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将都没有格档,两支枪尖就要刺到对方面门。李进已感到枪尖所带来的劲风,张健雄如此打法,他的变招也就无法使出,李进回枪挑开梨花枪,提马跳出战圈。

周军主将王景见蜀军虽退,但阵形不乱,蜀军营地前已有数排弩手作好射击准备,追过去讨不到便宜,也下令收兵回营。

王景愁眉苦脸地回到营帐,向训却是一脸兴奋,在营帐前走来走去,见王景回来,道:“节度使,今天中午我请你喝一杯。”

王景道:“现在就是三珍海味摆在面前,我也吃不下去。”

向训笑道:“今天战事如何?”

王景道:“张健雄和李进倒是棋逢对手,没有分出输赢。”

向训道:“不管这些了,今天中午节度使一定有胃口。”

王景闻言眼睛一亮,道:“秦州有消息了?”

向训道:“防御使派来的报信军士刚刚才到,昨天晚上,防御使攻破了秦州城,全歼了守城蜀军,雄武节度使韩继勋自杀,观察判官赵砒被俘。”

王景愣了一会,道:“难怪蜀军今天来主动挑战,他们定是已经知道秦州城破了。这一段时间,我一直为粮食操心,就没有舒坦过。南院使,难得有如此高兴之事,中午我们两人好好喝一顿。”

向训道:“我已让人备下了酒水了。”又道:“打下了秦州,我军可以稍稍缓一口气,但蜀军主力未损,还有很多硬仗要打。”

王景道:“五月至大散关出兵,五十多天,攻下黄牛八寨和秦州城,战绩也算不错,总算不负陛下圣恩。我们可以暂作休整,补充军粮。现在心急的应是蜀军,丢了黄牛八寨,蜀主斩了赵季礼,丢了秦州城,应拿谁来开刀。”

向训击掌道:“节度使高明,你的意思我懂了。”

王景道:“我们立刻派人到成都去,散布蜀将李廷圭因为惧战,拒不救援秦州,导致秦州失守的的消息,扰乱蜀廷,给李廷圭增加压力,迫其主动与我军决战。”

向训道:“可增调凤翔军二千人去守秦州,调黑雕军回凤州。”

王景道:“黑雕军战绩不俗啊,没有辜负陛下亲点之恩。”

秦州大战过后,侯大勇把大营安在蜀军原来的南大营中。秦州一战,黑雕军和蜀军进行了巷战,黑雕军远程攻击的优势没有充分发挥出来,虽说最后全歼了蜀军,但是自身伤亡也不少。

侯大勇和石虎到各营巡查之后,来到了医官韩淇的住处。大散关出兵以来,黑雕军已伤了两名校尉,攻打黄牛八寨时重伤了何五郎,攻打秦州时伤了陈仁义。

侯大勇、石虎刚进入韩淇的帐门,就听到陈仁义在叫嚷:“这点小伤算什么,我以前胸口被砍了一个大口子,上了一点草药,还不是没有啥事,我还是回营里去住,在这里闷得慌。”

韩淇道:“你的伤还不重?五处枪伤,有两个已经见到骨头了,好事不在忙上,在这里多住两天,随时给你换药,才好得快,若伤口溃烂,轻伤就变成重伤了。”

陈仁义道:“我不管,我就要回去。”

侯大勇笑着道:“陈校尉,住两天又有何妨,如觉心烦可在附近走走,没有完全医好不准回营,这是命令。”

陈仁义见防御使这样说,没有办法,道:“在这住着,没有病都要闷出病来。”又道:“这些蜀兵,比黄牛八寨的蜀军历害得多,攻打城墙伤亡不小。”陈仁义想到伤亡的军士,神色又有些黯然。

侯大勇问韩淇道:“何校尉伤情如何?”

韩淇道:“已无大碍了,但要上战场,还要等上三四个月。”

侯大勇道:“这一阵战事频繁,军中可用医生还是不够,你的弟子们学得如何了?”

韩淇来到黑雕军军中后,侯大勇先后调了四十多名机灵的军士给韩淇当助手。韩淇道:“这些弟子已可以治些小伤了,但伤情严重了就没有办法,毕竟水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单独挑大梁还需磨砺一段时间。”

侯大勇道:“有你们要这里,军士们没有后顾之忧,冲锋陷阵胆量都要大得多,你要督促他们好好学,将来不当兵也有一技之长。”

离开韩淇营地,侯大勇问道:“赵砒还是不开口?”

