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定和知道事情出在鲍大有身上。尽管知道,没奈河。

全区大会结束后,杨定和坐车回到黑河镇,没有到办公室,直接回到寝室,躺在床上,什么事情都不想做,手机响了好几次,没有接。

在党政办公室,副镇长林锋火冒三丈地道:“侯主任,你是办公室主任,都不知道杨书记到哪里去了?快给他打电话。”

侯沧海知道杨定和要在会上做了检讨,肯定心里不舒服,道:“我打了两个电话,杨书记没有接,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林锋是一张苦瓜脸,道:“区委要求对刘帕子实行日报告,一天一报。刘帕子脑袋已经坏掉了,这么多年了,早已三级终结了。我们每天报什么,怎么报呀?”

这是一个侯沧海无法回答的问题,同样也是让杨定和无法解决的问题。

杨定和在家里睡了一天。第二天起床以后,恢复了精气神,走在黑河镇政府大楼时,仍然如一只顾步自雄的老虎。这只老虎刚走进办公室,林锋和侯沧海就找了进来。

林锋叫苦道:“杨书记,你可回来了。区委要求我们对刘帕子的情况天天汇报,信访办和督查室昨天来催进度,这事我没有办法整。杨书记,我们坐了信访办一辆七座商务车到省里,把刘帕子接回来的时候,司机都差点被臭晕了。我们只能在高速路上把窗户打开,结果现在还在发烧。哈欠,哈欠。”

侯沧海将区委批示件送到杨定和手里。这份文件是昨天下午下发的,有区委书记李永强的批示,要求对刘帕子的情况进行日报告。

根据区委书记指示,区信访办和区委督查室已经开始督查。

杨定和看着这份批示,靠在沙发上想了半天,先对林锋道:“你感冒了?别在办公室站着,等会把我传染了。我感冒才好,不想再吃药了。”

林锋离开后。杨定和神情暗然地道:“确实没有办法每天汇报,李书记签了字,我还得给李书记亲自报告。小侯,你赶紧和邓秘书联系,看书记那天有空。”以前张强担任区委书记时,他都是直接给张强打电话,根本不需要通过办公室来联系。如今形势变了,老江湖遇到了新问题。

邓强是侯沧海埋在区委办的暗线。

由于区委办副主任詹军一直阴阳怪气,侯沧海为了得到区委书记准确动向,就绕开了詹军,另外培养了一个能打听消息的核心人物,这个人物就是李永强的秘书邓强。邓强以前在区委宣传部工作,李永强上任后被调到区委办,成为李永强秘书。

侯沧海以后与邓强有联系,关系不算太亲密。他是通过市委办陈文军出面,请邓强吃过两次饭,唱了两次歌,这才建立起比较可靠的关系。

在给邓强打电话时,侯沧海想起了被自己骂过的陈文军,不觉叹息一声。他拨通电话后,先问邓强是否方便通话,得到肯定答复以后,才道:“邓秘,我是沧海,杨书记想给李书记汇报工作,你帮我查一查什么时间有空?”

邓强翻了翻记事薄,道:“这个星期没有空,下个星期看吧。李书记日程非常紧,不是我不帮忙,确实排满了。”

侯沧海道:“邓秘,你出个招吧。杨书记确实想汇报工作,很急。”

杨定和听到这里,嘴巴不由得抽了抽。

邓强压低声音道:“若要汇报工作,早上早点来,就门口等着,见面后赶紧汇报。”

听罢邓强出的招术,自尊心极强的杨定和觉得很是悲凉。一个堂堂大镇的党委书记要给区委书记汇报,居然要用堵门的方式。

第三十九章 由副转正

牢骚归牢骚,为了解决工作中存在的问题,杨定和必须积极面对当前不利于自己的形式。早上七点半就和侯沧海来到区委,在区委办对面楼下吃早餐。

早餐吃罢,杨定和感到一阵尿急。他患有前列脉方面的毛病,每次尿不净,尿完又想尿。此时区委门前正在扩建广场,原来公厕被拆掉,新公厕没有建好,有厕所的大餐馆又没有开门,杨定和与侯沧海便准备提前进入区委办公大楼。

区委办公楼有两道门,一道门是外面围墙的大门,另一道是进入大楼的玻璃门。杨定和走到大门时,被门卫叫住,门卫道:“你找谁啊,离上班还早。”

侯沧海上前一步,道:“这是黑河镇的杨书记,要给领导汇报工作。”

门卫觉得眼前胖老头是有点眼熟,又听闻是黑河镇书记,便没有再阻拦,道:“你们来得太早了,里面那道门打不开,管钥匙的家里有事刚出去,还有二十多分钟才回来。”

杨定和只觉得一阵阵尿急,道:“除了楼里面,还有哪些地方可以方便?”

门卫摇头道:“没有,我们都进大楼方便,你憋一会就行,拿钥匙的很快回来。”

侯沧海知道杨定和的毛病,道:“这里面到处都是监控,完全没有死角,怎么办?”

