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跃武坐在另一个空病床上旁观,身边坐着女儿张小兰。张小兰尽管在视觉上适应了肿瘤中年妇女,仍然不敢靠近。

侯沧海站在门口,送这一群工人离开。

张跃武看着裹满纱布的后背,再次肯定自己没有看走眼,眼前的年轻男子以后绝对要成大器。对此,他深有信心。

“侯了,危房改造比我想得要复杂,害得你受了伤。”

“我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高州民风确实强悍,或者称为野蛮。不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得到锁厂工人支持,工程应该能够顺利完成。”

“你没有灰心?”

“没有。我是工厂子弟,看到这些工人们,就如看到了从小生活在一起的叔叔阿姨们,肩上有了责任感。”

“不是大话?”

“是真心话。我曾经与女朋友熊小梅到过秦州铁江厂,在家属院亲眼看到隔壁康叔跳楼自杀。康叔得了癌症,没有钱治疗。我觉得有责任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助他们。感谢张总给了我这个机会,我决定把这个项目做成江南地产的第一个精品项目。不仅项目质量好,也要从第一幢楼开始,让真正经济利益和社会效益良好结合。这或许,是我以后经商办企业的理念。”

这一席话太具正能量,张跃武和张小兰并排而坐,半张着嘴,仰望被包裹成小半个木乃伊的侯沧海侃侃而谈。

侯沧海说完这一段,摸了摸脸,道:“你们为什么用这种眼光看着我?”

张小兰用手指着眉心,道:“刚才你说话的时候,额头有一道红线,和包公那条差不多,只是颜色稍红。难道,你是包公转世?”

张跃武取出随身带的相机,照了一张,道:“以前没有注意到你的额头有道红印,我照下来了。相信我的摄影水平,我还是江州摄影家协会的成员。”

任巧提着不锈钢饭盒走进病房。打开第一个盒子,饭盒里是炖得雪白的鱼汤,散发食物特有的香味。侯沧海闹腾了大半天,确实饿了,端过饭盒,准备动手。

“等会,烫得很。”?任巧将三层饭盒摆开,道:“先喝鲫鱼汤。在我们家乡,受了伤就要喝鲫鱼汤,有利于伤口愈合。其他菜都没有放酱油、辣椒,免得刺激伤口。”

侯沧海狼吞虎咽,张小兰看着心里有气,脸色不佳。

张跃武站了起来,道:“晚上我要到黄市长家里去,等会侯子是住医院还是回家?回家以后,晚上别再出来。注意防备啊,小心驶得万年船。”

张小兰原本想跟着父亲一起走,站起来,又坐回到病床上。

“侯子还挺会团结人。这些工人们在一天时间就站在你那边,与他们接触,有什么收获。”张小兰不再纠葛于任巧提来的鱼汤,直接询问了更能让侯沧海关心的问题。

“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如何才能吸引周边的潜力消费者来购买我们的商品房。这次与工人们面谈以后,我有一个新观点,工人们最了解锁厂片区,他们想要解决的问题,同样是商品房潜在住户想要解决的问题。换句话说,工人们是在帮助我们完善设计方案,提出最优方案。”

“对啊,确实是这样。换个角度看问题,效果不一样了。”张小兰故意谈得兴高采烈。不过,这也是她的真心话。

两人讨论房屋设计方案时,张跃武回到家,将相片传给了老道。

老道既是绰号,也是职业。他留着罕见的道髻,道髻上插着木条,古香古色,仙风道骨。老道熟练地打开电脑,上了qq,看见了侯沧海的相片。

他随即在qq上留言:“这个年轻人面相真不错。你说的额头上的伤,那不是伤,是天柱纹,从天中直至印堂,没错的。天柱纹,大贵之命。”

张跃武打字速度慢得多,道:“真没有破相?”

