸净。

  见问缘有事,乌素便拿了本书,自己到侧旁坐着看书,不去打扰他们。

  问缘之前养的兔子死了,她又在山里捡来一只小雀养着。

  小雀落在她面前的石桌上,她拈了点泡了温水的小米,喂给这小雀吃。

  大公主来到松树下,问缘起身行礼,乌素听见动静,呆呆地回头看去。

  “这是?”大公主不曾见过乌素,便问道。

  “是九枝的未婚妻。”问缘答,“她不知贵族礼数,便没行礼,还望大公主见谅。”

  “嗯?九枝没送她去宫中学?”

  大公主惊讶,裴家人要是娶外族女子,在成亲之前,可都要送到宫里去学学礼数。

  “这是九枝自己的意思。”问缘点了点头道。

  “想来宫中规矩森严,九枝心疼她,便没送去。”

  大公主笑道,她将手中签文递给问缘。

  “还望问缘师父帮我们看看。”

  “嗯……大公主殿下要问什么?”问缘道。

  “问姻缘。”大公主挺直了脊背坐在问缘面前,姿态端庄。

  站在她身后的驸马将军侧过头,看向远处的青山。

  “殿下您与驸马爷,感情甚笃,为何……”

  大公主微笑着,没有回答问缘的疑问。

  问缘低头看着那签文,陷入沉思。

  而大公主则朝乌素招了招手:“乌姑娘,我记得你的名字,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乌素也听话,放下了书,便来到大公主身前。

  “九枝提起过你,我本打算寻个空闲日子,请你来公主府喝茶,没想到在问缘师父这里遇见了你。”大公主微笑地说道。

  她对乌素的态度很好——毕竟,不是谁都能在问缘这里当学生。

  乌素对着大公主点了点头,也不知说什么好。

  “坐。”大公主的视线落在她鬓边别着的茉莉花上,笑了。

  “因为云都里出现的怪事,现在城内可是一花难求,也就九枝的日月阁敢收下这些花了。”

  “皇城司说,那邪魔制造的邪气影响不了内心没有妄念之人,乌姑娘,想来你的心思十分纯净。”

  乌素想,这是自然,她的思绪一片空荡荡,除了生存,她也没别的什么追求。

  她继续呆呆地对大公主点头,表示她有在听。

  大公主身后的驸马爷表情颇有些不耐。

  他侧过头去,没看着这里,只挑了个稍远的位置,坐了下来。

  “皇城司里有一位姑娘,名为岳馨,你……正巧看到她死了?”大公主托腮,盯着乌素问道。

  乌素点头。

  “怎么是个闷葫芦,九枝就那么闷了,你还闷,以后你们可怎么过啊。”大公主无奈笑道。

  乌素想小殿下也可能不是那么闷。

  她想了想,回大公主道:“她是死在我们面前了,她要履行皇城司的职责。”

  “之前我瞧她是个好苗子,要提她上来,但她拒绝了,说她历练的时日还不够,便继续当普通的守卫,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大公主有些惆怅地说道。

  “因为她的保护,我们都没死,她应该没有遗憾。”乌素柔声说道。

  “是如此。”大公主回过身,朝身后的驸马招了招手。

  驸马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沉默地递给她。

  大公主打开,内里躺着一枚镶金的玉镯,看起来价值连城。

  “这是我们给你备的赠礼,今日才收到,没想到正巧就遇到你了。”

  大公主将玉镯推到乌素面前。

  乌素见如此大礼,也不敢收,于是连连摆手。

  正拒绝时,松树下传来熟悉的嗡嗡剑鸣。

  裴九枝不知何时也过来了——他是来带乌素回家的。

  他来到乌素身后,替她将这锦盒的盖子合上,平静说道:“既然皇姐送你,你收着便是。”

  乌素抬眸,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地将锦盒接了过来。

  裴九枝先领着乌素离开,在下山的小路上,他走在前,朝后牵着她的手。

  “大公主殿下与驸马大人一起来,是问姻缘。”除了自己的身份,乌素对裴九枝是知无不言。

  “嗯?”裴九枝有些惊讶,“我离云都之时,他们才刚订婚,看起来感情很好。”

  “是吧……”乌素轻声应。

  她觉得,可能人类都是这样,在一起久了,便会熟悉厌倦,最终便慢慢分开,形同陌路。

  小殿下,又何时会与她分开呢?

  乌素看着他的背影,如此想道。

第35章 三十五点光

  裴九枝当然不知道乌素的脑袋里都在想着什么。

  他领着乌素骑上白马的时候, 看到了大公主与驸马的马车停在方玄寺外。

  两辆马车,挨得很近,成婚多年的夫妻, 连马车也不愿共乘一辆。

  “我记得皇姐的驸马, 最开始只是鸿羽军中一个普通的统领。”裴九枝想起了当年的事。

  “以他那时的身份,自然没资格求娶皇姐,那时皇姐让我与她一道进宫,去求父皇,她说父皇更愿意听我的话。”裴九枝对乌素说起幼时的故事。

  ——

  “父皇,我真的很喜欢他,你为什么不让我嫁给喜欢的人?”

