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民亮第二句话就是:“开冷库的是我们村的,在里面干活的大部分是我们村的。”

王桥道:“你了解到的情况是什么?严不严重?”

陈民亮道:“我进过冰库,倒了,肯定要死人,我也不晓得要死几个人。”

王桥道:“你到现场没有?”

陈民亮道:“我马上过河了。冷库就在河对面。”

放下电话时,王桥后背全是冷汗,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没有料到茶杯是刚接的开水。烫得他直往外吐,他赶紧用纸杯子倒了些冷水,降低嘴巴里的温度,尽管这样,嘴巴还是火辣辣地疼。

他伸出舌头冷了几秒。给宋鸿礼打了电话,通报了情况。

“我现在跟着华县长在广南,正在与创彩集团谈合同。华县长单独在创彩集团董事长办公室,不方便接电话。”宋鸿礼又道:“我知道那个向阳坝冷库,以前那个老板朱飞是开小煤矿的,一直以来就不注重安全,死过两个人,当时是我去处理的。他后来要开冷库,我给陈民亮打过招呼,下了死命令。不准将冷库开到靠河边的向阳坝。后来就到河对岸的高田坎村开了冷库,取了个向阳坝冷库的名字。当时为了这个名字,柳阳镇汪彪还很不高兴。”

听了这一番介绍,王桥恨不得沿着电波飞到广南去拥抱宋鸿礼。

刚与宋鸿礼通话结束,他又接到陈民亮的电话:“我到现场了,惨得很,被埋的人遭求了,大部分都是向阳坝的人。”说到这里,他明显地哭出了声,“我二哥也在里面。”

让一个男人在电话里哭了起来。足以证明情况严重性。

王桥摸到了准确情报后,毅然拨通了吉之洲书记的电话,“吉书记,我是王桥。有一个突然重大事件向你报告,位于柳阳镇高田坎村的一个冷库倒踏,埋了二十来个工人,工人大部分是城关镇的人。”

吉之洲坐着小车正在往静州市走,接到王桥电话以后,脸色一下就变了。当即道:“转方向,到柳阳镇,高田坎村。”

给吉之洲开车的驾驶员是经验丰富的老驾驶员,知道高田坎村位置,当即就掉转车头,直奔高田坎村。

由于事情出在柳阳镇,但是吉之洲到现在都没有接到柳阳镇的电话,而是先接到城关镇王桥电话,他就不由得对柳阳镇汪彪有点不满,打了电话过去,却显示手机关机。

吉之洲当即给坐在前面的驾驶员道:“你马上给柳阳政府办打电话,让汪彪和陈显锋立刻给我回电话。”

在城关镇办公室,罗基奎、黎陵秋、李绍杰等人齐聚在小会议室。

王桥简单讲了事情概貌,道:“县领导都知道此事了,公安武警消防都朝现场赶。虽然事情不是发生在我们镇,可是被埋的人多是向阳坝的人,我们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第一,通知全部女同志、所有镇领导和中层干部都集中到向阳坝村办公室,每个领导带一组人,每组又分二个小组,每个小组对应一个家庭,负责安抚家属,不得让情绪失控;第二,由向阳坝村提供足够的生活,随时能吃上热饭,到时核算一下多少钱,财政补贴一些。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副书记黎陵秋建议道:“要多调几个村里的妇女干部,她们都很能干,让她们充实到各个小组去。”

王桥采纳了这个意见,又道:“我们再简单分个工,郭达跟在我身边,做好上情下达,下情上报;黎陵秋把宣传工作抓起来,主要是应对记者,一句话,按照市县口径来宣传,搞不清楚的就是无可奉告。”

“罗镇到现场做好调查统计工作,准确核实到底有多少人受伤或遇害,姓名、家庭等,把情况搞清楚,以便做后续工作。”

“绍杰书记做好组织工作,等罗镇把基本情况摸清楚以后,就让每一个遇害家庭对应一个小组。”

李绍杰提议道:“分组不要太复杂,现在暂时分二十个小组,人手一张表格,大家就知道组长是谁,现场就不会混乱。”

“可以。还有没有建议?”