老道打字如飞,道:“我们是老同学了,你难道信不过我的专业水准。肯定是大贵之相。这次收费1000元。”

“这么贵?我们可是老同学。”

“我们是老同学,才便宜了很多。这种大富大贵之命,至少得收一万。”

从qq下线之后,老道到里屋,将一个更老的老道推出来,道:“爸,这个相片我有点看不准。以我们家的相法来看,此子必是大贵,可是我又觉得有点凶相。”

老老道看了一眼相片,道:“你看得不错,确实是大贵之相,不是凶相。有句格言,你听过吧,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智。后面还有几句,我记不起来了。你啊,学艺还是不精,继续读传家宝。”

翻看由草纸钉成的传家宝,老道嘀咕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这不是格言,是孟子说的。我这老爸,屁话胜过文化。”

qq上又出现一行字:“抽个时间,帮我看一块地。”

老道直截了当地道:“多少钱?”

第一百七十五章 你打得我好痛

在qq交谈完毕以后,张跃武盘腿坐在沙发上。最初他想了一会儿锁厂的事情,很快,思路又转到收购国有煤矿上。与煤矿相比,锁厂的危房改造工程就是小意思了。

最大收获应该是女儿,她完整经过了锁厂危房改造工程,应该能够独立自主了。

“兰花,回家没有?”

“没有,我还在病房,和侯子讨论设计方案。他这人走火入魔了,居然想在锁厂附近引来一座私人医院。南州有一家鸿宾医院,私立的,总经理马忠和他关系不错。他想让马忠投资建一所私人医院。”

“这不叫走火入魔,思路挺不错。”

“爸,你听我说完。他生在工厂长在工厂,对工厂有偏执。以前没有暴露,进入锁厂以后,这个偏执就被完全释放出来。他除了医院以外,还想在附近配一所小学,说是要办南城小学分校。”

“没错,这是做房地产的思路,应该是比较高级的思路。”

“办医院、办学校我都可以理解,他还想在危房所在位置挖一条河,说是以前这里地下水丰富,把填土挖开后,可以和锁厂外围一条改过道的小溪连接起来。他想要制造一个景观带。”

“哟,这个工程量有点大了。”

“我也是这个说法。他说不造水泥河岸,弄成纯粹土质原生态河岸,挖掘开,有水就成。”

“兰花,按他的方案做,商品房还真有可能以好价格卖出去。你是董事长,注意控制成本,别让他捅一个大窟窿出来。”

“哼。他走火入魔,说是肯定能赚钱。”

张小兰最痛恨的并非侯沧海脑子里的中魔想法,而是任巧那幅女主人模样。在病房里,任巧忙前忙后,给侯沧海带来换洗衣服,包括内裤都给带来了,还有毛巾,牙刷等生活用品。最可气的是任巧居然给自己带来一瓶罐装饮料。看着红色罐装饮料,她禁不住生气。

“我要回家了,你准备在这里住几天?”张小兰有骨气,没有动那瓶红罐饮料。

侯沧海没心没肺,一点没有注意张小兰情绪,道:“我本来今天就要出院,结果医生觉得伤口深,让我观察一晚上,明天换药后再走。董事长,我刚才的设想真有操作性,在电话里我和鸿宾医生马总约好了,等行动方便以后,我们去一趟南州,进一步沟通。”

“总经理,八字没有一撇的事情,你在异想天开。”

“董事长,总得试一试。与马总见面之前,我们还得先见黄市长,透彻汇报锁厂危房总体设计思路。如果他支持,市卫生局、市教育局的工作就容易,否则难于上青天。”

任巧拿了护士发的药粒和白开水,走到侯沧海身边,温柔地道:“该吃药了。”

张小兰最看不惯任巧一幅贤惠和低眉顺眼的样子,终于忍无可忍,离开了医院。刚下楼,她遇到杨兵。杨兵一脸晦气,头发乱成一团,脸上还有两条血印子。

张小兰思维陷入惯性,吃惊地道:“你也受伤了,谁下的手?”