石虎道:“此人风骨甚硬,蜀军投降军士对其极为敬崇。”

侯大勇道:“赵砒想学徐庶,进曹营不发一言,走,我们去会会他。”

第二十五章 决战凤州(九)

赵砒被俘后,被单独安排在一个安静的小院子里。他脱下了战甲,换上了青色圆领长袍,若不是脸上的一道小小的伤痕和不经意间从眼中闪出的寒光,根本不似一位武官。

赵砒站在院中,抬头望着天空,天空中繁星点点,仍然是如此璀璨美丽,和昨天的天空没有什么两样。可是,一天时间,风云变幻,物是人非,昨日威风凛凛的观察判官,今日已成为阶下之囚。

赵砒想到自杀而死的韩继勋,暗自叹息。赵砒知道韩继勋为什么要自杀,黄牛寨蜀将张存全族的遭遇,让蜀军众将不寒而栗。韩继勋和张存一样,全族人都在成都府,为了不连累族人,韩继勋只有选择自杀。

赵砒是秦州人士,他倒不担心族人被株连,想到朝中权臣尔虞我诈,吏治腐败,朝政一日不如一日,只有摇头苦笑。赵砒心感时事,低声呤起李商隐的《筹笔驿》:“猿鸟将疑畏筒书,风云长为护储胥。继令上将挥神笔,终见降王走传车。管乐有才真不忝,关张无命欲何如?他年锦里经祠庙,梁文吟成恨有余。”

侯大勇和石虎刚到小院门口,就听到赵砒在呤诗。侯大勇拉住石虎,等到赵砒呤完之后,才进入院内。侯大勇只喜欢边塞诗,除了在上学时期学过的诗歌外,对其它诗歌没有涉猎,因此,并不知道赵砒所呤的是李商隐的诗,只是听其高呤低叹,颇有壮志难酬的感慨。

侯大勇道:“好一句管乐有才真不忝,关张无命欲何如。赵将军是秦州人士,秦州本是大周故地,现在重回大周,正好有一番作为,不必感叹壮志难酬。”

赵砒抬头看了一眼侯大勇和石虎,随后低下头,依然表情冷漠,默然无语。

石虎以为赵砒没有认出侯大勇,道:“这是大周军先锋官、郑州防御使侯将军。”

赵砒似乎没有听见石虎说话,扭头向屋内走去。

石虎见赵砒如此态度,心中火起, 道:“赵砒给我过来,一个降将,你横什么。”

赵砒回过头,用轻蔑的眼神扫了一眼石虎,走到屋子里,大刺刺地趟在床上。

当时政权变化如走马灯,边关将领打不赢就投降是普遍之事,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换个主人而已。赵砒当时在战场上选择投降,有三个原因,一个原因是由于韩继勋命令投降;二是没有家人所累;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为了数百蜀兵性命,按当时的情形,如果自己不投降,率领蜀兵继续战斗,结局只有一个,就是全军覆灭。赵砒实在不愿蜀兵全部送死,因此放下了武器。

侯大勇、石虎进入院子后,赵砒已认出了侯大勇,他成为俘虏却受到优待,先后已有几员投降的蜀将过来劝降。赵砒敏感地觉察到黑雕军的不凡之处,今天他以如此态度对待侯大勇,只是对侯大勇的试探。

侯大勇朝石虎摆摆手,石虎把火气压住,不再说话。

侯大勇道:“那日在战场上,你抱着节度使痛哭流涕,想必和节度使感情深厚,现在节度使已死,他的后事就由你来全权操办,你看如何?”

听到此语,赵砒惊异地抬起头,他翻身下床,来到侯大勇面前,盯着侯大勇眼睛,道:“此言当真。”

“军中无戏言。”

赵砒突然跪下来,恭敬地对着侯大勇磕了三个响头,侯大勇坦然受了赵砒的大礼。

赵砒站起来后,道:“将军大义,在下替节度使谢过了。”

侯大勇见赵砒态度有所转变,问道:“将军有何打算?”

赵砒想了想,道:“我从军多军,厌倦了打打杀杀,若能苟活,在下将终老山林,做一个快活老。”

侯大勇道:“天下四分五裂,征伐不断,将军想寄情于山水,难以如愿,哪里真有一方净土?”

侯大勇见赵砒没有回话,又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大周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当令陛下雄才大略,正是我辈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将军文武双全,不如到黑雕军来吧。”

赵砒道:“我本蜀将,投了周军,可谓不忠不义。”

侯大勇道:“周、蜀同根同源,将军本是秦州人,何来不忠不义。周军所至,秦、成各地老百姓提酒送饭,夹道欢迎,人心向背可见一斑。将军久居秦州,深知百姓疾苦,凭良心说,周和蜀相比,哪一个政治更加清明,百姓生活更好?”

