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王道:“大爷让你吸,你就吸,吸了大爷重重有赏。”

侍女忙道:“谢大爷。”端起烟枪,就着烟灯吸了一口。程正光越来越进入状态,一脸陶醉:“真逑安逸!”

狼王脸色忽然一变,对侍女道:“给大爷端一碗冷水来。”

侍女不敢问原因,出去端了一碗冷水进来。狼王夺过冷水,劈头泼在程正光身上。程正光一个激灵,跳起来,破口大骂:“哪个狗日的,泼逑老子的冷水?”

狼王坐正了身体,冷冷地道:“走逑。”

程正光醒悟过来,惊讶地道:“老大…”

狼王喝道:“走逑!”

程正光慌忙跳下卧榻,穿了靴子,拿出银子给其中一个侍女去结账。狼王穿好靴子,另外两个侍女一脸惊恐地望着狼王千人斩,不知道他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

狼王给了她们一人一锭银子,说:“姑娘,这个地方呆逑不得,趁早找个男人嫁了吧!”说完和两个保镖扬长出门。

出了两重大门,狼王狠狠地道:“以后这种地方来逑不得,兄弟们都来逑不得。”

程正光一怔:“为什么来逑不得?”

狼王沉声道:“不为钱,为了人!大烟这东西,吸多了,能把我们全废逑了。”停顿了一下,说了句,“还是茶叶好,喝了强健筋骨,明目醒脑。”

程正光惊愕不已。

狼王道:“我们现在去看卖茶叶的。”

三人转了几条街,眼前一座大戏院:绍兴戏班。程正光来了兴致:“大哥,难得进城一趟,我们去开开荤。”

狼王千人斩大手一挥:“看看。”

戏班的大门口,用一块红布帘子遮挡着,门口有一个壮丁看守大门。壮丁一看到狼王等人,远远就问:“三位大爷,今天演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是我们戏班的压箱之作,包厢已经满了,不过还有几个座位…”

程正光扔给他一锭银子,喝道:“带路,给大爷选个好位置。”一锭银子买两张戏票绰绰有余,可看门的壮丁有些为难:“大爷,好的位置真的没有了,要不,我给两位爷预留明天的位置?”

程正光正欲发作,狼王却道:“也就随便看看,带路。”

“大爷请。”

三人进了戏院。戏院也是窨子屋,只是第一层的格局和寻常的窨子屋不同。戏台搭在天井之中,戏台里面和外面黑压压坐满了人。二楼的雅间门和窗户大大开着,里面的人从门窗往戏台上看。只有靠近大门口处有一两条凳子没有人。狼王千人斩他们坐在最后,伸长脖子往前看。戏台上,丝竹哀怨,琴声悠扬,缠绵悱恻。

梁山伯与祝英台是一个长剧,从两人在书院结缘、结拜、结怨、结恨,再到相知、相爱、相送、相许、相误、相会、相怨、相逼、相抗,直至最后相殉、化蝶,双宿双飞。

狼王看得津津有味,忽然程正光拽了拽他的衣角,并在他耳朵边小声说:“大当家的,你往左边看,倒数第二排,最里面两个。”

狼王抬头一看,发出低低的一声惊叫:“逑啊…”陡然意识到了不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幸好前面的人都看得入迷,没有注意到狼王的惊叫声。

里面坐着一男两女,正是余海风、刘巧巧和王熙美。虽然两家大人已经有了明确意向,两人又彼此相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老规矩摆在那里,但若是想见面,便不得不拉王熙美过桥,三人为公嘛。

程正光认识余海风,狼王也认识余海风,只是他们不认识刘巧巧和王熙美。

狼王望着余海风,久久没有移动目光。

程正光不知道原因,在他耳边低声说:“大当家的,我们先出去吧!”程正光和狼王虽然化过装,还是担心被余海风认出来。

狼王恍若梦中一般。

程正光心中大为奇怪:“大当家的…”

狼王终于回过神来:“怎么?”

程正光用眼神示意,站了起来,往外走去。狼王又看了一眼余海风,跟着出了戏院。三人走到街角,看看四周没人,程正光凑过来,凶狠地说道:“大当家的,那小子是风云商号的大少爷余海风,嚣张得很。我们等他看完戏出来,背后捅他一刀,把他做逑了。”

狼王喝道:“捅个逑,这个人杀不得!”

程正光一惊:“怎么杀不得?”