杨兵用手捂着受伤的脸,尴尬地道:“猫抓的。”

“真是猫抓的?不会吧,是江莉下的手。”张小兰见到杨兵倒霉样子,笑了起来,将病房里受的腌臜气释放了一小部分。

“你也知道江莉的事了?这个侯子原来是个大嘴巴,出卖朋友。”杨兵很气愤的样子。

“与侯沧海没有关系。你和新来的那个美女眉来眼去,太明显了。江莉肯定会吃醋。”

杨兵叫苦不迭,道:“我和江莉是同事关系,从来没有确定男女朋友关系。她是单方面宣布主权。我是单身汉,有权利寻找自己的幸福吧。”

张小兰瞪了杨兵一眼,道:“你和侯沧海都是花花公子,活该受伤。”

“喂,我是花花公子还有的说。侯子这人对我们公司如花似玉的女同事从来都是公事公办,拒人于千里之花,花花公子套在他头上,不适用吧。”杨兵望着张小兰挺直的背影,急忙为侯子作解释。

“哼,侯沧海是花心大萝卜,你们两人是一丘之貉。”张小兰内心五火翻腾,于是加快脚步,继续释放戾气。

“我也许真是花心大萝卜。”

杨兵与江莉摊牌后,江莉失去了理智,整个人发了疯,扑上来就是一阵乱抓。若不是杨兵动作灵活,脸上肯定会被抓成烂鸡窝。他望着张小兰背影,总觉得她的话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想了想,他知道原因了,平常张小兰都是亲切地称呼“侯子”,今天三次称呼“侯沧海”,这一点不寻常。

病房里,侯沧海将地形图辅在桌上,如将军一阵专心看图,不时拿纸笔作标注。任巧在卫生间洗碗,水流落在碗上,发出哗哗之声,灵动欢快。

杨兵为情所困,特别敏感,见到厨房里的任巧,理解了张小兰的异常,心道:“不管是富家千金,还是小家碧玉,都一样会吃醋。吃醋,真不是好习惯。”

侯沧海朝杨兵挥了挥手,仍然盯着地形图,不转头。杨兵道:“这次你是被砍在背上,脑袋没有坏吧,见到客人来了都不招呼。”

侯沧海又看了一会儿,才将地形图卷起来。他看见了杨兵脸上伤口,冷笑两声,没有言语。

杨兵道:“你冷笑是什么意思?”

侯沧海道:“等会跟你谈。”

等到任巧回罗马皇宫熬鱼汤时,侯沧海道:“任莉今天到病房,精神状态不好。你必须有个果断选择,不能再拖了。当初我将孙艺欣的简历扔了出去,你非得捡出来,这是逆天改命。你改了命,所以才有今天这事。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孙艺欣被你捡起来,也是天意。”

“天啊,我变成了陈世美。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不是《家》《春》《秋》的时代了。不过,你说当断不断自食其乱,确实有道理。摊了牌,被她抓伤一次,以后我就可以和艺欣大大方方谈恋爱了。在女人方面,你和我都不如贱货。他纵横花丛,从不受伤,令人神往啊。”杨兵仰头,不停地拍额头。

两人聊着一会儿,手机响起,传来了任巧惊慌的声音:“江莉割了手腕,流了好多血。”

“赶紧打120,用纱布包伤口。”侯沧海猛地站了起来。

杨兵得知江莉割腕,面如土色,愣了几秒钟,冲下楼去。

在罗马皇宫宿舍里,任巧打了120以后,手忙脚乱地给江莉包扎。江莉坐在地上,眼角没有泪水,双眼失神,喃喃自语道:“我以为在和小伟哥谈恋爱。小伟哥不承认我们在谈恋爱。男人真的靠不住,没有一个是好人。我真傻,还相信爱情。我当过小姐,小伟哥知道。我真傻,还以为他不在意。”