武装部长王大勇建议道:“武装部还有两百个红袖章,可以集中发给机关干部,说不定现场很乱,另外,我建议调集五十个民兵,向阳坝村办公室集中。待命。”

黎陵秋以前是宣传委员,经常组织大型活动,建议道:“还要准备一个喇叭,到时现场说不定很混乱。”

“好。建议都好,马上分头执行,把所有车辆组织起来,到向阳坝村办公室集中。”

三言五语就议定了方案,城关镇迅速按照预案开始行动起来。

从城关镇驻地到高田坎村只需要七八分钟车程。王桥很快就带着城关镇干部们来到了分隔向阳坝和高田坎村的小河边,多数机关干部在向阳坝村办公室集中,待命,王桥带了几个领导过了河,先来到现场。

几个干部模样的人在现场指挥,现场一片混乱,哭的、喊的、搬运东西的,让现场乱成一片。

王桥拉住一个村干部模样的人,道:“柳阳镇的干部来了没有?”

村干部脸上全是汗水和灰尘,十分狼狈。道:“晓求不得,你是那个?”

王桥吼道:“我是城关镇镇长王桥,现在你配合我,先把现场接管了。”由于现场太吵他的声音淹没在一片嘈杂声中。黎陵秋就将喇叭递了过去。

王桥见现场十分混乱,对救援不利,当即下了决断,对武装部长王大勇道:“你赶紧到村办,把机关干部组织起来,戴上袖笼子,先把秩序维护下来。另外。柳阳镇还没有组织起来,我们人手不够,紧急调民兵。”

王大勇是正营职转业军人,回到地方上工作数年后城关镇武装部长。他抓民兵工作很有成效。只是一直没有遇到突发事件,民工参建参治搞得再好,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今天在王桥指挥下,一展身手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一阵小跑,过了河,一边跑。一边给留在机关组织民兵的武装干事打电话,下达任务。

很快,戴着红袖笼的机关干部便在王大勇指挥下,乱哄哄地过了河。

“我是城关镇镇长王桥,现场由我接管,请大家听从指挥。”戴着红袖笼的王桥找了一块高台子,跳了上去,站在上面用喇叭喊道。

“没有红袖笼的人全部退出现场,现场由我来接管。现场由我来接管,没有红袖笼的人全部退出现场。”

“王大勇,派一组人守场,其他同志立刻开始清理现场,没有工具,就用手抠。”

“柳阳的父老乡亲,现场救援需要工具,请你们提供一切能用的工具。”

“那个穿警服的同志,现在人手不够,你组织柳阳的村社干部,进场救援,注意秩序,不能乱。”

远方传来消防车的声音。

听到消防车的声音,王桥继续站在台上指挥道:“堵住路的群众,把通道留出来。”

吉之洲几乎与消防车同时赶到现场。由于围观群众太多,他就下了小车,一路挤过来。还未接近现场,他就听到了王桥喊喇叭的声音。

王桥居高临下,很快就看见了从人群中挤过来的吉之洲。他正要跳下台子,见吉之洲向他摆手,明白其意,继续指挥。

王桥见下车的消防官兵有点摸不着头绪,道:“王大勇,派人引导消防官兵进入现场。消防队的指挥员到我的左侧来。”

吉之洲站在台子左侧,神情严肃,用手推掉黎陵秋递过来的矿泉水,劈头道:“情况怎么样,怎么没有见到柳阳镇政府的人?”黎陵秋道:“情况不明,老板跑了,柳阳的人也进了现场。”

站在台子上的王桥又对陆续过来的公安队伍喊道:“邱局长,立刻到我左测来。”

最先过来的公安局领导是牛高马大的邱宁勇。邱宁勇下车时,一眼就认出了吉之洲的车,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刚走过去就听见王桥的招呼。如果是平时,他肯定不会听从王桥的安排,此时遇到这等大事,县委书记也在场,就赶紧朝高台左侧集中。

又有几辆小车过来,是宫方平副县长带着安监等职能部门的人赶了过来,以及柳阳镇长陈显锋。

王桥见现场控制住了,领导陆续到来,就跳下了高台,与吉之洲汇合。

柳阳镇长陈显锋站在吉之洲身边,满脸惊恐,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在县里开会,得到消息才回来。”