狼王顿了顿:“老子说杀不得就是杀不得。回山里之后,你要告诉所有的兄弟,就是把洪江城里的人杀光了,也不能杀他。”

程正光张口结舌。

狼王继续道:“还有他身边那两个小娘们,也不能杀。”

程正光点了点头:“是。”

狼王双眉飞舞:“走,回万花楼,喝酒玩女人。”

程正光问道:“大当家的,不是要找少当家的吗?”

狼王千人斩道:“不找了,少当家的鬼点子多逑得很,不用我们担心。”

※※※※※※※※※

天还没亮,余海风早已经出门,急急来到忠义镖局门口。

洪江的凌晨,就像一个洗尽浮华的美少女,正在酣梦之中,又是一种景致。不见灯光,只有天幕上挂着星星,东方一线熹微,窨子屋就像某种古代的符号一般伫立着,雄鸡此起彼伏地啼叫。

余海风是来等刘巧巧的。

由于多方努力,洪江民团已经初步建立。几天前,守城队已经开始出操,今天是护城队第一次出操。因为是初建,民团的人数有限,守城队还只有三十多人,护城队也不过一百多人。尽管人数不多,但既然是建立了队伍,就一定需要后勤补给,尤其是守城队,需要吃饭需要发饷,这些钱没有来源,只能从洪江的商户中募集。募集粮饷的任务,就由余兴龙、王子祥和老布三人负责,这三人在洪江可谓德高望重,只有他们出马,才有足够的号召力。

民团的事既然是刘承忠和马占山领头,刘马两家的晚辈,自然全都到齐。马家的年轻一代很多,除了那些未成年的,仍然有十七人。刘家两兄弟,各有两个儿子,余家的儿子倒有不少。余兴龙这一支,有十个儿子,在洪江的有四个。而整个余氏家族,在洪江已经五代人,目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有二十多个。王家老大有五个儿子,其中两个超过了三十岁,未列入。老二有四个儿子,来了三个。老三王顺清自然不能落后,也把三个儿子送来了。老四王顺喜没有纳妾,妻子张文秀给他生了二儿一女,全部送到长沙读书去了。

刘巧巧自小习武,也想为保卫家乡做点贡献,她和父亲一说,父亲同意了。刘巧巧主动要求参加护城队,一个主要原因,是因为可以每天见到余海风。

余海风虽然想和刘巧巧一起上操,却不敢大鸣大放地约她,只能悄悄地躲在忠义镖局的门口,等刘巧巧出来。

余海风刚刚将身子藏好,便见不远处有一个人走来。因为太熟悉,仅仅只是看一眼身形步态,余海风立即知道,此人是弟弟余海云。余海云也爱着刘巧巧,哪怕余家内部已经明确,准备让刘巧巧和余海风定亲,余海云也不想放弃,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往刘巧巧身边凑。

这件事,还真是余海风的大麻烦。如果换了别人,他相信自己有足够的办法,将情敌打败,问题在于,这个情敌是自己的亲弟弟,麻烦就大了。对此,他有些怨自己的父母,为什么不快点把亲事定下来?只要正式定了亲,三媒六证,弟弟应该会渐渐打消追求巧巧的念头吧。

余海风有点摸不清父母的意思。按理说,他年龄不小了,若是别人家,这种年龄早已经做父亲了。可他的婚事,父亲是不太管的,母亲倒像是不很着急,舅舅的态度似乎也是冷冷的。这一切令他不解,难道说,舅舅并不希望他娶巧巧,相反,希望促成海云?

为此,余海风痛苦不堪,却又找不到解决的办法。他唯一期望的是,四月花朝早点到来,只要这个好日子一到,余家请了媒人,到刘家定下亲事,这个事,大概也就不会有变数了。

余海风躲在树后想着心事,弟弟余海云倒是没有半点顾忌,在忠义镖局前面走来走去。

忠义镖局的门开了,走出一群人,领头的是二姑父刘承忠,后面是承义叔。在两人后面,走着刘家的几个晚辈,刘巧巧身在其中。余海云也看到了这群人出来,一开始,他似乎想躲开,可毕竟他离大门太近,刘承忠一眼就看到了他,首先打了招呼,他只好站出来,分别向刘承忠、刘承义问好,最后跟着这群人一起向城外的江滩走。

余海云直接走到刘巧巧身边,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而且有说有笑。这一切,被躲在树后的余海风看得真切,心中有一股特别酸的滋味翻滚着。如果这个人不是自己的亲弟弟,余海风肯定会冲上去,将此人狠狠地揍一顿。可事情一牵涉到至亲,处理起来就棘手了。

