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视线落在乌素的面颊,如织网般丝丝缕缕缠绕着她。
乌素直视着他的目光,黑白分明的眸纯粹温柔。
许久,她侧过头,别在耳后的发丝落下,拂过轻轻摇曳的珍珠耳坠。
裴九枝倾身,忽地靠近了她,他手里还攥着乌素腕上解开的绷带。
这纯白的柔软缠带坠落在地,将两人相连。
乌素没躲,她眨了眨眼。
他低缓的、凛冽的气息拂过她的耳侧,将她的面颊吹得有些红。
乌素不知自己面上的红晕是何时泛起的,总之,在看似漫长的停顿之后,她感觉自己的脸有些烫。
小殿下靠近她,她就这样了。
乌素正困惑间,裴九枝已经伸出手,他两指夹着她鬓边的莹润珍珠。
瞬间,那摇摇晃晃如心房小鹿的珍珠坠饰不动了。
“小殿下,怎么了?”乌素问。
“没有。”裴九枝的吐息落在她耳侧。
他略微侧过头,冰冷的薄唇拂过她耳侧的发丝,竟没有再靠近一些。
乌素站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她不闪躲,也没有迎合。
但裴九枝记得,那一晚,最后是她主动展开了双臂,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将他紧紧抱着。
“你知道我是谁吗?”裴九枝忽地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小殿下。”乌素回答。
“你丢了一件东西——”裴九枝正待继续说话,乌素身后的房间门却被猛地推开。
在房门大开的前一刹那,他的白袍一甩,瞬间化作一只青鸟。
青鸟扑棱着翅膀,落在乌素肩头,他们的对话被打断。
是卫郦推开了门,原本攥在裴九枝手里的绷带纷然落下。
从卫郦的视角看去,她只看到一个疑似男子的人影一闪而过。
“乌素,你房间里真的藏了人吧?”卫郦凑了过来,她盯着乌素,试图从她身上找到一些错处。
她看到乌素已经将她舍不得戴的珍珠耳坠佩在了鬓边,不由有些恼恨。
“我送给你,你怎么还真的戴上去,我看你不像是会戴首饰的人。”卫郦问。
“我喜欢,就戴上了。”乌素往后退了几步,来到书桌旁,她低着头,将自己腕上的绷带重新缠好。
纵然她这伤已经快好了,但手腕上被锁链磨破的疤痕却还是触目惊心。
卫郦看了,眸光微闪,她想,这都怪乌素自己大晚上出去乱跑,这才招来祸事。
“你告诉那位贵人了吗?”卫郦又问。
“他知道了。”乌素回答。
“那……那阿存的刑罚,可以少一些吗?”卫郦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乌素感觉到,停在她肩膀上的青鸟用脚画了一个“十”字。
她回答:“少十大板。”
“真的吗,那……那太好了!”卫郦双手拢在心口,她提起裙子,匆匆跑了出去。
她没带上门,乌素慢悠悠地来到房间门,打算将门关上。
林梦在院里看着她,她问道:“乌素,方才拱桥上祭天大典阵法的赐福,是不是先落在了你那里?”
“嗯。”乌素回身,将门关上了。
她将门落了锁,待回头的时候,她看到裴九枝已重新化作人形,站在了她面前。
“云卫的板子不轻,受了四十大板,差不多就要死了。”裴九枝道。
“我看过诸征审问薛存的卷宗,诸征给他加上二十大板,是因为薛存将过错推到他人身上。”
“薛存说,怪那靖王府里的姑娘引诱他,所以他才擅离职守,他还说,是那位姑娘揭发了你,她也应该受罚。”裴九枝的声线是漠然冰冷的,“所以加的这二十大板,是为了那位姑娘加的。”
“但她既然不在意,那就为她少十道。”他道。
乌素想到卫郦为了薛存担惊受怕的样子,她点了点头,张了张唇,又不知要说什么。
裴九枝正待继续方才的话题,那边身在阵法里的他感应到有人来寻他。
他与乌素告别,化作青鸟,从她房间的窗子飞了出去。
乌素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看了很久,直到那青鸟远到变成一个小点。
她抬手,碰了一下自己耳边的珍珠耳坠。
乌素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尾音带着疑问的上挑。
“小殿下……”她轻声唤,“为什么喜欢珍珠呢?”
