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齐,大家落座,例行的接风晏就开始。

王桥致辞后就打了招呼:“今天虽然是接风宴,但是不准向晏书记和李书记灌酒。我定个规矩,给两个女书记敬酒的,女书记可以沾沾嘴皮,敬酒的男同志必须喝完。”

李绍杰开玩笑道:“王镇,现在是男女各顶半天边,你这是歧视女同志。”

王桥道:“李书记是学法律的,我们这样做是先定酒法,然后在酒法下行事,完全符合程序正义和实体正义。”

除了从检察院下派的政法副书记开了开玩笑以外,其他人都接受了这个并不符合基层行事的“酒法”。

从这一点,久在机关打肚皮官司的晏琳看出王桥在城关镇确实有威信,不仅仅是职务带来的权威,而且有着强烈的个人魅力,形成了让众班子成员信服的非职务性权威。她有点惊讶王桥在短短任职时间内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论了解,李宁咏超过了晏琳。她知道王桥在工作中的魄力,也就不奇怪班子成员对其发自内心的尊重。

有了“酒法”,接风宴便不是太热闹,九点半就散了场。这也正是王桥要的效果。

办完了接风宴,以后他就尽量让晏琳和李宁咏不同时出现在相同的场合,免得尴尬。

晏琳回到出租房里,屋里就传来了茉莉花香。在客厅里出现一个花瓶,里面有些洁白的散发清香的花朵。陈明秀听到开门声,拿着擦桌布从里屋出来,道:“没有喝酒吧,农村干部劝酒都厉害得很。”

晏琳脸上略带红晕,道:“加在一起喝了两小杯。”

经过陈明秀的清扫和布置,屋里就有居家的人气。晏琳虽然觉得母亲在第一天追过来有点不妥当,可是站在洁净的散发着茉莉花香的出租房内,还是觉得母亲来了真是好。

陈明秀拿了一串钥匙,道:“我换了锁芯,这样安全一些,免得房东手里有钥匙,偷偷进屋。”

晚上,母子俩睡在一张床上,透过窗,可以看到满天的繁星。

陈明秀道:“想到你要在这里过一年,我就不放心。”

晏琳道:“我不是小孩子了,现在是城关镇党委副书记。”

“你官当得再大,也是妈的女儿。”陈明秀用手肘撑起身体,道:“小琳,你给我说实话,还想和王桥谈恋爱吗?”

第四百章 不同的夜话

“还想和王桥谈恋爱吗?”这是一个让晏琳无比纠结的问题,更是无法回答的问题,她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道:“我说不清楚。”

陈明秀叹了口气,道:“你也别太逼着自己,反正选择权都在你手里,合适就谈,不合适就不谈,千万别勉强。你爸刚才给我说,以前不准你和王桥谈恋爱是因为你那时还在读书,现在我们大人都尊重你的选择。只要是你选的,我们全家都承认。”

听着母亲的话,晏琳脑里出现了李宁咏穿红裙的俊俏模样,道:“妈,你理解错了,选择权其实并不一定要我手里。”

陈明秀惊讶地道:“为什么选择权不在你手里?我的女儿长得这么漂亮,又在省委办公厅工作,我们家条件还算不错。这些条件摆出来,有几个女子比得上,只要你愿意,王桥还有其他选择吗?”

晏琳道:“妈,你不了解王桥。王桥是心高气傲的人,如今事业又挺顺,凭什么就非要找我。其实,我和他很难再走到一起。有我的原因,也有他的原因。”

“女儿,你也别太逞强了。王桥客观条件还是不错的,为人也好,你们还有一定的感情基础。在大学没有谈恋爱,肯定是放不下他。虽然他现在在镇上工作,工作差一些,以后可以慢慢调动。”在陈明秀心里,省委办公厅和城关镇确实存在着极大鸿沟,晏琳与王桥在一起就是“下嫁”。

晏琳见无法说服沉浸在“红旗厂第一夫人”光环中的母亲,变得消沉起来。道:“妈,时间不早了。睡吧,明天我要去参加县委的座谈会。下午要参加第一次城关镇的班子会。事情还多。”