今天中午,陈显锋和汪彪一起接待了一位从广南回来的老板。以前他们到广南去,都是由这位家乡老板买单,这一次老板要回家乡投资,中午不免就热情地喝酒。结果书记汪彪喝多了,现在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陈显锋是被办公室人员从家里拉来的,因此耽误了不少时间。听说高田坎的冷库出了事,他的酒立刻就吓醒了。在半途还下车抠喉咙,灌凉水,将肚子里的酒都吐出去,这才来到现场。

陈显锋自觉是为了招商引资才去陪老板喝酒,为了公家的事,贡献的是自己的胃。谁也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事情。

吉之洲眼光根本不往陈显锋身上看,脸色难看到极点。他将到场的职能部门、城关镇、阳和镇的领导召集到身边,道:“我们现在成立临时救援处置领导组,分成救援、稳定和善后协调三个小组。救援由消防来负责;稳定就由邱宁勇负责。善后协调由宫县长负责,王桥配合。”他扫了一眼陈显锋,道:“陈显锋也要配合。”

此时,吉之洲对柳阳镇的党政领导不满已经到达了顶点,只是现在救援要紧,暂时就没有发作。

过了一会,消防负责人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道:“吉书记,我们带得有切割机,但是只有一台,大量工作还得靠人工来完成,请求增援。”

吉之洲对陈显锋道:“你赶紧组织人员到场。”

陈显锋知道这是挽救自己政治生命的最后机会,赶紧出去找人。

柳阳镇的救援力量没有组织起来,城关镇民兵连提前赶到了。民兵连全部是棒小伙子,还带得有必要工具。民兵们身上都穿着印有“城关镇民兵”字样的衣服,从吉之洲身边快速跑了过去。

在队伍最后的王大勇向吉之洲行了个军礼,道:“报告书记同志,城关镇民兵第一连奉命赶到。”

第三百八十七章 紧急救援(二)

吉之洲望着敬礼的下级,道:“立刻进入现场救援。”

“是”王大勇再敬礼民,然后跑向了民兵队伍,与消防部队一起,开始紧急救援。

救援现场人员越来越多。

王桥报告道:“吉书记,伤者和遇难者大多数是城关镇的。我准备到河边岸向阳坝村办公室。机关干部分成二十个小组,守在村办公室,安抚到来的遇难者家属,防止情绪激化。”

吉之洲点了点头,道:“这一块很重要,你过去吧。”在王桥要走时,吉之洲主动伸出手,用力地握了握。

被县委书记在这种情况下握手,王桥还是深受鼓舞。

市政府邓建国赶到了现场,在救援现场设立了临时指挥部。

省市记者闻讯而来,在警戒线外竖起了长枪短炮。

此时,冻库里面有大量鸭子,还有各种冰制品,还有垮塌的屋顶,救援速度相对缓慢,最初还救出七八个伤者,随后出来的基本上就没有生还者了。死者皆是窒息而死,脸部膨胀黑青,惨不忍睹。

向阳坝村办公室充满了哭泣声和吵闹声,陆续赶来的家属全部集中在此。所幸城关镇准备十分充分,每一家都有一个小组负责接待,单独拉到一处教室进行劝解。这样的好处显而易见,家属们没有汇集在一起,情绪就没有交叉感染,总体来说还算平静。

随着时间推移,被埋者生还希望很渺茫了。此时确定的遇难人数有四人,还有七名失踪人员。现场所有人都知道失踪意味着死亡。“十一人”死亡,这是压在每个在场人心中沉甸甸的数字。

中午时间,陆续有失踪人员被挖了出来,现场气氛凝重,如有压城黑云。

在镇村干部组织下,向阳坝村民发挥了充分的人道主义精神,将煮好的馒头、稀饭送到了现场。天气炎热,冷库里储藏的鸭子和其他物品散发出恶心臭味。这个臭味总是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参战民兵、消防队员、公安武警经过了强体力劳动,多数仍然吃不下馒头和稀饭。