侯大勇所说全是事实,赵砒几次欲开口反驳,竟没有更合适的理由。

侯大勇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没有多劝,道:“这些事以后再说,将军现在就全心操办节度使后事吧。”

赵砒接受了安置节度使韩继勋后事的差事,侯大勇心知赵砒已有归降之意,交谈一会,便回到了南大营。

侯大勇献计攻打秦州,冒着极大的战略风险。若久战秦州不下,蜀军也不回援,则整个战局定要陷入糜烂。顺利打下了秦州,侯大勇绷得紧紧的心才终于放松下来。战事紧张之际,侯大勇全部心思都集中在战事上,没有考虑其他的事,现在形势稍缓,侯大勇不由自主思念起在郑州的家人。

“不知小璐长得好不好,符英也怀上三个多月了吧,富巩和孟殊生意做得好不好?”

“若有互联网就好了,随时可以和他们联系。”

侯大勇想起现代社会便捷的交通和发达的通讯,当时身在其中,没有意识到优越性,来到了古代,凤翔到郑州不过七八百公里,相互联系却难于上青天。

在郑州侯府,符英全面接过家政大事,她年龄虽小,却极有见识,处理事情轻重得当,把家务事操持得井井有条,郑州侯府现在财粮充足,可谓事事顺利。

但是,在一片祥和之中,谁也没有想到,一个针对侯府的阴谋已慢慢展开。侯大勇烧了万寿寺,攻破磁州礼弥教总坛,让礼弥教在此两地的多年经营化为乌有,侯大勇也因此成为礼弥邪教必欲除之而后快的大敌。礼弥教屡次暗算侯大勇,阴差阳错都没有成功。侯大勇带兵出征后,礼弥教就把目标放在郑州侯府上。

礼弥教派出泽州圣使,带着几名武艺高强的手下,潜入了郑州城内。礼弥教在郑州有一个小院子,泽州圣使来到郑州后,就住在小院子里,暗自收集郑州侯府的各种情报。

泽州圣使在郑州活动一个月,基本摸清了侯府的情况。泽州圣使决定刺杀侯大勇的女儿小璐和女主人符英,只是因为侯府防守严密,迟迟没有动手。

泽州圣使一直寻找机会,在六月中旬,机会终于来了。泽州圣使的手下混迹于茶楼、酒馆和勾栏之地,发现侯府有一名家人王三郎迷恋上一位勾栏女子小红,便以王三郎作为突破口。泽州圣使先是借故和王三郎接近,随后另派一人,假意要买下小红,把王三郎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这时,泽州圣使假装豪爽,借了一大笔钱给王三郎。王三郎买下小红后,泽州圣使又借钱让王三郎买了一幢小院。王三郎得偿所愿,对泽州圣使感恩戴德,却也欠下了一大笔他根本无法还清的帐务。泽州圣使让王三郎享受到当主人滋味后,便开始收紧绳索,逼着王三郎还钱。王三郎一步步落入圈套中,最后只好任由泽州圣使摆布。

第二十六章 侯府家事(三)

二更时分,月亮如一把弯刀,斜斜地挂在天空中,树叶、围墙在微弱的月光下朦朦胧胧。不时吹来的微风,使树叶簌簌发响。而各种虫子相互较着劲,唱得正欢。

杜刚穿上值勤时的全幅软甲,带上兵器,缩着身子,躲藏在符英主院西面围墙外侧的树丛中。杜刚已来了多时,小莲子还不见踪影。杜刚无聊地咬着一片树叶,咬树叶是陈猛的坏毛病,陈猛会用树叶吹各种小曲,并自认为吹得婉转动听,所以长期嘴里都咬着一片树叶。杜刚没有学会用树叶吹小曲,只学会无聊时咬树叶。

想到陈猛,杜刚就心中不平:“凭什么让我守侯府,说起来,我的武艺还高上那么一点点。”当杜刚求着防御使带他一起西征时,防御使笑得如此开心,道:“就因为你武艺要高上那么一点点,所以要把保卫侯府这个艰巨任务交给你。”杜刚无可奈何,只好回来守着满院的女子。杜刚现在心中暗自高兴:“幸好留下来守院子,要不然怎么和小莲子相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过这事可不能让陈猛知道,要不然,一定要被他嘲笑个够。”