晏琳睡着以后。陈明秀却没有了睡意,睁着眼睛,望着黑暗的天花板。

她如今最后悔的就是当年没有多要一个孩子,如果有两个或三个小孩子,她和老公的注意力就会分散,不会长期就盯在女儿身上。长期盯着女儿的后果就是让女儿变得敏感又焦虑,甚至影响到婚姻生活。

这个观点是晏定康提出来的,提出的理由来自一些细节,比如。他发现女儿下楼以后又经常上楼查看是否锁门,进门以后就反复洗手。

这些都是轻微强迫症的表现,陈明秀最初坚决拒绝承认这一点的,在丈夫多次提醒以后,她承认女儿性格上确实存在某种焦虑,但是绝对不是强迫症。

想到这一点,陈明秀开始愁肠百转。

此时在她心里同样有个矛盾,一方面发自内心认为女儿条件好,应该找一个理想的对象;另一方面。女儿年龄渐渐大了,却一直没有交男朋友,在这种情况下,她觉得应该主动一点。把握住机会。所以,在城关镇意外遇到王桥以后,陈明秀内心焦灼起来。

当女儿沉睡以后。她给丈夫打去电话。

晏定康听到铃声响,还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他听了妻子的诉说,道:“你也别操心这事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陈明秀道:“这是女儿的大事,我怎么能不操心。”晏定康道:“你现在焦虑得睡不着觉也没有用,得靠女儿自己,我们不要给她施加压力,适当放手,她肯定会比现在更好。”

与此同时,李宁咏也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此次晏琳到来以后给她的刺激太大,大得唤起了被利益所遮盖的很多细节。她躺在床上,脑子里满满的都是与王桥在一起生活的种种细节,这种细节又与撞衫的晏琳时有冲突,让她既伤心又生气,还有后悔。

她终于爬起了床,给大哥打过去电话。

邱宁刚还坐在书房看书,接到电话后,道:“三妹,有什么事情?”

李宁咏道:“我被气惨了。”

邱宁刚道:“什么事情被气惨了,你不是在城关镇挂职吗,是被王桥无视了?”

李宁咏道:“不仅是无礼,他居然一口一个李书记,这不是恶心人吗?”

邱宁刚拿着手机站了起来,一边走动一边与妹妹说话:“他不称呼你李书记,难道叫你三妹、宁咏,甚至更亲密的称呼吗?若是他这么叫,他就不是王桥了。我最后一次和他谈话时,他临走时称呼我为邱检,这个称呼让我印象深刻。”

李宁咏道:“叫我李书记,我也忍,关键是他的前女友居然也到城关镇挂职,她在省委办公厅常委办工作,副科级秘书,挂职是镇党委副书记。想着她天天要和王桥一起工作,我就冒火。”

邱宁刚有些愣神,道:“有这么巧的事情?”

李宁咏气恼地道:“巧就巧吧,今天晚上城关镇开接风宴,我精挑细选了王桥喜欢穿的红裙子和高跟鞋,到了餐厅才发现我居然和她撞衫,撞得我恨不得当场把衣服扔掉。”

邱宁刚道:“这个想起来也正常,王桥喜欢红裙子和高跟鞋这种搭配,把你和她都影响了。”

李宁咏气得眼泪在眼珠里转圈,道:“撞衫就撞衫吧,最让我吐血的是城关镇班子成员还起哄,认为我和她象双胞胎,要让我们来一张合影。王桥站中间,我和她站两边。”

她还有一句话不好在哥哥面前抱怨,“想着我们两个红裙子都陪王桥睡过觉,心里就要抓狂。”这句话只能憋在心里,无法给任何人说起。

邱宁刚听妹妹抱怨了一阵,道:“你想要做什么?”

李宁咏道:“我想把王桥夺回来。”

邱宁刚道:“杨怎么办?”

李宁咏道:“让他滚。以前没有理解到货比货得丢、人比人得死这句话的意思,现在明白了。大哥,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邱宁刚道:“我了解王桥的性格。你的机会渺茫。”

李宁咏道:“是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邱宁刚道:“按辩证法来讲,任何事情都是发展变化的。所以不能说没有希望,只是难度有点大。”

李宁咏道:“那我应该怎么办?”

