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宝集团谈判组很快就到了成津。

常务副县长周福泉在成津酒店看望了谈判组,刚走到顶楼,就听到有人用广东说大声地嚷嚷,他的声音又高又急,周福泉一句也没有听懂,不过,仅凭语调就知道这位香港客人是在生气。

得知来者是副县长,香港人便用蹩脚的普通话道:“难道这就是成津县最好的酒店,有一股怪味道。”

周福泉也闻到了一股霉味,里面还混合着空气清新剂的味道,这种混合味道在成津的所有旅馆都存在,因此本地人甚至沙州人都习惯了,并没有觉得特别异常,他就问委屈的服务员,道:“怎么回事?”服务员用成津土话道:“周县长,我没有听得太明白,大概是嫌屋里空气不好,马桶太旧,其实我们酒店已经尽力了,全部换上了新的床单和被子,还打了空气清新剂。”

周福泉道:“你就别用空气清新剂,打开窗户吹一吹,效果好得多。”又对那个香港人道:“梁先生,成津最新的酒店还在建设之中,到时就能达到三星以上。”

梁秋河脸色很不好看,将周福泉请进了房间,指着卫生间的马桶道:“周县长,换个马桶很难吗。”

马桶应该是几年前的产品,颜色发黄,还有些黑色的破损,周福泉平时也没有注意到这些,今天见到就特别刺眼,他虽然对梁秋河的语气很不满意,还是耐心地道:“梁先生,这是小问题,我马上安排人来换新马桶。”

梁秋河摇头道:“周县长的好意心领了,这种地方怎么能住人,我们几个人决定到沙州大酒店去住,有事情我们再到县里来。”

又从房间里走出了一位年轻的女子,她衣着倒还朴素,只是神情有些倨傲,用别扭的国语道:“抽屉里有蟑螂,而且很多。”

周福泉就用眼睛盯着女服务员,女服务员红着脸摇了摇头。

胜宝集团的那位女子一语不发,转身就进了门,只听得“啪啪”两声,她就拿了一只死蟑螂走了出来。

周福泉吓了一跳,忙对站在一边手足无措的服务员道:“快点把蟑螂清理了。”

梁秋河见状,转身就去提包。

周福泉再三劝阻,梁秋河一行人还是坚决地离开了成津宾馆,望着绝尘而去的两辆小车,周福泉又气又恼,把成津宾馆的总经理狠狠地说了一顿,这才回到了县政府。

“这是大事,你马上去给侯书记报告。”蒋湘渝自从那天下午去了刘兵办公室,精神为之一振,对县里的大事则采取能不沾手就不沾的态度,特别是这种很敏感事情,他更是大打太极。

蒋湘渝遇到在事总是当缩头乌龟,这一点让周福泉最瞧不上,他急道:“梁秋河搬到沙州,以后谈判就很麻烦,还是得想办法把他们请回来,我已经要求成津宾馆用最快的速度改造顶楼。”

“改造宾馆,好,我没有意见。”蒋湘渝慢条斯理地道:“与胜定集团的谈判是大事,侯书记一直在跟胜宝集团的高层在接触,了解情况最深入,你马上还是给他汇报此事,请他决断,市计委江津主任是谈判小组的组长,我去给他说这事情。”

周福泉叹息一声,心里就开始后悔:“早知如此,就不应该到宾馆来,只要当时我没有在场,管我鸡巴事情。”现在梁秋河是当着周福泉的面离开成津,他就有了不可推卸的责任,腹诽了一会,还是来到了侯卫东办公室。

侯卫东听说梁秋河等人回到了沙州,也很是奇怪,道:“还有这种事情,让人不可理解。”

“这事确实发生了。”

“因为宾馆条件不好就能中断数亿元的大买卖,那么我认为完全没有继续合作的可能性,胜宝集团应该不会如此草率,那个梁秋河是什么级别?”