侯府占地颇宽,分成多个独立的小院子。到符英卧室要经过两道围墙,一是最外面的大围墙,约有五米高;另一个符英主院的小围墙。只有三米多高,小围墙主要目的是让主院与外面隔开。杜刚的藏身之地处于符英主院小围墙的外侧,那里有十几棵树,树下是几丛茂密的有倒刺的灌木。人站在灌木后面,可清楚地观察到外面的动静,而外面的人却无法看清灌木后面的情况。

杜刚咬下第二十片叶子时,小莲子还没有出来。

杜刚对于和小莲子的相好,常有一种恍然若梦的感觉。自从那天杜刚和小莲子无意间亲密接触之后,小莲子见到杜刚就会脸红,杜刚见到小莲子亮亮的眼睛、弯弯的眉毛、翘翘的鼻梁,心也开始超乎寻常地“砰、砰”乱跳。终于有一天,杜刚勇敢地抓住了小莲子的手,当然,杜刚的鲁莽举动,导致了两个结果,一是脸上挨了小莲子重重一耳光,虽说杜刚皮粗肉厚,可也疼得够呛;另一个结果就是他和小莲子好了。

杜刚和小莲子常常到这个地方幽会,这个地方较为隐密,在夜晚不易被外人发现,而且小莲子可以随时回院子,进出方便。而杜刚穿戴整齐,若遇到其他人,可以用巡视来遮掩。

杜刚咬到第二十七片树叶的时候,院门嘎地响了一下,小莲子轻轻掩上院门,来到树林边。小莲子一进树林,杜刚就把小莲子抱到了怀里,狠狠地亲了一口。

小莲子推开杜刚,道:“我给你带了好吃的。”说完,放了一块在杜刚嘴里。小莲子等杜刚吃完,问道:“这是才做的饼子,好不好吃,里面还放得有肉。”

杜刚边吃边问:“你怎么才来啊,你看我身上,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帮我挠挠。”

小莲子道:“符娘子今晚睡不着,要我陪着她说话,我不好走开,她睡下我就过来了。”

杜刚背靠着围墙,小莲子依在他的怀里,两人轻声说了一会闲话。正在柔情蜜意之时,杜刚突然发现有五个人大摇大摆朝主院走来,五人到主院后就停了下来,除一人外,其余全部带着兵器。杜刚原本以为是巡夜的亲卫,等走近后借着微弱的月光,杜刚发现这五人不是亲卫,五人之中只有王三郎是府中之人,其余人穿着家丁的衣服,却从来没有见过。

杜刚跟随侯大勇,多次受到过袭击,因此,见到这几个人后,立刻警惕起来。小莲子并未注意到异常情况,还在低声说话。杜刚伸出手,捂住小莲子的嘴,然后,在小莲子耳边低声道:“有人进了院子,你在这里别动,我去对付他们。”

围墙外几个人,没有发现小树林中有人,东张西望了一会,来到了杜刚所在的树林旁边,其中一人还顺便用刀朝灌木丛中刺了两下。五人见没有危险,一人便蹲在地上,另一人踩在其肩上,想翻上围墙。

杜刚慢慢抽出腰刀,见两人正在翻围墙,猛地冲了出去,对准下面一人的脖子,狠狠砍去,下面那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站在其肩上的人被摔在地上。

那五人完全没有提防到树从中会冲出一人,等到反应过来之时,已有一人被砍翻。杜刚正准备砍杀摔在地上之人,另外二人动作很敏捷,已挥刀向杜刚砍去。

杜刚挡开两刀后,倒在地上的那人也爬了起来,加入战团。三人竟是个个武功高强,刀法凌厉,把杜刚杀得手忙脚乱。杜刚见形势不妙,边打边喊:“有刺客,有刺客。”同时,朝亲卫所住的院子移动。

杜刚喊话之际,略有分神,一名刺客挥刀砍中后背。这一刀甚重,杜刚被砍得昂了一昂,随即鲜血喷溅。杜刚根本不顾伤势,仗着年轻力壮,拼死和三人撕杀,杜刚屡上战场,和人拼命之时自有一股狠劲,三人虽说占了上风,但一时之间,却奈何不了杜刚。