邱宁刚道:“要赢得他的心。就得找到他最想的事情。他是城关镇镇长,年少得意,最想还是仕途进步,你就从这事上入手。”

听着大哥递过来的招术,李宁咏不停地转动着脑筋。有了目标,她的心情似乎就要好得多了。

太阳每天都是新的,当朝阳升起之时,人们又开始的新一天或繁忙或悠闲的工作。

陈明秀依依不舍地坐车离开了昌东,离开前还为女儿买回来一个小冰箱。这样女儿就可以在夏天吃上冰糕。

李宁咏穿上运动鞋前往了青桥村。她对农村情况并不熟悉,因此特意拿了一根竹棍子,免得被狗咬。她早早来到了青桥村,与江老坎坐在院子里聊了一会,这才返回城里,在十点钟准时来到了县委,准备参加县委的座谈会。

昨天的撞衫事件是一个惨痛的事件,痛定思痛,李宁咏决定在县委座谈时就穿牛仔裤和运动鞋。

果然。今天没有撞衫。晏琳穿了职业套装,脚上是一双半跟的棕色皮鞋,皮鞋很简练,只有一个金色的半园形装饰。

王桥依然是十分可恶的态度。

李宁咏听到那一声“李书记”的称呼。她很想骂人:“你才是李书记,你们全家都是李书记”,但是她看了一眼安静地坐在一边的晏琳。便将骂人的话收了回去,甜甜地道:“王镇好。”然后低声又道:“蛮哥要刮胡子了。怎么又忘记了。”

调戏了王桥一把,李宁咏这才坐回到摆着自己座牌的位置上。

王桥暗自安慰自己:“下派干部也就是一年。忍一忍就过去了。”

为了显示对下派干部的重视,县委书记、副书记和组织部长都参加了这次座谈会。当县领导讲完以后,有两个下派干部发了言,第一个发言的便是省委办公厅常委办的晏琳。

在复读班分手以后,王桥还没有在正式场合与晏琳接触过,也就认真听发言,听一听这几年晏琳的变化。

晏琳在会前并没有得到要发言的通知,也就没有准备。当县委书记吉之洲讲话之时,她才知道自己要发言,而且是第一个发言。她稍加思索,写了一个小提纲:一是要扎根基层,心系群众,融入挂职单位,从实践中汲取前进的力量;二是要坚守理想,踏实工作,发挥优势,在服务本地发展中实现人生价值;三是珍惜机遇,发挥才干,立足本职岗位为城关镇发展做出自己的贡献。

这是一份中规中矩的发言,稳重、切题,完全符合座谈会的发言要求。让王桥比较欣赏的是发言用语非常中性和老练,没有那种女性演讲时的煽情字词句。

会议开了接近两个小时,会议结束后就聚餐。聚餐时,县委书记吉之洲道:“今天是特殊的日子,下午各挂职的同志就不用上班,用半天休整,明天开始正式上班。”然后,他举起酒杯,道:“所以,中午大家可以适当喝点酒。”

晏琳就问身边的王桥,道:“下午要开班子会吗?”

王桥点了点头,道:“要开,事情很急了,拖不得。”

得到了明确答复以后,晏琳只是与几个县领导略略碰了酒,然后就坚决不再沾酒。

酒宴结束,晏琳就坐着王桥的小车回镇里开会。

黎陵秋把李宁咏叫上,开车将其送回到家里。

李宁咏一直生活在父兄的光环下,素来都是众心捧月的公主。今天在宴会上,她忽然发现公主的光环戴在了晏琳头上,代表挂职干部第一个发言、县委书记与之握手交谈、午餐后就坐着王桥的小车回到镇里。

这种由工作单位带来的现实差距让李宁咏不由自主地嫉妒起来。她决定请办公室主任郭达吃一顿饭,拉近关系以后,就可以全面掌握王桥的动态。

第四百零一章 议事

两点钟,城关镇关于创彩集团落地专题会议正式召开。

王桥是会议主持者,当大家都座下后,开门见山地道:“今天主要研究创彩集团落地的事,先由大家分别汇报各自负责的事,最后由我来布置工作。”