任巧泪水噗噗往下落,一句劝解之语都说不出来。

罗马皇宫距离江州一院最近,救护车很快就开进小区。侯沧海来到江州一院时,江莉已经在治疗。他踢了魂不守舍的杨兵几脚,将其赶出医院。

治疗结束以后,江莉住进了病房。侯沧海将病床前的帘布拉拢,形成一个封闭回字形。他面对江莉,严厉地道:“江莉,抬起头,看着我。”

江莉脸色苍白,楚楚可怜。

侯沧海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道:“这一个耳光,是我帮你父母打的,他们生你养你,你还没有足够回报,没有资格自杀。你自杀后,你的家人怎么办?”

江莉被打得呆住了。任巧也被惊得呆住了。

侯沧海又抽了一个耳光,道:“这一个耳光,是我要打你的。一个人要有自尊心,自杀算是什么diao事。出院后,你先到江南地产工作,努力工作,以后自己当老板赚大钱,好好为自己活一次。”

江莉苍白脸上出现了两个手掌印,红彤彤,如两记如来神掌的掌印。

过了半响,她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哽咽地道:“侯子,你打得我好痛。”

第一百七十六章 忠臣

高州市长黄德勇得知江南地产总经理侯沧海到锁厂片区走访后被砍伤,震怒,将公安局长叫到办公室,拍了桌子,严肃地提出“务必抓到凶手,给企业家一个交待”的要求。

此案在市委常委会上通报后,久被治安问题所困的常委们提出了相当尖锐的意见,弄得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面红耳赤。会后,市政法委员会召集了全体政法委员参加的政法委员工作会,传达市委精神,布置近期针对黑恶势力的集中打击活动。

警方集中精兵强将,重点扫荡南城地下世界。此次行动成效显著,打掉了三个黑恶团伙,捉住两名网上有名的逃犯,破了五起影响恶劣的积案。砍杀企业家的犯罪嫌疑人福四娃被锁定,遗憾的是福四娃已经外逃,没有抓到人。有几个参加行动的马仔被警方抓获,而马仔们只负责砍人,对砍谁、为什么砍人一概不知。

在警方集中行动的同时,市政府办公会再次专题研究了原锁厂片区危房改造项目,提出:一、原方案不变,继续推进;二、南城区政府尽快完成拆迁任务,将净地交给开发企业;三、南城区要做好维护稳定相关工作。

江南地产按照政府要求,在协调小组继续进厂做拆迁动员工作的同时,开始房地产开发项目报建工作。由于这是危房改造工程,更是黄德勇市长亲自抓的工程,各职能部门相当配合,凡是公司上报的材料,基本上在规定工作日内审核完毕,按时发出了诸如《选址意见书》、《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规划设计要点通知书》等文件。

锁厂危房改造项目以协议出让的方式获取土地以后,张小兰和梁期罗便开始与高州建设银行房地产信贷部主任方天东接触。江南地产拿到了土地,而且父亲张跃武是煤矿主,实力雄厚,自然不愁贷款。

“张总,我们两人去见方主任就行了,侯总事情多,忙着项目的规划设计,就不用叫上他了。”张小兰正要给侯沧海的电话时,梁期罗罕见地提出阻止自己的观点。

张小兰有点惊奇,道:“侯子今天没有事,在家里看房地产开发经营教材,把他叫上,与银行的人多接触,以后好办事。”

梁期罗总觉得张家这个大小姐脑袋里少了一根弦,明明是董事长,却把自己当成了副总经理,大事小事都让侯沧海作主,继续这样下去,国将不国,张家企业就要变成侯家企业。他作为张跃武麾下老员工,着实心疼。