小莲子本来躲在围墙里一动不动,见杜刚中刀,情急之下忍不住“啊”地叫了一声。

王三郎没有参加围攻杜刚,他为了还清欠帐,在泽州圣使的威逼利诱之下,答应带四人到侯府去抢符英的金银财宝。王三郎不知道泽州圣使的真实身份,只是以为他们是江洋大盗。在得到不伤人性命的承诺后,王三郎让四人抬着货物跟着他进了侯府,然后把四人藏在他的房间。他原来打算,只要按照他们的要求,神不知鬼不觉地抢了符英的金银财宝后,自己也就算把欠帐还清了。谁知还未进符英主院,便被杜刚砍翻一人。王三郎知道亲卫马上就会过来,财宝肯定抢不成了,只盼着在三人趁亲卫没有之时解决杜刚,好溜之大吉。

王三郎听到了灌木丛中有女子的叫声,便拾起倒地之人的刀子,向灌木丛中逼来想杀人灭口。小莲子见势不对,从灌木丛中跑出来,边跑边喊道:“有刺客”。王三郎认出了小莲子,他紧跟着小莲子追去。小莲子慌不择路,跑到院门后,推开了院门就想跑进去。谁知慌乱中,踢到门坎上,重重地摔在地上。王三郎跟着跑进院门,见小莲子摔倒,举刀欲砍。王三郎刀子还未砍下,胸口传来一阵巨痛,低头看时,一支铁箭端端正正地插在左胸。

救小莲子的是符英。杜刚第一声“有刺客”,已惊醒了符英。符英非常镇静而又迅速地下床,取下挂在墙上的弓箭,来到门口。刚到门口,就听见小莲子也在喊“有刺客”,便站在门口,张弓搭箭,作好准备。随即院门冲进一人,符英没有细看,一箭就射了过去。小莲子福大命大,关键时刻摔了一跤,躲过了致命的一箭。

小莲子惊魂未定地爬起来,对着符英喊道:“王三郎带了四个刺客进来。”

符英狠狠地骂道:“这个家贼,死有余辜。”又道:“把大门关上。”

小莲子颤声道:“杜刚还在和三个刺客打斗。”

符英道:“先把门关上,不要让刺客进来。”

小莲子正要关门,一个血人突然靠在了大门上,符英又举起了箭。

小莲子喊道:“不要射,是杜刚。”

杜刚靠在门口,见小莲子和符英都没有事,自言自语道:“幸好都没事。”说完就倒在地上。

杜刚倒地之后,二十几个亲卫提刀进入了符英主院。符英的贴身使女此时才陆续出门,见地上躺着一个血人,都吓得目瞪口呆。

第二十七章 侯府家事(四)

杜刚接连中了几刀,已浑身是血。为了不让刺客进院子,杜刚血红着双眼,刀刀拼命,状若疯虎。三名刺客没有想到杜刚如此难缠,刺客头目道:“不要和他久战,马老大对付他,我们进院子。”

那名叫马老大的刺客挥刀独斗杜刚,杜刚眼看其他两人要走,想去阻拦,无奈被马老大挡住,只有凝神和马老大相斗。杜刚失血过多,渐渐手脚无力,被马老大杀得只能勉强招架,眼见支持不住之时,几名亲卫赶来,围住了马老大。

另外两人和杜刚脱离之后,就朝院门跑去。两名刺客刚跑两步,还没有到院门,七八支铁箭就朝他们射来。两名刺客完全没有提防有箭射来,一人被射中面部,另一人被射中左臂和大腿。

杜刚虽说不情愿留在侯府,但他跟随防御使屡次遇险,心知责任重大,因此对于侯府的守卫并不敢马虎,他每天安排三个组轮流值勤,每组十五人,五人站岗,十人不定期在院内巡查。若没有家贼作内应,刺客很难来到符英主院而不被发现。王三郎是趁着巡查的亲卫走过,让四名刺客装扮成家丁的模样,才得以接近符英主院,但王三郎万万没有想到,杜刚竟会躲在灌木丛中幽会。

深夜里,杜刚的喊声传得格外远,最先听到呼救声的是巡查到主院附近的十名亲卫。亲卫按照黑雕军战时值勤要求,每人带着一把刀、一张弓,听到呼救声后,他们边跑边取下弓箭,赶到主院时,正好看到两名刺客向主院院门冲去。他们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在奔跑中发箭,十箭中有三箭射中了刺客。奔跑中放箭是黑雕军严格训练的一个科目,若达不到一定要求,则进不了狮营,因此,亲卫们都箭法了得,第一波攻击就取得了效果。

两名刺客受伤后,脚步稍缓,被冲上来的亲卫团团包围。亲卫全都上过战场,出刀凶悍,没有任何虚招。交手极为短暂,转眼间,两名中箭的刺客便身首异处。和杜刚打斗的刺客马老大,同样没有逃脱亲卫的砍杀,马老大也是亡命之徒,极为凶悍,重伤之际,竟然还砍伤了两名亲卫。最后,马老三被狂怒的亲卫砍成肉块。只有最先被杜刚砍翻的刺客,先是被砍中后背,随后刀锋顺着后背滑到头部,拉开了一条大口子,刺客虽然伤重不醒,反而捡了一条性命。