晏琳摊开笔记本,写下了关于城关镇工作的第一个笔记:创彩集团落地事宜。

她处于省委中枢,平时同事们总是以俯视的眼光来看待基层工作,当基层工作出现问题时,大家往往都会产生“基层干部工作作风粗暴”等预设看法,还有些如果我去处理肯定不会这样的内心想法。

今天听大家谈起具体问题,她不由得竖起了耳朵,想听一听大家的真实水平。

第一个汇报工作的是黎陵秋。她是分管组织的副书记,着重谈征收队伍的组建问题。汇报完组建工作以后,她提出一个问题:每个同志都有本职工作,是不是抽调几个同志组成办公室,与原工作完全脱钩。

王桥立刻就回答道:“这种临时性工作很多,如果都抽专门人员,镇政府要被完全抽空。征收工作与本职工作是联系在一起的,不能搞成两张皮,套用一句老话,征收工作与本职工作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第二个汇报的是副镇长罗基奎。他主要汇报征收任务分片、分段、分村组到户责任落实情况,提出一个要求:尽快与涉及有征收任务的各村签订责任书,定目标,定时间,也定奖惩。

王桥道:“你们制定的责任书有点问题,把奖惩定得太明确了,特别征用土地每亩多少补助,这些就不要写在责任书里。村干部是不脱产的干部,除了少量补助外,还得以自己生产为主。为了征收土地,他们必然要产生大量误工,适当给点误工费这是合理的。不给误工费,怎么能调动村干部的积极性。但是,你把责任书里写得太明,若是流传出去,反而会引起误会,这些事只能做不能说。”

罗基奎道:“如果不写明,村干部有可能不安心。”

王桥道:“那就把相关村社干部集中起来开个会,给他们讲清楚。大家要长期共事,不可能我们说话不算话,如果失信于村社干部,镇政府就没有办法良好运转了。这一点,要让大家心里有数。”

接下来就由杨明福汇报其负责区域里面出现的问题,主要是王家大院违建,以及张家大院抢收之事。他最后愁眉苦脸地道:“我负责的区域有两个硬骨头,难度不是一般大,能不能把两个骨头分成两个领导来管,我一个人背不动。”

王桥道:“杨镇,这两个硬骨头不是你一个人啃。我去看过现场,这事必须尽快处理,否则就是尾大不掉。暂时先不讨化这个问题,等会我要细谈。”

晏琳在省委办公厅工作之时,虽然机关很高级,论个人实际上处于执行者的位置。今天坐在会议室时在,虽然只是镇政府,级别很低,但是她是以一个决策者的身份开会,处理的事情涉及到千家万户。

在这一刻,她深切体会到政策制定和政策落实之间的微妙不同,拿着省政府的文件,想起被无数基层单位严格执行的文件其实就是出自于省级机关某个处长甚至科长之手,觉得“处长治省、科长治市”虽然是调侃,确实也有一定的真实性。

她认识到让没有基层经验的省级机关年轻干部挂职锻炼是非常重要的,否则,这些年轻机关干部没有基层经济,不接地气,制定出来的政策难免就有偏颇。

听到班子同志汇报的一个又一个尖锐的问题,晏琳不禁替面色沉静的王桥感到担心,担心其太年轻,工作时间也短,处置矛盾冲突如此大的事情会有难度,不能驾驭如此复杂的局面。

所有班子成员汇报结束以后,王桥开始发言,道:“在我的印象中,吉书记很少就某个具体事情翻来覆去给我交待,唯独创彩集团落地之事不仅把我和宋书记叫到他的办公室亲自交待,还多次单独交待,可见县委县政府对于创彩集团落地之事是多么重视。”他提高了音量,道:“不论摆在我们面前的困难有再多,为了全县的发展,必须要把我们变成一把铁榔头,把所有问题砸碎,这就是我们班子应该具备的思想。狭路相逢测勇者胜,态度决定着事情成败。”

晏琳明白,这是王桥给创彩集团落地之事定下调子。一把手的态度决定着班子的效率,如果王桥自己都没有必胜的信心,班子的战斗力必须就会下降。

王桥道:“我从两个方面来讲创彩集团的事,第一个方面是谈一谈对城市拆迁中遇到的常见困难,困难的性质是什么,是怎么形成的,让不从事拆迁工作的班子成员都对以后遇到的拆迁有一个基本了解,免得当外行。为什么要先谈城市拆迁而不是创彩,因为我们是城关镇,有农村有城市,城市要改造要发展,必然会有拆迁问题发生。”