自从发生事故以后,冷库老板朱飞就逃到了县城。朱飞一直关注着冷库的救援进展,到了下午两点钟时。得知死亡数字,毫不犹豫到县公安局投案自首。到了县公安局,总算得到了保护,人生安全不成问题,如果留在外面。会发生什么事情还真说不清楚。

向阳坝冷库几乎全部员工都来自向阳坝村。朱飞是向阳坝人,出于照顾同村人的目的,员工全部用的是向阳坝的人。为了用工这事,柳阳镇汪彪书记还嘲骂朱飞就是一个狭隘的农民。谁知一番好意,给向阳坝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向阳坝村算是小村,300多户,1500多人。一个村一天之间就损失了十一个人,四名男性,七名女性,女性多为有孩子的母亲。这种损失对于一个村来说是难以承受的。在向阳坝村办公室里传来好几个儿童和少年哭声,撕心裂肺,闻之落泪。

王桥一直在向阳坝坐镇指挥,忙得口干舌燥,心火上涌。加上嘴巴被开水烫过,结果嘴唇起了一串水泡。在下午二点,他接到了吉之洲打来的电话,“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王桥道:“伤者家属有一部分被劝回家,一部分到了医院。在村办公室的是十一家死者和失踪人员的家属。”

吉之洲道:“家属情绪怎么样?”

王桥道:“情绪还是比较激动,每一个遇难者的家属都有一个工作小组。一直做劝说工作,尚不至于闹事。但是,有一些遇难家亲戚不理智,跑到了冷库老板家中。把他的家砸了,一辆小车被烧毁了。”

吉之洲道:“我和邓市长马上要过来,看望遇难者家属。”

王桥最担心县委书记和市长过来,会引起家属情绪激动,他试探着道:“家属都在各个教室,是到教室去看。还是集中起来。”

吉之洲也是工作经验丰富的领导,道:“不能集中,我们依次去看,挨个见面。”

王桥独自一人来到村办公室门口,等了几分钟,就看到邓建国和吉之洲带着三四个人朝着向阳坝村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几个记者。这时候记者跟随并非突出领导,而是要全面正面报道整个事态发展的进程。

邓建国和吉之洲每走进一个教室,立刻就会引来无数哭声。多数直系家属都还沉浸在悲痛之中,也有一些关系稍远的亲属提出了赔偿问题。吉之洲回答得很肯定,他向村民谈了三条,第一条补偿款肯定有,除了县里的,还要积极向市里争取,具体数字会公开宣布,保证公正公平;第二条是肇事的朱飞已经被警方控制,会给大家一个交待;第三条是事故已经发生,人死不能复生,大家要节哀。

多数遇难属还是理智的,接受了县里说法。

看望了向阳坝遇难者亲属,邓建国、吉之洲和各部门负责人集中到昨时指挥部所在地——高田坎村办公室,召开现场工作会议。

邓建国以前一直在学校工作,到地方工作以后还是第一次遇到了如此损失如此巨大的事故,最初心有忐忑,担心局面不可收拾,还特意要求市公安局局长房植安排好市公安局备勤力量,以防不可收拾局面出现。

来到现场,邓建国发现事态控制比自己想象中要好得多,特别是城关镇年轻镇长王桥充分显示了临危不乱、当机立断的优秀品质,他的几条举措对局势稳定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邓建国以前就觉得王桥优秀,看到事故处理情况,他对王桥的评价由“优秀”变成了“人才难得”。

邓建国在会上提出了三个要求,“当前暂时还不提追究责任的事情,首先是控制住局面,一是稳定情绪,让遇难者家属有人诉苦,提要求有人听,遇到困难有人管;二是尽快要将补偿款落实到位,只有补偿到位了。群众情绪才会稳定;三是确保稳定,不能发生过激事件和越级上访事件。”

邓建国讲完,吉之洲将工作措施又进行了细化,包括救援工作、宣传工作、各部门协同事宜。他讲完后,又问道:“柳阳镇和城关镇还有什么问题需要提出来解决?”