——
“珍珠耳坠?”裴九枝坐在金光耀熠的阵法中央,问站在一旁的许陵。
许陵是云都皇帝裴楚手底下极为信任的暗卫,裴九枝回云都之后,许陵便被派来保护裴九枝。
当然,裴九枝本人并不需要保护,但若要调查一些事,裴九枝都会交由许陵来做。
他本体的袖袍之下,藏着乌素遗落的那枚珍珠耳坠。
在许陵说到珍珠耳坠的时候,他的手指又碰了一下藏在他袖中的孤独珍珠。
确实是她,连气息都一模一样,温柔、平静、纯粹。
“是,靖王府的管事检查库房的时候,发现其中一枚上交的珍珠耳坠有异样,打开之后,发现是这个——”
许陵将一枚锦匣递了上来,裴九枝低眸,将之打开。
锦匣里躺着一枚干瘪的鱼目与枯萎的樱桃梗。
乌素法力低,那伪装的法术并不能维持很久,随着鱼目与樱桃梗干瘪下去,她的法术也渐渐失效。
直到被靖王府里的管事发现。
但等到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找不出究竟是谁交了一枚假的珍珠耳坠上来了。
裴九枝看到那樱桃梗被小心翼翼地插进鱼目之中,乍一看,还真像首饰。
靖王府的管事一时看错,也情有可原。
不过,这确实像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裴九枝的唇角微微上挑,他觉得她有趣、
但她确实在躲他,裴九枝不想吓到她。
裴九枝合上锦匣,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按锦匣上交的顺序去寻人,找到了,就将她带到我府上,好生招待便是。”
裴九枝近日来脱不开身,他还要去寻找云都里伤人性命的恶妖。
祭天大典已经接近尾声,化作青鸟的符纸能量也几乎耗尽,他再没办法抽开身了。
许陵听到裴九枝的吩咐,很是惊讶。
“九殿下,但是只有您有日月阁的钥匙啊,就算臣将人带到了,臣也没办法将那姑娘送进您的日月阁。”
“她会开的。”裴九枝道。
许陵抬起头来,震惊地看着裴九枝。
谁都知道这位小殿下性子清冷,从不与人亲近,就算是族中之人,他也甚少交往。
他所居的日月阁,在他离开云都之前,就不许外人进入了。
裴九枝离开云都之后,那日月阁更是直接关闭,再无人能靠近。
现在小殿下居然要带一个人去日月阁,还很有可能是女人。
这……天塌了吗?
裴九枝淡淡地注视着许陵,冷声问:“怎么?”
“九殿下,臣知道了。”许陵不敢过问太过,只行礼退下。
裴九枝敛眸,再次将心神投入阵法之中。
但一旁的太子殿下却出了声:“九枝,你要带人去日月阁?”
“是。”裴九枝的长睫微垂,平静应道。
“九枝,云卫之事,是孤识人不清,你莫要介怀。”太子提起之前的事。
因为裴九枝看起来对此事意见很大,所以太子觉得自己有必要认个错。
谁都知道裴楚最看重的就是他,裴九枝没有皇家血脉。
没了权力的牵扯,他和许多人的感情都会纯粹许多。
“华煊,现在云卫统领可不是你的人了。”一旁的大公主轻笑出声。
“九枝,以后若有建议,直接与我说便是。”
“好的,皇姐。”裴九枝应。
“哼,皇姐,这次你的皇城司查案慢吞吞,倒让你避了祸。”太子不屑说道。
许久,裴九枝捏了捏眉心,太子与大公主又吵了起来,针锋相对,谁也不退让。
他决定去做自己的事。
裴九枝提起自己身边的清光长剑,暂离阵法,来到歇脚的小院里,入了书房。
阵法里,太子与大公主左一句“九枝你说对不对”“九枝你怎么看”,却没发现他已经先离开了。
裴九枝取出纸笔,他研墨,润了润笔锋。
那纤细的狼毫笔锋落在洁白宣纸上,凝出一个墨点。
裴九枝低着眸,思考着措辞,面上似乎又有了一点微红。
他放在桌上的那把长剑更是有些激动,不住锋鸣。
裴九枝伸出手,匆忙将长剑按住。
他起身,将书房的窗子关上了。
屋内昏暗了些许,裴九枝撤下落了墨点的宣纸。
在新的一张干净白纸上,他遒劲俊逸的字落于纸上。
这字体清冷孤秀,却写出了一串隐秘的、暧昧的信息。
他写:“乌素,你的右胸下,有一颗痣。若醒来觉得疼,那便是我咬的。”
裴九枝这句话,有些露骨,亦有些拘谨羞赧。