说到这里,王桥喝了口水,稍稍缓了缓,又道:“随着昌东城市迅速发展,摆在我们面前的拆迁工作越来越重,同志们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拆迁是工程项目的前期准备工作,只有水通、电通、路通以后,施工方才能进入现场施工。也就是说,拆迁和三通一平是政府或者甲方的义务,其主要任务往往会落在我们的头上。”

“这里要注意一个程序先置的问题,否则把事情看不清楚。在静州,当大规模拆迁开始之前,基本上意向的招投标或者施工企业就已经完成。我研究了很多折迁案例,没见到一个钉子户是在拆迁动员开始时就明确表态说不同意迁拆补偿协议,而是态度含糊,甚至表示支持政府工作。杨镇,现在王家大院和张家大院有多少人明确表示不准拆迁的。”

杨明福道:“最初摸底时,大家都还是说愿意支持县里的决定,抢建和种树都是征地告知书发出来以后的事情。”

王桥点了点头,继续道:“随着整体方案落实,局部拆迁推进,项目正式开始时,钉子户所在位置成为不能绕过去的必用之地时。王家大院和张家大院目前就处于必征之地时,创建和种村这种行为就大量冒出来,其他人还会找各种理由反悔,想方设法阻止你施工。通常方法都是让家里的老头老太太或者女性出来阻挡……”

在座诸人除了晏琳以外都遇到类似情况,王桥讲话时都很有共鸣。

当晏琳听到王桥讲到“钉子户之间是冤家,如果一个地方出现一百个钉子户,那这事没法干了。不是甲方没法干了,而是钉子户没法干了”时,眼睛顿时闪亮了起来,因为这种观点在省委办公厅是绝对听不到的,只要在实战单位才能听到这种鲜活的观点。

当晏琳听到王桥讲到“施工被阻后,如果按照现在日工120+伙食费20的标准一个三百人工地,施工方就要白白多掏出四万二,很多劳务纠纷由此产生”时,恨不得让王桥讲慢点,自己能记得详细一些。

讲完城市方面的拆迁,王桥开始转入王家大院,道:“大家要注意一点,拆违和拆迁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王家大院出现的违法建筑,我们绝对不能含糊,坚决不承认。据我判断,王家大院的违法建筑最后肯定是要强行拆除,绝对不能手软。我们用霹雳手段拆掉了王家大院的违法建筑,就表面了镇政府的态度,这才能杜绝了辖区内产生更多的违法建筑。我们态态强硬,拆除彻底,是让我们以后工作的成本和难度降到最低的作法。一句话,不能绥靖,不能姑息养奸,否则就是对征纪守法的村民最大的不公平,也就是为自己以后工作设置障碍。”

听说“霹雳手段”四个字,见过不少强拆案件通报的晏琳不禁又担心起来,担心此事稍有处置不当,会酿成不可收拾的后果。

王桥道:“既然我们决定要实施强拆,那就先要把伏笔做好,程序上绝对不能出错,要派人做思想工作,指出他们这是违建。在做思想工作之时,由带队领导配带最先进的隐蔽录相设备,全程进行录相,确保以后我们拿得出做思想工作的证据。购买录相设备就交给李书记,你是检察院的人,应该知道正规渠道。”

“罗镇长,你的任务是通过相应的正规程序,向违建户下发整改通知书。下发整改通知书时,全程录相。”

“黎书记,你的任务是事先联系市县电视台,对违法建设问题进行报道,造成声势。”

“杨镇长,你的任务是组织市政执法队伍,还要联系派出所,只要县政府同意,立刻就实施强拆。强拆方案要想到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学点兵法,比如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类,我们要聪明,要牵着违建户的鼻子走,而不能让违建户牵着鼻子走,方案出来以后,提前报班子进行讨论。”

“除了作好强拆工作以外,正常的继续开展,不能稍有马虎,以后每周一都要汇报各组的进展情况。”