  当年的大公主裴华裳不过二八年华,模样娇美,性子也骄纵任性。

  她冲着裴楚如此喊道,又看到她父皇冷硬如冰霜的面庞,便知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

  “九枝都觉得您太过分!”裴华裳望了眼安静坐在一旁的裴九枝。

  裴九枝那时才不到十岁, 小小的一个,坐在金椅上, 手里拿着一块绿豆糕在啃。

  裴华裳说到他,他就点头, 他的模样粉雕玉琢, 除了表情太过冷漠严肃外, 看起来倒是十分可爱。

  “九枝还小, 什么都不懂, 你以为朕不知道你给了他一块绿豆糕就把他骗来了吗?”

  裴楚气得胡子都在抖。

  他朝裴九枝招招手,把他抱了起来, 严肃地对裴华裳说。

  “此事就如此,他只是一个小小统领, 你嫁给他会后悔的。”

  “我能后什么悔,父皇,我有封地,又不是养不起他!”裴华裳不甘心地说道。

  “华裳。”裴楚抱着裴九枝,他低了头,很认真地看着他的大女儿。

  “你很像朕,所以,若十年后他还是一个小统领,你一定会后悔。”

  “我哪里像你!”裴华裳揉着眼睛哭了起来。

  裴九枝从袖中取了白帕,递给她,他的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似乎对裴华裳的眼泪感到困惑。

  见裴九枝如此做,裴楚才软下心来:“这样,朕给你一个机会。”

  “华裳,朕本想将你许给西域的清河王,婚约已在拟定中,朕给你、给他三年时间,若在这时间内,他能得到朕的认可,朕就准许这门亲事。”

  “要如何才能得到您的认可?”裴华裳问,“父皇,您需要说出一个明确的标准。”

  她确实像裴楚,谈判的时候,不会让自己吃亏。

  “华裳,你的封地在西域清河的东侧,你要嫁的,只能是清河的主人,那块土地,终究是要属于朕的云朝。”裴楚沉声说道。

  裴华裳愣了许久,她明白了裴楚的意思,她瞪大眼看着自己的父亲,眼中的泪水已经不再流了。

  “好。”她咬咬牙说道。

  她想,若她的驸马做不到这个目标,这个亲,不成也罢。

  裴楚很清楚她最想要的是什么——这远比年少时的爱恋更加诱人。

  “在朕说下这个目标与承诺的时候,华裳,你是不是在想,若他不能做到,那么你们不成亲也好?”

  裴楚定睛看着裴华裳,那慈爱的目光似乎能看到她的心里去。

  “是。”裴华裳点头。

  裴楚笑了起来,弯下了身子,将怀里的裴九枝放在地上。

  他拍拍裴九枝的肩膀:“好了,和你皇姐去玩吧。”

  裴华裳领着裴九枝离开了,她送给他吃的绿豆糕,他啃了半天也没能吃完。

  这糕点太甜了,他只是觉得她皇姐哭得太可怜,想帮帮他。

  他跟在裴华裳身后,看着她去与未来的驸马见面。

  “父皇要你攻打下西域的清河,因为我的封地就在它旁边,能娶我的,只能是清河的主人。”

  裴华裳仰头对他说道。

  那年少的小将军看着她,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紧握的银枪,他点了点头。

  裴华裳开心地扑进了他的怀里,一旁的侍从赶紧将裴九枝的眼睛给捂住了。

  三年后,驸马攻打下西域清河的消息传来,在他凯旋之日,裴华裳到了云都外迎接他。

  那日,云都的百姓们都很激动,他们挤在城墙附近,看着那位战无不胜的少年将军归来。

  西域清河的山巅之上,生长着一种极为稀有的花,名为月莹花。

  它通体洁白,花瓣近透明,圣洁无瑕,散发着奇异的芬芳。

  驸马归来之时,手里一杆银枪之上,就挑着一束月莹花。

  他沉默地,将这朵花挑在了裴华裳的面前。

  少女面庞微红,低垂的脑袋略显羞涩,她轻轻地将这束月莹花接了过来,抱在了怀里。

  那时候的裴九枝看不懂这满含情意的画面。

  他抱着怀里的剑,站在城楼之上,低垂的凤目之下,封着凛冽的薄冰。

  他想,皇姐总算是能开心了。

  ——

  “就是这样?”乌素问道。

  裴九枝说完这个故事的时候,他们刚巧来到日月阁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