柳阳镇长陈显锋感受到了县委书记吉之洲对自己极端无视和不满的态度,如丧考妣。更为要命的是党委书记汪彪到现在都还关机,无法联系。他预料到自己政治生命肯定会结束,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只是。他没有料到这场风暴将会来得比预想中更加猛烈。

陈显锋一直陷入到恐惧之中,当吉之洲提问之时,他脑里一片空白,无法回答县委书记提问。

王桥和陈显锋在开会时经常碰面,还在一起喝过几次酒,关系不错。在这次突发事件中,柳阳镇处置如此失当,让王桥也意想不到。此时他面临着遇难者亲属的巨大压力,也顾不得陈显锋的面子,道:“吉书记。我有一件事情急需提出来解决。目前遇害者亲属提出来要将遇害者火化,否则就不准拉走。”

殡葬改革是当前全省在极力推广的大事,要易风移俗,改变沿袭千年“入土为安”的习惯确实压力极大。因此,县民政局长吴局长听到这个要求,眼睛瞪圆了,道:“这十一个遇难者全部土葬,今天全县的火化指标就难了。更麻烦的是其他人肯定要跟着学,全县殡葬改革工作就没有办法推开了。”

王桥道:“吴局长,我觉得要特事特办。目前每一家遇难者都配有一个工作组。几乎所有工作组都反馈了这个信息,这是全面性的问题,有的遇难者家属就放出话来,只要是火化。他们就到医院去抢遗体,还要去上访。”

城关镇处置此次事件十分得力,王桥威信不由得往上走,说出来的话就份量十足。更关键在场人都是老基层,知道群体性事件最麻烦,一件事处理不好。有可能引出十件麻烦事情。

吴局长出于民政工作考虑,不愿意土葬,也不太敢明确反对,就等着领导决策。

吉之洲知道殡葬改革是大事,可是在市长眼前把当前局面控制下来更是大事,反复掂量后,同意了村民提出的土葬要求。

此时又遇到了另一件麻烦事情,被取出来的遗体已经送到了附近医院。最后商量就由民政局调集车辆,于明天清晨运送遗体。

开完临时会议,王桥回到向阳坝村办公室,召开了临时党政联席会,传达了邓市长和吉书记的指示,同时商量对策。

副镇长罗基奎提出了一个问题,道:“我刚才陪着陈民亮的二哥家里人,他家里说是要过了头七才能下葬,这有点麻烦。”

头七是昌东这一带的普遍风俗,也就是七天后才下葬。一般情况下过头七没有问题,这种群死群伤按头七下葬就是大麻烦,七天时间,天晓得会有多少妖蛾子飞出来。

王桥道:“市县,甚至省里都盯着这事的处理,如果真等到头七下葬,绝对要出事,你们有什么好办法?”

黎陵秋脱口而出:“给钱,凡是明天就安葬的就补助六千,后天安葬的补助三千,以后安葬的不给补助。”

这倒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主意,王桥道:“大家还有好主意没有,如果没有,这采纳这个意见。还是两手抓,一只手是让工作组作思想工作,另一只手是补助。”

到了晚上九点,所有遇害者全部找了出来,救援工作到此结束,最终十一名村民遇难。

对于王桥来说,这是一个重大考验,也是一个不眠之夜,他一直守在向阳坝,应对层出不穷的问题。

终于等到了第二天早上七点,遇难者家属去医院接回亲人遗体。在村办公室门前烧起钱纸,点了香蜡,鞭炮声响起,轻烟在响声中直直地升起,浓重的悲伤笼罩着所有人。

城关镇班子成员分成几个组,到遇难者家里去慰问,发补助。

刚从第一家走出时,王桥接到了李绍杰电话,李绍杰声音异常愤怒:“王镇,我走这一家遇到一男一女两个记者,这个人在煽风点火,鼓动村民得到补偿款后才下葬。”

“我马上过来,你现在将他与村民隔离开,不能让他乱说话。”王桥又道:“你给黎陵秋也打电话,让她也赶紧过来。”

第三百八十八章 假的真记者

这是一户单家独院的遇难者家庭。背后竹林和山坡,前面是一块晒坝,左右皆为荒地。王桥还未走进院子,就听到李绍杰和人争执的声音。

李绍杰不愿意将矛盾激化,没有提及煽动村民“不给补偿不下葬”之事,道:“记者同志想要问什么事,我们有专门的新闻发言人。这家有人遇难,要顾及他们感受。”