“晏书记就作为新闻发言人。凡是这种拆迁,来记者的可能性很大。以后我们这一块的对外发言,统一就由晏书记来发言。”

说到这里,王桥特意点了了圆圆胖胖的纪委书记杨建,道:“杨书记,你的责任很重大,要确保所有征收工作不出现违纪违规行为。你的方案没有落实下去,都是套话,要重新做。”

……

王桥将每一项工作都讲得很具体。除了晏琳以外,班子成员都比王桥年龄大,可是他们对王桥的安排没有异议,一个劲地记笔记。包括被点名的纪委书记杨建都没有异议,反而是一种不好意思的表情。

看到班子成员的反应,晏琳就很是纳闷:“王桥担任镇长时间不长,可是威信是实实在在的,他的威信是从哪里来的?”

会议开了两个小时,散会以后,晏琳就带着笔记本回去研究。她以前对施工方殴打居民和村民十分痛恨,此时位置发生变化以后,特别是听了王桥详细核算了施工方面临的经济压力,她才明白施工方被阻工一天,就会有沉重的经济成本,其心态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

把某一部分人群模式化和脸谱化,是脱离现实者很难杜绝的思维模式。

第四百零二章 与晏琳谈工作

王桥回到办公室以后,让郭达送了一份城关镇党委、政府领导分工的文件过来。他仔细看了文件,想了一阵,大体上明确了晏琳适合分管什么工作。

他在纸上写下晏琳分管工作以及具体管理的部门以后,就给宋书记打去电话,征求其意见。

宋鸿礼接到电话后,道:“按理说来了一个挂职副书记,我应该礼节性地回来见一面。可是小竹河这边实在忙,我正在给这边立规矩,实在分不开身。就是这星期吧,我抽时间与小晏吃一顿饭。”

王桥道:“我根据晏书记的特点和班子分工情况,对班子分管工作进行微调,你看是否合适?”

听了王桥对晏琳的工作安排,宋鸿礼道:“这样调整是比较合适的,我没有意见。对了,那个李宁咏是市委宣传部的,其实可以抽到镇上,负责宣传工作,专门去对付记者。小李是个泼辣性格,对付记者应该是一把好手。”

王桥直言道:“宋书记,这事就算了。她是我的前女友,摆在镇上尴尬得很。”

宋鸿礼笑道:“瞧我这个记忆,把这事忘掉了,那就算了吧。”他又道:“创彩集团派了一个副总到昌东,盯着我们土地落实情况。华县长一天三问,催得很紧。你那边也要有思想准备,特别是王家大院,我听到些不好的风声,那家人与社会上的人有来往,狂得很。”

王桥道:“王家大院抢建现象严重,我已经让罗基奎牵头进行教育宣传和下发整改通知书,等到时机合适就进行一次突击性的针对违建的强拆。”

宋鸿礼道:“我估计对王家大院必须要强拆,而且要快,拖得越久,事情就越麻烦。”

王桥道:“与社会人有牵连,我一点都不怕。我最怕的还是处置不果断,有人带头而最终占了便宜,就会引起群众效仿。”

宋鸿礼道:“你意识到严重性就好办,到时以迅雷之势,一鼓而下。”

王桥与宋鸿礼年龄相差大,却是脾气相投,工作手法极为接近,每次在一次谈起工作,总会产生一种惺惺惜惺惺之感。若说差别,就是王桥长处在于思维上更加积极一些,对现代经济、科技、文化懂得更多一些。宋鸿礼的长处在于遇到复杂问题时总是目光如炬,一下就抓到核心要点。

王桥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给晏琳打了电话,道:“晏书记,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挂断电话后,王桥突然想起了自己初到城关镇担任副书记时,对宋鸿礼总是打电话通知自己到他办公室去谈事还暗有微词,觉得宋鸿礼架子大。此时自己处于宋鸿礼的位置,不由自主采取了打电话叫人到自己办公室的做法,其实没有特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这是最快捷的方式。

晏琳接到电话后,拉开抽屉,拿出小镜子飞快地照了照,用手理了理头发,这才拿着笔记本就来到了王桥办公室。

王桥没有跟晏琳客气,更没有从座位上站起来,指着开水器道:“要喝水自己倒啊,今天我要和你谈一谈工作。”