满腹醋意的余海风不得不远远地跟着。

昨天,余海风约刘巧巧以及王熙美去看戏的时候,刘巧巧悄悄地告诉他一个消息,洪江城的富商家族,想和刘家结亲的不少,已经有好几家托人来探刘家的口气。一家养女百家求嘛,刘家有女初长成,既是花容月貌,又是富甲一方,谁家若是和刘家联姻,在洪江的社会地位,就会猛地向上窜一截。

刘巧巧只不过当笑话在说,或者说对自己的心上人说点体己话,余海风听了,却是心惊肉跳。他很想告诉父母,不要等什么四月花朝了,快点托媒人去提亲吧,再晚了,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可是,作为后生晚辈,这种话,他实在说不出口。

操练场在城外,沅水边的一块滩涂之地。洪江城里寸土寸金,根本找不到适合的操练场所。守城队由马占山统领,已经训练几天了,看上去有模有样。护城队就比较麻烦,才训练几场,刘承忠已经意识到,这事玩不下去。他带镖师,有金钱来维系,官员带军队,有权力来维系,而现在这个民团,什么维系都没有。比如本城首富张祖仁的儿子张金宝,人长得实在太胖了,乍暖还寒的天气,才训练几下,就全身冒虚汗,再让他练下去,他不干了,刘承忠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不干还不行,一来,洪江人会笑话自己,二来,土匪真的袭击洪江,如果一个人没有,就只能任人宰割。有什么办法?第一天训练的时候,护城队到了三百多人,第二天,就只剩两百多了。到了今天,张眼望去,只有一百多人。再看看守城队那边,都是平民子弟,又是拿饷银的,自然积极,马占山说什么是什么。

到此,刘承忠才明白,马占山果然是滑头,当初把护城队交给自己,原来是藏了私心。

现在,刘承忠才知道什么叫骑虎难下。继续走下去?明天说不定只剩下十几个人了。不训练?他怎么向洪江的父老交代?若是真有土匪来攻,他就是洪江的罪人。

余海风来到操练场,放眼一望,也有些傻眼。他被安排为队长,他这个队,原本有十五个人,分成三伍。伍是军队最基层的建制,五人为一伍,据说是管仲创立。不过,按照管仲的建制,十伍为一里。一里就是五十人。刘承忠如果按照这个办法建制,所有人也只能建成两里。为了将来的发展,他搞了点自创,以三伍为一队。

余海风这个队,主要基础,就是那天在太白楼喝酒的慷慨之士。没想到,这些人喝酒慷慨,真的吃苦,就一点都不慷慨了。才不过三天时间,一队仅剩了五个人,只够编成一伍了。

余海风还在为此悲哀,却见马智琛跑过去和刘巧巧套交情。

马占山统领守城队,马家青年却在护城队。马智琛被古立德招募到了麾下,却又一直住在洪江,他到底在替古立德执行什么任务,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同时,马智琛也是护城队成员,每天早晨都要参加操练,余海风在此处常和他见面,但因为众目睽睽,两人也不好说话。对于马智琛的神秘职务,余海风有些好奇,甚至觉得,如果有可能,他也愿意替古大人当差,只不知古大人还要不要人。

马智琛显然也在爱着刘巧巧,这是一个不妙的信号。余海风正有些不知所措,却见弟弟余海云快步向马智琛走去。

“离我表妹远一点。”余海云发出警告。

刘承忠在一旁吹哨子,发出集合号令。就算余海云不过来,集合号一响,马智琛和刘巧巧也会分开。而现在,余海云逼了过来,马智琛自然不肯退缩。

刘巧巧冰雪聪明,一看余海云的脸色,就知道可能出现麻烦,立即说:“表哥,集合啦。”

马智琛年轻气盛,哪里把余海云放在眼里,当即回道:“关你什么事?”

余海云不理刘巧巧,而是对马智琛说:“我叫你离我表妹远一点,你听到没有?”

“我想离谁近一点,碍你什么事?”

见马智琛说话很不客气,余海云早已经按捺不住。马智琛刚刚说完这句话,余海云已经出拳,一拳打在马智琛的腮帮子上。马智琛没料到余海云会出手,猝不及防,虽然做出反应,准备跃开,毕竟是晚了,拳头已经打上了脸。

马智琛年轻气盛,哪肯吃这种亏,当即大叫一声,拉开架式,和余海云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