一个男子声音很高很尖锐,道:“新闻自由,采访自由,这是我们的权利,你们懂不懂。”

李绍杰道:“我们在向阳坝村设有专门接待人员,你们想要采访什么,我们都可以提供。”

一个女声很不客气地打断道:“你不要在这里多说了,我们到哪里采访、采访谁是我们的事。”

男的接着道:“到时我们也可以到向阳坝去采访官方,什么时候去,去不去,我说了算。”

李绍杰被气得够呛,但也明白在这个时候,不能跟这些无冕之王发生冲突,否则说不定会报出些意想不到的新闻。他忍着气终于委婉地点到实质性问题:“你们想采访没有关系,但是有些话不能随便说,更不能与县委的说法对立。”

男的很不高兴地道:“你不要打扰我们了,多说无益,我们要采访。”

女的理直气壮地道:“我们要维护老百姓利益,有什么不对。发生这么大的事故,肯定要有人承担责任,遇难者家属有权得到补偿。现在不补,以后就难说。”

另外还有城关镇工作人在七嘴八舌地观解。一方面是给记者说好话,另一方面也是劝解当事村民,免得真被记者带进沟里。

王桥站在门口听了一会,转身到山坡上,给胖墩杜建国打了电话,询问这种情况如何处置。他与杜建国聊了七八分钟,又直接给城关派出所打了电话,让他们派人马上过来。安排妥当。这才走进这家小院。

这一户遇难者是由李绍杰负责的小组对接的,原本这家人都准备下葬了,谁知被两个记者忽悠以后,开始迟疑。有点想依着记者的说法,拿到补偿款以后再下葬,甚至从记者那里拿到了冰馆的租用电话。

眼见着一场自己负责的家庭就要起妖蛾子了,李绍杰恨得牙痒痒。他看见王桥进来,就走过去。低头说了几句。

王桥来到一男一女面前,客气地道:“请问你们是哪个单位的,能不能出示一下记者证?”

提出这一条是杜建国给出的内部人建议:“听你说的情况,这两个人素质不怎么样,肯定不是象我这种高大上的记者,他们不一定有记者证,如果没有记者证就好办了,不管工作证还是单位证明,你都不管,以核实为名把人先带离现场。”

王桥道:“没有记者证的情况很普遍吗?”

杜建国道:“现在记者证都是九八版的。有不少记者确实没有,情况比较复杂。报社应该多数都有记者证,但是期刊的覆盖面相对小一些。还有各种情况导致没有领到记者证,比如刚入职的记者通常有一定的实习期,没法领证。部分人换了工作,记者交给原单位,新证没有下来。有报社其他人员出来采访的,本身没有证。还有奇葩新闻单位故意不给记者办理记者证,怕担责。还有的单位没有及时报送审领材料,没有把证审下来。你去碰一碰运气。这种素质的人还真有可能没有记者证。提醒你一句,一个有,一个没有,这种情况是可以的。”

王桥道:“如果他们有记者证。怎么办?”

杜建国道:“你再看他们有没有年检标签,如果没有,有可能过期。这些都是有可能遇到的情况。如果确实是持证的真记者,你问清楚是哪一家记者,然后报告宣传部,让他们跟报社领导联系。这是官方渠道。”

王桥道:“如果官方渠道不行,怎么办?”

杜建国道:“记者说强势也强势,说弱势也弱势,多数记者是优秀的,少数有点问题。你可以给点钱,极少数记者就好这一口,有这一个目的。给钱的方式多,有可能就是直接给记者,还可能单位拉赞助。”

王桥道:“这不是敲诈吗?”