梁期罗提醒过多次,大小姐还是执迷不悟,让他焦急得脚板心都抓紧了。今天公司要与银行方面接洽,他准备把话彻底挑明。

“侯总是很能干的人,做事也认真。但是,他毕竟不是张家的人,如果事事都让他作主,小心以后反客为主,尾大不掉,以前在江州,发生过类似的事情。董事长既然派我过来当财务科长,是对我的信任,是让我监督整个企业财务运行。张总,人心难侧,你得为企业留一手。这样说可能要得罪侯总,但是我必须要说,不能辜负董事长对我的信任。我建议以后凡是大笔资金,还是得由你来决定。你不用给侯总解释,毕竟他是打工的,你才是真正的老板。”

梁期罗说这一番话时,态度很真诚,眼神很坚定,就如古代向昏君谏言的忠臣一样做好了挨板子的准备。

张小兰有时会对侯沧海不满,但是从来没有怀疑其人品,更没有“留一手”的打算。她皱着眉毛,道:“梁科长多虑了,不管走到什么地方,我都是出资人。你不能在其他任何地方说起刚才那一番话,这会引起内部矛盾。”

梁期罗道:“这些话我肯定只对你说。在江南地产,你、我和戴工才是真正可靠的老人,绝对信得过,其他人没有经过考验,我信不过。”

门外传来脚步声,然后有敲门声。

江莉穿了公司新订制的薄羽绒服,头发剪成短发,人瘦,脖子长,特别精神。她将一份规划部门传过来的文件送到张小兰手里,退了出去。

“侯总还在办公室吗?”张小兰问。

“他刚刚出去,到南城区教委,昨天约好的事,去谈南城分校的事。”江莉道。

既然侯沧海不在,张小兰便卸下了心理包袱,与梁期罗一起前往南州建设银行。

春节后,2月18日,江南地产邀请十个原锁厂老工人参加讨论《危房改造规划设计初步方案》。

小团姐见到《初步方案》的具体内容后根本不敢相信,这个方案居然还有医院、小学和景观带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反而让她不敢相信是真实的。特别是对私立鸿宾医院到锁厂片区建设分院,更是不敢相信,怀疑开发商使诈。

侯沧海道:“市区两级政府都很关心危房改造项目,大力支持我们引进医院到锁厂片区,具体位置是原南城机械厂停止使用的厂医院,距离锁厂片区只有三百米。市卫生局一把手亲自带着我和鸿宾医院投资方进行洽谈,提出优厚条件,这才打动了鸿宾医院投资方。现在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鸿宾医院院方代表马忠先生给大家讲话。”

马忠讲了鸿宾医院的基本情况后,邀请工人代表去参观位于省城的鸿宾医院。

随后南城区教育局的同志谈了修建南城小学分校的实施方案。

有院方代表和南城区代表为设计方案背书,十个工人代表这才相信了方案的真实性。他们在细节上提出修改意见后,高高兴兴地回到锁厂,向各自亲朋好友进行宣传。

工人们站在真实的土地上,看着没有丝毫动静的厂区,心里阴沉下来。

按照《高州市锁厂片区危房改造搬迁偿安置实施方案》规定:南城区政府完成房屋征收、地上建筑物和附属物拆迁,将净地依法依规交给开发企业。

在具体实施过程中,由于市政府对危房改造时间要求得紧,江南地产在南城区政府没有完成拆迁的情况下,实际上已经开始走房屋开发的必走流程。流程走得很顺利,但是南城区的拆迁工作却受到了极大阻力。

以原厂长江洪峰为代表的部分职工,向高州市中级人民法院提出了行政诉讼,要求撤销高州市人民政府做出的无偿收回锁厂土地的行政行为,要求在行政诉讼未结束之前,暂停开发锁厂片区。