杜刚被亲卫救下后,心系小莲子和符英的安全,强撑着来到院门,刚进入院门就倒在了地上。小莲子见杜刚倒在地上也昏迷不醒,但咬着牙,满脸血,面目狰狞。小莲子抱着杜刚,哭道:“你醒醒,醒醒,不要吓我。”

亲卫们陆续进入符英主院。副队正周继才过来看了看杜刚的伤口,再摸摸脉搏,回头对符英道:“杜队正伤得极重,但没有伤到要害处,性命应是无碍。”

符英道:“快去请柳郎中,给杜队正用最好的药。”

两名亲卫从小莲子怀中抱过杜刚,朝亲卫所住院子走去。小莲子刚站起来,谁知脚一软,一屁股又坐在地上。

符英问周继才道:“刺客几人,捉住没有?”

“不算王三郎,刺客共四人,已有三人被杀,另一名重伤未死。”

“杜队正负了伤,现在由周队正负责侯府的防卫工作。你们先去查查王三郎的房间,看有什么线索没有。另外,那位受重伤的刺客要好好医治,严加看管,不能让他跑了或自杀了。秋娘子和春娘子那里也要多派几个亲卫,不能再出这种事情了。”

安排完诸事,众亲卫领命而去。

符英看着众人走了院子,紧张的心松驰下来,感到腹部隐隐有些不舒服,想必是拉弓之时用力过猛,便道:“小莲子,扶我进去。”喊了两声,小莲子却没有应声。身边另一位使女道:“没看见小莲子,我来扶娘子吧。”

符英回屋坐了一会,喝了一杯水,才感觉舒服一些。符英问站在一旁的使女道:“小莲子人到那里去了,刚才都在这里,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使女迟疑了一下,道:“好象随着亲卫们出去了。”

小莲子近一段时间表现怪怪的,符英早就看到眼里,她没有再说,道:“你去休息吧,有事我叫你。”

第二天一早,小莲子红肿着眼睛来为符英梳头。梳洗完后,小莲子惴惴不安地偷眼看符英,只见符英神色如常,心中暗道:“幸好娘子没有发现,要不然这回我可惨了。”

小莲子正在暗自庆幸之际,冷不防符英轻轻道:“小莲子过来,说说昨晚是怎么一回事?”

小莲子虽说从小就跟着符英,两人情同姐妹,但毕竟尊卑有别,而且涉及男女之事,因此,小莲子很是紧张,嗫嗫道:“我、我昨天。”说到这里,不知从何说起,涨红着脸,低下头看着自已的脚尖。

符英道:“刺客到来之时,你为何在围墙外面?”

小莲子愣了一下,心知若不说清楚和杜刚的关系,则没有办法解释为何自己半夜时分会在围墙外面。小莲子权衡再三,最后心一横,就把和杜刚相好之事托盘说出。

符英听小莲子说完,和自己料想之事相差不多,见小莲子紧张地望着自已,于是笑道:“小莲子在九月份就满十八岁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间,杜队正这个小伙子不错,若不是他,今晚就危险了?”

小莲子听到符英说到自已的婚事,又说到杜刚,既觉不好意思,又想听符英继续说下去。

符英接着道:“我嫁到侯家后,就和防御使说过你的事,他当时就向我提起了杜刚和陈猛,说这两人都不错,既然你和杜队正两人有意,我就作主成全你们,不知你愿不愿意?”

小莲子心中又惊又喜,羞涩地轻声道:“我愿意。”

符英慢慢道:“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小莲子听到此语,心又抓紧了,眼巴巴望着符英。

符英见小莲子紧张万分,没有接着说下去,道:“口好渴啊,给我倒杯水。”

符英很惬意地喝了口水,道:“杜刚跟着防御使,累功至校尉、将军,也不是难事。你现在是使女身份,门不当户不对啊。”

小莲子闻言,脸色已变得惨白,眼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符英递给小莲子一张手帕,道:“不要哭,谁叫你从小跟着我,唉,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这事我早跟防御使说了,等防御使回来,给你签一个文书,再到郑州府去盖个官印,办完之后,你就成了良民,不再是使女身份了。到时,杜队正明媒正娶,你也就可以风风光光嫁出去,如此这般,也不枉我们姐妹一场!”