杜建国呵呵笑了笑,道:“虽然我承认这种做法有违记者的职业荣誉和良心,但是,基层单位屁股上有屎,被迫给钱消灾,也就是你所说的新闻敲诈,这种事情偶尔也有。具体来说分好几种情况,你可以在现场把握,随机应变,一是媒体自身无知名度和影响力,记者靠拉赞助生活;二是有媒体地方驻站记者吃拿卡要,乱整;三是没有新闻采编资质的非正规网络媒体,以媒体名义进行监督性采访报道;四是通过在媒体上承包一些板块或栏目,以采访为名,行创收之实;五是完全依靠敲诈勒索、坑蒙拐骗来生存的假记者与个别真记者串通勾结。”

王桥道:“这么复杂,你们记者也应该整顿了。”

杜建国道:“整顿次数不少了。现在是市场经济,大家都往钱眼里面钻,没得办法。所以,我建议,如果发现没有记者证,你就当成假记者来处理,但是他们真有可能是新闻单位的,只是没有证,所以要客气的,不要过份。如果有记者证,你最大可能性是给钱消灾。如果还不行,你自己在河上拉尿,灵活机动了。我就不多说了,免得当了内鬼和叛徒。”

王桥道:“我勒个去,胖墩在我面前还喘起来了,必须还说几招,那种有效但是上不得台面的。”

杜建国又说了几个上不得台面的损招后,王桥又道:“我先去摸摸情况,等会联系你。”这才进了小院。

一男一女都很年轻,男的戴着眼镜,目光有些阴。女的没有什么明显特点,脖子上挂着一个牌子。

男的强硬地反问:“你是谁,凭什么来检查我的记者证?”他这次到昌东向阳坝,确实是想要拉点赞助,可是整个现场没有太大新闻点,于是想出了招数。准备弄出点新闻点。有了新闻点,找到柳阳镇或是城关镇,才能顺利拿到大钱。

听到这句话,王桥就知道两个年轻男女要以是没有太多从业经验。要么是乱整搞习惯了,连基本规矩都不遵守了。从现场情形来看,更象是后一种。

他微微笑道:“如果我没有记错,记者采访时应当主动出示记者证,被采访对象也有权要求记者出示记者证。这是新闻常识吧。”

王桥用语非常温和,但是态度很坚定,把手伸到了年轻男女身前。

男子道:“我们是山南都市报的,经常到静州来,与梁部长很熟悉。”

王桥微笑着道:“请出示记者证!”

男子生气地大声道:“我是来为你们正面宣传报道的,你是谁,这是有意刁难。如果真是这种态度,别怪我们如实报道。”

王桥上前一步,继续道:“请出示记者证!”

王桥人高马大,站在面前很在威慑力。男子退了一步,不情愿地摸了一张名片,递给了王桥。王桥根本不看名片,将名片直接收进衣袋里,道:“记者证?现在名片谁都可以印制,我要九八版记者证。”

男子听到九八版三个字,知道遇到内行了,气势不觉一弱,道:“名片上有我的单位,办公室电话号码。你可以打进去核实。”

王桥指着男子道:“你无法出示记者证,是不是?”他看了年轻男子几眼,又将手伸到女子身边,道:“请出示记者证!”

女的从脖子拉出一个山南都市报的进出证。道:“我们确实是山南都市报的记者,只是记者证正在更换,还没有拿下来。你看嘛,这是出入证,出入证上有相片,作不了假。”

城关派出所民警也进了院子。

派出所民警是所长赵劲亲自安排的。上一次拘留环卫工人事件,公安局败诉,又上了报纸,闹得影响很不好。赵劲被邱宁勇指着鼻子臭骂了一顿,奚落其业务能力差。这一件事情之后,赵劲知道城关镇王桥确实不好惹,反而悄悄地请王桥和李绍杰吃了饭,算是赔礼和和解。这一次接到王桥电话,加上又是惊动市长和市委书记的大事故,他就不敢拖拉,马上安排值班警员前往向阳坝,听从王桥安排。

王桥脸上笑容收敛了,道:“没有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颁发的记者证或没有新闻单位相关证明的记者,都可以视为是假记者,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你们是假记者。”

派出所民警听到镇长发了话,道:“那你们两人就到派出所去一趟,我们要了解情况。”

男的色厉内荏地道:“我们是正常采访,你们派出所凭什么让我们去,有这个权利吗?”

警员笑嬉嬉地道:“我们还真有这个权利,把你们身份查明了,自然会依法处理。”他随即变脸,道:“根据条例,我可以口头传唤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