另有一批工人在省两会期间,突然出现在两会会场附近,打出了“还我土地,我们要生存”、“高州黄德勇市长停止违法行为”等标语,引起了极为强烈的社会反响。

南城区危房改造协调小组的三名工作人员在厂区外围,被无名人员殴打,受伤住院。

这一系列事件爆发得密集而突然,南城区锁厂片区拆迁任务受阻。

对于江南地产来说,由于还未进场,未受到影响,前期各项工作仍然在稳步推进。

第一百七十六章 职业荣誉感

锁厂部分群众在全省两会期间上访,标语中专门有“高州黄德勇市长”七个字,七个字如七把匕首,刀刀扎在了黄德勇腰上。这一招极狠,每一刀,都带着一个血洞。

黄德勇来到高州前,有关系不错的上级领导特意提醒:高州政治生态不好,每届领导班子都内哄,扯皮,下绊子,划分势力范围。你要千万谨慎,别一脚踏到地雷。

黄德勇当过多年市领导,工作经验丰富,临行前还是信心十足。来到了高州以后,他越来越觉得高州整个社会从上到下如一张烂网,只是做实事,必然会受到来自各方的牵扯。危房改造工程相对简单一些,不料,正是这个工程闹出了最大的妖蛾子,成为爆炸的地雷。

除了在两会期间上访,给黄德勇留下政治影响之外,关于土地的行政诉讼给工程制造了极大障碍。

立案后,按照行政诉讼的期限,一审和二审走完,至少接近一年时间。这一年时间之内如果危房出现问题,虽然说黄德勇有推托之词,可是一届政府放任危险降临而不采取措施,这是难以接受的。而且,若是黄德勇亲手抓的危房改造工程被迫搁浅,在高州的威信难免会受损。

黄德勇暗自认为南城区主要领导同志负有相当大的责任。

南城区委区政府主要领导同志是高州重要干部,区委书记还是市委委员,作为初来之市长,难以轻易调动其岗位。

为了解决锁厂片区危房改造工程,市委再次研究,决定重新召开协调会,彻底做通工人们的思想工作,确保危房片区改造工程顺利进行。

在协调会上,有部分职工代表提出解决方案:比照市政府给江南地产的条件,原锁厂工人组成危房改造建设小组,开展生产自救活动,自行引进房屋开发公司来改造危房。

这个方案提出来以后,市委有领导支持此方案。在小范围的会上,该领导说:他们要折腾就由着他们折腾,政府靠得近走得开,免得猫抓糍粑脱不了手。危房改造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他们肯定比其他人更在意工程质量。只要职能部门好好履职,把好关,没有什么大不了。

反复折腾之后,黄德勇此时已经心如明镜。他作出妥协,以损失自己市长威信为代价,接受此方案,换来危房改造工程尽快动工。在妥协时,他划了一条底线:为了确保工程质量,严格按工程建设程序走,不能走捷径。

得知此消息后,为锁厂项目操心数月的侯沧海最为丧气。他在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和小团姐等工人代表密切联系,不断听取工人们提出的各项意见,除了医院、小学以外,还增加了锁厂片区小型菜市场、公厕等功能。至此,锁厂片区整个规划设计得到了众多工人认可。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前期工作全部白费。

张跃武为此专门请侯沧海以及江南地产全体员喝大酒,以示鼓励。

从张跃武的角度来看,他已经顺利地完成了黄德勇交待的任务,现在任务发生变化,责任在政府,和江南地产没有任何关系。黄德勇还欠了张跃武一个人情。

除了得到黄德勇人情外,还有一个收获是新组建的江南地产运转顺利。有了新公司,做不成这一单生意,可以做下一单生意。在这个时代,生意机会大把大把,关键在于你有没有把握住机会的能力。有了团队,有了资金,有了人脉,何必再操心锁厂片这个这个垃圾桶。

对于侯沧海来说,锁厂危房改造工程没有能够实施下去,实在是一个非常遗憾的事情。他从政法委辞职以后,有过一个从灰心丧气、没有职业荣誉感,到激情投入、拥有职业荣誉感的过程。

在做医药代表时,他很快就感到理想中有医药代表和实际医药代表的差异。

理想的医药代表是连接医生、医院和药厂重要纽带。医药代表把药厂最新研发动态带入医院,再把医生用药的临床状况反映给药厂,例如药物的不良反应信息和治疗范围的变化等。国外,临床医生的新药知识有很高比例来源医药厂家,来源于医药代表。