小莲子眼泪成串成串地掉了下来,跪下来给符英磕了几个头,然后,跳了起来,抱住了符英,道:“好姐姐,我魂都被你吓掉了。”

符英道:“你现在啊,身在曹营心在汉,我也不留你在这了,你去看看杜队正吧。”

小莲子欢欢喜喜地出去了,符英见小莲子高兴,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符英来到秋菊的院子,两人正说着昨天的事,许庆急急忙忙地过来,对符英道:“大名府来人带了一封信,说有急事。”

符英接过信件,打开一看,是父亲的亲笔。信很短,只有寥寥几句,符英看罢信,脸色变得煞白,她稳了稳心神,对许庆道:“赶快准备车辆,我要到大梁去一趟。”

第二十八章 姐姐病了(一)

郑州到大梁的官道,官道大部分有六米宽,两边有排水沟和沉沙井,路面经多次夯实后,平整而细密,马车走在上面,并不觉颠簸。

符英一行人出现在官道上,很快引起了路人的注视。五十名骑手,分成两队,一前一后护卫着两辆高大华美的马车。众骑手全身铠甲,腰间跨有横刀,带着弩和弓,和普通护卫不同,这五十名骑手均显得十分剽悍,绷得紧紧的面容中,透着股股杀气,骑手们坐在马上,姿势基本一样,走了四十多里,队形没有一丝散乱。

路上行人等到一行人走过,就开始争论起来,有些人说这些人是侍卫司禁军,有此人说是殿前司禁军,一名从郑州到大梁的行人听到后,充满自豪道:“这是郑州的黑雕军。”

小莲子仔细地在马车里辅上十多层麻布,有麻布堑着,坐在上面不会太抖,舒服而又不觉太热。她和符英坐在一个车里,她见到符英额头上有些细密的汗水,便展开纸扇,轻轻为符英扇风。

符英拉开马车车厢侧面的一个小窗,充满忧伤地望着外面,一个个村庄,一片片农田,一棵棵树木,都从视野里缓缓划过,“不知大姐病情如何,她身体一向都好,为何突然一病不起?”

符彦卿共有六个女儿,符英的母亲教女甚严,又极不变通,符家六女做事稍不合礼仪,便要受到母亲的惩罚,六个女儿在小时候没少受母亲的惩处。 符英小时候性格象个男孩子,爬树、打鸟等事干了不少,所以,符英在六个女儿中受到的惩罚最多。当然,母亲惩罚女儿,不外是读读《女儿经》、罚做多少女红等等,最严重的时候,也不过用竹条打手掌。

符英现在回想起来,母亲的惩罚让女儿们明白了很多道理,对成长有很多好处,可在当时,对于小女孩来说,受了惩罚是很难受的事情。符皇后是符彦卿的长女,性情平和刚毅,极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她常常在母亲不注意的时候,帮着妹妹做完女红,或者拿点菜油,为妹妹们抹被打得红肿的手掌。因为母亲过于严历,符英没有在母亲身上得到太多痛爱,反而是大姐,扮演了一个慈母的角色。

符皇后对几个妹妹都很关爱,但是,最亲近最喜欢的还是调皮的四妹符英。除五女、六女年幼跟着父亲外,其他两个妹妹嫁人后,都住到大梁。符皇后生病后,大梁的两个妹妹都进宫看望过符皇后,只有四妹符英远在郑州而不知情。

柴荣和符皇后感情深厚。柴荣对部属很优待,但他是武将出身,为人处事颇有大将之风,脾气上来,常用军中之法处置大臣,但事后又追悔莫及。符皇后深知柴荣的性情,在柴荣暴躁之时,常温言相劝,也应了一物降一物的古话,柴荣不论多大的火气,符皇后几句话后,往往就心平气和了。久而久之,近臣们都知道,只要柴荣从符皇后那里出来,平时不敢说的事尽可以大胆说,如果得不到同意,至少也不会受罚。

符皇后久病不愈,柴荣一股怒气全出在宫中太医身上,心急如焚之下,好几次亲自对着愁眉苦脸的几名太医施以拳脚,打得平时德高望重的太医们狼狈不堪,不过,挨打的太医事后总能得到一些赏赐作为补偿。太医们自然盼着早日医治好皇后的病,可皇后病得奇怪,多次会诊,众太医仍找不到病因,彼此还争论不休。用药如用兵,太医们查不出病因,断然不敢象对待普通病人一样大胆用药,只好用些平和的中药进行调理,也不至于因用药不当而犯下大错。