这句话的尾端,裴九枝并未写上自己的名字,而是用了乌素一直唤他的称呼。
——小殿下。
写完之后,他飞速将纸叠上,似乎怕这两句话被空气看了去。
裴九枝从怀里取出自己府邸日月阁的钥匙,与这张纸条一起,装入锦囊。
他身边的符纸折叠,化作青鸟,他将锦囊挂在青鸟的脖子上。
“等到了日月阁,再打开。”裴九枝看着青鸟挂着锦囊,晃晃悠悠飞去,沉声说道。
第15章 十五点光
乌素这几日伤差不多好了,便开始继续做事。
陆管事没派给她很繁重的任务,毕竟乌素是被云卫恭恭敬敬送回来的。
这不免让陆管事开始揣测乌素的身份。
他能做到这地位,也是因为他察言观色的能力强,能讨主子开心。
总之,陆管事对乌素好了许多,他心中暗自庆幸自己之前对乌素不算太差。
乌素被分配去靖王府西苑久无人居住的院子里打扫,她只需要掸掸灰,随便收拾一下,就能收工。
她一向是,管事分配给她什么工作,她就认真做,做完之后她会去做自己的事。
这几日不见小殿下来,乌素轻松许多,她总是怕小殿下发现她的秘密。
比如观澜阁那晚冒犯贵客的人是她,比如……她并不是人类。
乌素手里拿着鸡毛掸子,在无人的房间里掸着灰,她做事用心,将每一处角落都扫到了。
扫到一半的时候,她发现房间的角落有一张破败的蜘蛛网,还有一只奄奄一息的小蜘蛛趴在上边。
乌素放下鸡毛掸子,蹲了下来,她发现这只快死的蜘蛛还能沟通。
“你好。”乌素对着墙角轻声说,“你要死了,所以,你有什么愿望吗?”
趴在角落里的蜘蛛听到乌素的声音,仿佛想起了什么,马上弹了起来。
这样模样可怕的小家伙跳到她的膝盖上,乌素也没躲,她认真倾听着小蜘蛛的愿望。
“我要抓最大的猎物,用我的网把经过的人类统统网住——”小蜘蛛张牙舞爪,对乌素说道。
乌素很苦恼:“可是我不是人类,你网住我,也不算完成了愿望。”
“不对不对,你是比人类更大的猎物。”小蜘蛛的八只眼睛转了转,看向乌素的眼睛,满是渴望。
它是很小很原始的生物,而且,它不具有人类那样具象的视觉。
所以,在它的眼中,乌素是一团庞大的、浑浊的黑白之气。
那缠绕着的混沌气流,仿佛深渊,如同深不见底的水潭,平静诡异。
这是一只勇敢的、不知危险为何物的小蜘蛛,所以,它梦想能抓到乌素这样的猎物。
——这可比狩猎人类来劲多了。
“好吧。”乌素朝它伸出手,柔声问道,“那我就完成你的愿望,你要怎么样才能抓住我?”
“我有一张网,这是世界上最完美的陷阱。”小蜘蛛洋洋得意地说道。
乌素看了眼自己放在身边的鸡毛掸子,这玩意扫了很多蛛网。
她说:“好呀。”
乌素的手触摸到角落的残破蛛网,那脆弱的游丝缠上她的指尖。
小蜘蛛抱着她的手指,回复乌素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你可真是庞大……又可怕的猎物。”
它的身子一歪,从乌素的手上栽倒下来。
从它身上散发出一点稀薄的阴阳之气,乌素很快吸收了这一点小小的能量。
吃一点也是吃,她不会拒绝送上门来的食物。
她将角落的蛛网扫落,却感应到自己身边不远处多了一股熟悉的神识。
是小殿下,他又来了。
他果然没有自己的正事要做。
那只从运河底逃出的妖类,还逃窜在外,此案交由皇城司与云卫共同调查,却始终没能捕捉到恶妖。
因祭天大典缘故,云都城内热闹非常,城内百姓竟没有因恶妖作乱,闭门不出。
乌素想,小殿下应该去查案,拯救一下云都百姓。
奈何裴九枝从山门里带回的符纸能量耗尽,只能用最后一回。
短短几个时辰,他也没办法马上配合皇城司找到恶妖。
所以他只能来给乌素送信。
乌素回身,瞥见那只小小的可爱青鸟落在她面前。
“小殿下。”她轻声唤。
乌素注意到,青鸟的脖颈上挂着一枚锦囊,内里似乎装着什么贵重东西,沉甸甸地坠着。
青鸟朝她低下脑袋——此时裴九枝附着在符鸟上的神识已经很淡了。
他没办法再化作人形。
乌素大概理解了他的意思,将他脖子上挂着的锦囊取了下来。
“这是给我的吗?”乌素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