晏琳微微一笑,没有去倒水,等着王桥谈工作。

王桥没有立刻谈工作,而是先问起了生活,道:“房子安顿得怎么样了,如果还有什么需要,你直接让郭达和赵敏去办。郭达是办公室主任,你见过的,赵敏是财政所长,估计你还没有见过。”

晏琳道:“黎书记心很细,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比我自己考虑得还周到。”

王桥又道:“陈主席走了没有?如果没走,我请她吃顿饭。”

以前,王桥称呼陈明秀为陈阿姨。这一次与陈明秀见面,他一直在称呼其官职,这让晏琳很不开心,道:“我妈上午就走了。她是到静州老厂区办事,顺便来看看我。”

王桥道:“我刚才和宋书记商量了,准备对城关镇班子分工进行微调,具体来说,你分管社会事务、残联、妇联、宣传、文化、体育、旅游、统战、宗教和侨务工作;具体分管社会事务办、妇联、文化体育中心;联系广播电视站。对这个分工,你有什么意见?”

他将自己写下的“晏琳副书记分工”纸条递了过去,又将以前的分工文件递到晏琳面前。

这时,财政所长赵敏在门头伸了个脑袋,见到晏琳坐在办公室,又将头缩了回去。王桥道:“赵所长,进来吧。”

赵敏手里拿了厚厚一叠表,招呼了晏琳一声,道:“王镇,事情有点多哟,我等会过来。”

王桥交待道:“你在办公室等我,我要先和晏书记谈事情,谈完了,我给你打电话。”

王桥与赵敏谈事情之时,晏琳低头看那张手写的纸条,熟悉的字迹似乎就要从纸面上跃了出来,让她不由得想起了几年前的那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的小纸条。她赶紧将旖旎的回忆抛在一边,迅速看了一遍分工情况,等到赵敏离开后,道:“我没有意见。”

王桥道:“这个分工就在班子会上过一下,再让郭达出文件。”

谈完这事,两人互相打量几眼,一时无语。

王桥打定主意趁着这个时机解决两人见面时的气氛,不解决这个问题,这一年会让两人都很难受。他首先打破了略为尴尬的沉默,道:“没有想到会是你来城关镇挂职锻炼。到了城关镇,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和机关不一样?”

晏琳道:“其他都觉得正常。只是我觉得你不正常?”

王桥有点惊讶地道:“我为什么不正常?”

晏琳道:“今天专题研究,你讲得很好,很有水平。你毕业也没有几年,给我感觉就象是工作了二三十年的老领导。”

王桥笑了起来,道:“你别夸我,夸我就会骄傲,骄傲就会膨胀,膨胀必然的结果是摔得痛。其实我们城关镇为创彩集团搞征地是很,很没有收益的事情。”他原本想说一句粗话“很蛋疼的事情”,面前坐着的是越来越内敛和越来越安静的晏琳,便将粗话收了回去。

晏琳有点奇怪地道:“你指的是什么意思?我不是太明白。”

王桥就耐心解释道:“我也不刻意给你介绍城关镇的具体情况,数字在工作报告中有,想到哪里谈到哪里吧。”

晏琳嗯了一声,拿起笔,准备记录。

“不用记,我们就是闲聊。你下派挂职到了城关镇,我应该和你有一次正式的谈话。”王桥说到这里笑了笑,道:“用正式谈话是否有些别扭,还是想到哪里谈到哪里吧。”

“我们接刚才的话题。城关镇财政比一般乡镇要强得多,但是摊子大,开支更大,财政压力始终没有减轻,每次想到钱我这个当镇长的就觉得头大。原本指望着占地会增加点儿耕地占用税、契税、土地出让金、协调费等,可是为了吸引企业到昌东,这些钱都被县里优惠掉了。城关镇为了征地拆迁费尽心力其实没什么收入,相反,为了完成县里的任务,人工、奖励等还要赔进去几十万。从理论上来说,企业落户投产以后有税收、能创造就业、增加消费,算起来地方收益很大。可是,作为一镇之长,我得考虑当前的日子怎么过。再说得直白些,等效益出来之时,我极有可能不会在这个岗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