符皇后的病情就这样一天天严重起来,眼见不治,柴荣一面下令在全国征招好的医学博士,另一方面也把符彦卿叫到大梁来,以备不测。符彦卿知长女与四女符英从小感情极好,经柴荣同意后,符彦卿给符英写了信,告诉了大姐的病情,请符英速来大梁,若大姐真的不行了,也好见上一面,以了大姐心愿。

符英每到休息之地,就寻找寺庙烧香祈祷,保佑大姐平安无事。但找到几家寺庙之后,均是庙毁人去,和郑州的情况一样。

从唐以来,皇家多信佛,因此,佛教在社会上极为盛行,到了周朝,佛教已成为极大的一股社会势力,引出了许多社会问题。周朝全国有僧尼近百万,有些地方出家人过多,已经出现兵源不足的状况;许多鸡鸣狗盗之徒、逃避徭役之人以及罪犯,以出家作为对抗手段,导致律法不畅;大量铜铁被用来铸造佛像,军械制造无法得到充足的原料供应;另外,全国寺庙三万多所,占有大量地产,享有免租税的特权,对国家收入影响极大。

柴荣出身贫寒,早年还曾在南方作生意,对民间疾苦了解甚深。针对以上积弊,柴荣不惜进行了被万世咒骂的毁佛行动。柴荣许多亲信劝阻此事,柴荣答道:“平定乱世乃千秋功业,佛家曾谓,如有益于世人,手眼尚且可以布施,区区铜像又何中道!” 众人听后哑口无言。在显德二年五月甲戌,柴荣下诏强行拆毁了寺庙,融化佛像为兵器、钱币,并勒令僧人还俗,并明确规定了出家的条件及程序。(注:柴荣诏书见作品相关。)

柴荣下旨后,大梁、郑州、大名府等地贯彻执行得非常彻底,所以,符英所到之处,除了几所古寺之外,大部分都被拆除了。符英心中暗自惴惴,“难道是今上毁佛,在姐姐身上得到了报应。”这个念头吓了符英一跳,符英赶紧转过念头去想别的事情。

一行人要到大梁的时候,符英派出两名家人,快马加鞭地先到大梁报信,两名报信家人一名到富家大院、另一名到父亲符彦卿处。一天后,符英一行也进了大梁城,来到了富家大院。

富巩以大梁为重点,开了好几家富家商铺,生意火爆,竟远远超过郑州。侯大勇命富巩在大梁买一个院子,作为富巩商铺的活动基动,侯大勇及其家人、亲信来到大梁后,也就有了一个落脚之地。

富巩此时正在大梁,接到报信后,立刻安排众人打扫房间,在床是用了最好绸缎,并点上熏香。

符英进大院时,富巩连忙带着四十多个奴仆上前。富巩亲自带路,把符英领到了收拾好的院子。

符英进了主院,怀有身孕,一路走来,很有些疲倦,便躺在床头休息,让小莲子出去张罗烧洗澡水等事。符英心中隐隐约约有些不快,她没有想到的是,富家大院里竟有四十多名奴仆,这也太奢侈了。

过一会儿,小莲子回来,说起另一事,更让她感到不快。原来小莲子无意中听说,现在符英所住主院,前两天是富巩和其小妾住在里面。

富巩本是沧州侯府的下人,被侯大勇重用后,侯大勇念其功劳甚大,就把富巩改贱为良了。现在虽说从身份上说不是侯家奴仆,可富家产业毕竟是侯家所有,相关文书都由符英掌管着,按照规距,侯家购置的院子,主院一定要留给侯大勇和符英,空着都不能让人住,而富巩竟然一直住在主院里,直到接到符英要来的消息之后才搬出来。

符英想到这两件事,心里有些警惕,毕竟,富家商铺利润惊人,富家掌柜一定要是忠厚之人,否则很空易出事。符英对富巩印象其实挺好,觉得富巩沉稳机警、忠厚老实,是个可以信任之人。这次见到富巩,总觉其眼神中总有那么一丝游离。

符英刚刚洗漱完毕,皇宫中就来了一位公公,宣旨请符英进宫。

第二十九章 姐姐病了(二)

符皇后见符英进来后,苍白削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想撑起床来,却有心无力。宫女见状,赶紧扶符皇后起来,并拿过来一个特制的厚厚软垫,让符皇后可以靠在上面。

符英上前握住了姐姐的左手,姐姐的手仍然是那么柔软细腻,可手心却是凉凉的。符英叫了一声“大姐”,眼泪哗地就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