问了这句话,侯卫东马上意识到问题,自嘲地道:“他们来自资本主义社会,哪里有没有行政级别,我的意思是梁秋河在胜宝集团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在集团里处于什么层次,这一点很重要。”

周福泉读着名片上的头衔,道:“梁秋河名片上印着胜宝集团磷业公司总经理。”

那天与省计委副主任鲁军见面以后,侯卫东对于胜宝集团的态度就慢慢地理智起来,接过名片,正反两面都看了,道:“磷业公司总经理,就是集团的中层,他应该没有权力此规模的投资应该没有决策权。”

“以前资本家为了利益可以发动战争,现在的资本家为了赚钱就不能忍受宾馆的气味?这不符合马克思的经典论述。”

如果由于宾馆问题而让一笔省市县皆十分关注的巨额投资泡汤,这个责任放在谁的头上都难以承受,再加上报纸上正流行着“一口痰毁了一个投资”等教育国人的文章,这就让周福泉心里产生了巨大的压力,此时见到侯卫东不急不躁的态度,这才冷静了下来。

“侯书记,你的意思是胜宝集团在借题发挥?”

“我是这样理解,胜宝集团的一把手樊得胜能在岭西常驻,说明樊得胜对此次投资很重视,梁秋河从职务上来看,就是二级部门的负责人,他有权利放弃这次投资吗,换个角度来说,如果是樊得胜拂袖而去,那么事情还不好办了,现在是梁秋河拂袖而去,我就怀疑这是欲擒故纵之计。”

周福泉还是有些担心,道:“如果不是欲擒故纵之计,传出去,对县里的投资环境是一次打击。”

“从这件事可以得到三个结论,一是在县城里建一家真资格的三星级酒店,这是现实需要而并非盲目,符合经济和社会发展水平,当然,以后搞宾馆要做到投资主体多元化,我个人不赞成政府投资,服务行业还是让民间资本进来。”

周福泉今日被梁秋河当面揭短,尽管是揭的成津宾馆的短,但是扫的却是成津县委县政府的面子,这让他感触颇深,道:“虽然梁秋河是鸡蛋里挑骨头,但是全县连一个撑门面的宾馆都没有,确实让人汗颜。”

“做这事的原则可以用有理、有利、有节六个字概括,县委的要求是即不出卖县里的利益,也要给投资言留下利润空间。”侯卫东挥了挥手,道:“我在省里与樊得胜见过面,他久经商海,名堂很多,梁秋河就是他派过来的马前卒子。”

压在周福泉心里的石头就被卸掉了,他道:“我先派府办的赵敏副主任到沙州去一趟,她是女同志,为人又灵活,等她摸清了状况,我明天再亲自去一趟。”

等到周福泉离开了办公室,侯卫东马上就拨通了省计委副主任鲁军的电话。

“侯书记,我同意你的观点,樊得胜作为胜宝集团董事局主席,如果没有强烈的投资意愿,是不会在岭西久留,他这人是老江湖,老奸巨滑,初期谈判之时故意采取冷淡的态度,这其实就是嫌货才是买货人的老手段。”

鲁军又道:“我的观点不太主流,地方大员可能不太喜欢,磷矿资源是有限的,侯书记,在谈判之时一定要防止外资借投资之名,巧取豪夺国家的资源。”

侯卫东以前本无这个概念,听到鲁军提醒,心中一凛,道:“谢谢鲁主任的提醒,在谈判之时,我随时向你汇报。”

从省、到市,各位主官都希望此事能成功,特别是沙州市,今年工业总产值同铁州有拉开了差距,只怕沙州市的主官会很在意胜宝集团,鲁军沉默了一会,道:“这些话本来不应该说,或者不应该由我来说。”

鲁军话里就透着些莫名的压抑之感,侯卫东明显感觉了出来,参加工作之日,他其实心里懵懂得紧,只是凭着本性在发展,到了今天,担任了数十万人口的县委书记,他才感到肩上如山一般重的压力,他这才树立了责任感和使命感。

正在这时,副市长高榕将电话打了过来,道:“侯书记,我听说胜宝集团谈判组回到了沙州,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梁秋河总经理嫌成津宾馆条件不好,就搬回了沙州。”

“侯书记,胜宝集团落户成津是经过市委市政府艰苦努力才取得的成果,早就说过要精心准备,为什么还要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就算县财政再困难,装修几间房子的钱还是有的。”高榕分管着矿山资源这一块,此次胜宝集团落户成津,就是她职责范围内的事情,她知道此事在朱民生眼里的份量,因此,听闻梁秋河离开了沙州,心里就很急。

“今天市里委托江津主任请梁总一行吃饭,你和湘渝都过来,大家多碰几杯酒,争取把这个疙瘩揭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