正因为此,医药代表具有职业荣誉感。

山南的医药代表制度由外资药企引入中国,一般认为最早引进者是西安杨森。这些大型国际制药企业的多数药物都是自己研发,并有严格专利保护。原研药在进入临床之前,要经过药理学研究和临床试验。当这些药物进入临床后,医药公司有两个市场需求:第一、从循证医学角度向医生群体介绍药物的功效,使用方法,以及及时反馈不良反应;第二,出于竞争性考虑,希望医生更多地使用自己公司生产的药物。

在医药代表初进国内时,山南最大的三甲医院,药品大约也只有四百多个左右的品种,治疗手段单一,死亡率高。九十年代实,大量外国药企登陆中国,成立合资企业,国内医生受惠于医药代表制度给自己带来的知识和技术的更新。

比较出名的例子是拜糖平。

拜糖平由德国拜耳公司生产,其功效主要是控制餐后血糖。拜糖平刚刚进入山南时,山南内分泌医生根本就不知道餐后血糖在控制糖尿病中的重要性。拜耳公司的医药代表用了差不多五六年的时间,通过文献、教育、资助中国的糖尿病研究等,使医生认识到餐后血糖的重要性,奠定了使用产品的学术基础。

这个时候的医药代表是高端的,具有相当高的职业荣誉感。

等到侯沧海进入之时,医药代表变成灰色了,失去了职业荣誉感。是锁厂工人们对江南地产寄托的希望,让侯沧海重新产生了职业的神圣感。

张跃武道:“你们赶紧从锁厂脱手,主动与各部门联系,该退就退,该废就废。早把这个烫手山芋抛出去,我们早点安心。你们以前在新区看上一块地,现在可以下手了。”

侯沧海摇头道:“我觉得事情还会有变,闹事的那伙人是跟江洪峰在跑,这个江厂长当了多年厂长,有一些人是其受益者,会跟着他闹事。但是绝大部分工人会冷眼旁观,并不信任江厂长。江厂长早就不是真正意义的江厂长,不能代表多数工人。如果我的判断没有错,锁厂工人肯定会闹起来。”

张跃武道:“那是他们工人内部的事情,不管马打死牛,还是牛打死马,和我们企业再没有关系,所以我们要早点脱手。”

侯沧海道:“工人闹起来就是大事,只怕我们难以脱手。我经常和工人接触,对他们思想状态有所掌握。以前党委书记姓蒲,他有个儿子蒲小兵在厂里当过车间主任,后来被江厂长撤职了。最近在很多工人们在联络蒲小兵,希望他能带头,不能让江洪峰那伙人再来主宰工人的命运。以前工人们是一盘散沙,命运不能自己掌握,如果蒲小兵真的带起头来,把这一群生活没有希望的工人们组织起来,局面又要发生变化。”

张跃武惊道:“这些情况,政府怎么不知道?南城区有两个协调小组经常到厂区,他们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侯沧海道:“工人们不愿意和他们说实话。他们信得过我,愿意跟我讲真话。”

张跃武道:“锁厂真是一锅浆糊,我们更不能掺合在里面,趁着黄市长还不知道这些事,赶紧撤退。”

侯沧海道:“只怕不容易撤退,到时还得让我们收拾残局。据我了解,百分之八十的锁厂工人是支持我们的设计方案的。”

张跃武此时感到侯沧海真是一个做大事的人,也是一个不好控制的人。他警告道:“你不能参加工人内部的事,这是大忌。”

侯沧海道:“我对他们内部的事没有说一个字。工人的愤怒情绪早就存在,非常普遍,江南地产的设计方案就是点燃工人希望的火柴,也是点燃他们愤怒的火柴。”

第一百七十七章 贼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