杨定和只觉得尿意甚浓,浓得都要流出来了。他跺着脚,对门卫道:“前列脉有毛病,实在受不了,没有办法,我们到车库去尿。”

门卫见眼前的胖子官员脸色难看得紧,道:“车库也全是监控。在我们门卫室后面,那里有颗树,实在受不了,就在哪里方便吧,我们晚上也在哪里整。”

杨定和感谢了一句,转到门卫室后面的树丛里。区委大院都采取开放式的栅栏,栅栏外面站着两个中年妇女,正在津津有味地凑在一起聊天。杨定和十分痛恨眼有这两个多嘴的妇子,急得在院子里团团转。

侯沧海隔着栅栏喊道:“你们两个让开一点,我们里面要喷农药了。”

中年妇女朝里面望了一眼,又讲了几句,才背着包离开。

在耽误几分钟的时间里,杨定和已经有一些小便流到了内裤上。虽然没有任何人知道小便流到了内裤上,还是让杨定和感到岁月无情。往日无穷无尽的精力如树梢上的麻雀,尖叫几声,扑扇翅膀飞向远方。

侯沧海站在杨定和身侧,守候着党委书记在树丛中方便。杨定和尿意甚浓,真要方便时又尿不出来,滴滴答答,有气无力。他感叹地对站在身后的侯沧海道:“人生实在没有什么意思,我奋斗了一辈子,现在最羡慕的不是官当得多大,而是撒尿哗哗作响的,这是一个简单的动作,我这个当党委书记的却做不到。”

侯沧海安慰道:“杨书记,你抽时间去看看病,治好了,就能哗哗响。”

杨定和深有忧虑地道:“镇里事情这么多,我怎么能去手术啊。”

方便以后,两人站在院子里谈了一会镇里的事情,一个保安匆匆忙忙从外面回来,这才将大门打开。杨定和道:“我们就到三楼去等着,免得又和李书记错过。”上楼前,侯沧海又给邓强打去电话,得到区委书记肯定要来的准确消息。邓强反复叮嘱道:“沧海兄,你要保密啊,绝对不能说我们联系了的,否则我屁股坐不稳。”侯沧海道:“你放一万个心,我懂得起,绝对严守秘密,见面装作不认识。”

侯沧海要的信息完全不属于秘密,只是很普通消息,比如书记今天到不到办公室之类。这个消息对于邓强来说异常简单,对于区级各部门领导人来说就很重要。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侯沧海是黑河镇党政办负责人,他给邓强打电话询问区委书记行踪,从某种意义来说是一件公事,是可以正大光明打电话的公事。只不过用私事的方式办公事,往往效率更高,这算是江阳特色。

两人来到三楼,在开放式的休息室坐下,等着区委书记。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上班的人陆续来到,八点半钟,詹军出现在电梯口。他见到等候在休息区杨定和,走了过来,道:“杨书记,你找谁?”

杨定和上前握了手,道:“找李书记。”

“李书记最近太忙了,日程安排得很紧,如果没有预约,今天不一定能见到。”詹军明明看见了侯沧海,却是熟视无睹,把其当成了透明人。

杨定和道:“所以我早点来,争取给李书记做个汇报,就是刘帕子拦截上访的事。”

听闻刘帕子的事,詹军道:“那杨书记到我办公室来坐,喝杯水。”

杨定和就跟着詹军到委办副主任的办公室。由于詹军没有邀请侯沧海,侯沧海只能坐在休息室里等待。来来往往的干部们如蚂蚁一般陆续从电梯里出来,又准确地前往各自的工作地点,少数年轻人与侯沧海打了招呼,职务高一点的则面无表情地走过。几个常委经过的时候,侯沧海左右为难,如果上前主动打招呼,有可能热脸遇上冷屁股,如果不打招呼,说不定会给那些昂着头冷着脸的常委们留下不懂事的坏印象。

常委们走路时一般目视前方,仿佛在想着全区的大事,可是他们绝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前进道路上有什么人会看得一清二楚。这个秘密是杨定和亲自传授给侯沧海,准确率相当地高。

大人们都进入各自办公室。

区委书记李志强一直未出现。詹军要去开一个会,让杨定和在办公室等待。杨定和一直盯着走道,只要李志强出现,就要以第一速度迎上去,动作稍迟疑,说不定又有其他领导过来谈事。

区委办公楼有两部电梯,一部是角落,走的人很少,另一部是在正中央,走的人很多。杨定和打听清楚李永强喜欢走正中央的电梯,以示堂堂正正之意。他坐在詹军办公室,恰好能守株待兔。

又等了十来分钟,杨定和给侯沧海打了电话,让他也来到詹军办公室。他看了看手表,道:“书记肯定要来?”

侯沧海点了点头,道:“肯定要来。”

正在谈话间,郑强走了过来,道:“杨书记,书记在谈事,他问你是什么事情,急不急?”

李永强没有从走道经过,这就说明他是乘坐的另一部电梯,杨定和听到郑强如此询问,心中略有不快:“见下级找上级汇报工作,镇党委书记找区委书记不是很正常嘛?怎么搞得见一面就这么难?如果一般的事情也不会麻烦区委书记呀,既然找了,肯定是重要的事情。”

心中不快,杨定和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道:“是维稳的事情,很急。”

又过了七八分钟,郑强过来,道:“杨书记,请你过去。”他陪着杨定和到书记办公室,只是在离开办公室时与侯沧海进行了一次眼神交流。

等到杨定和到书记办公室汇报工作之时,侯沧海离开了詹军办公室,到开放式休息室等待杨定和。他的自尊心颇强,既然詹军不待见自己,自己真不用热脸贴在冷屁股上。

开放式休息室里坐着好几位部门领导,都在等着找区委书记汇报工作。

侯沧海默默地坐在角落,拿了张报纸阅读。他原本以为杨定和至少要半个小时才出来,谁知不到十分钟,杨定和便提着包出现在休息室。

杨定和笑嬉嬉与部门同志开了几句玩笑,带着侯沧海离开了三楼。下楼时,侯沧海问道:“杨书记,怎么样?”

杨定和脸上失去了笑容,道:“李书记通情达理,听完我的详细汇报,当即表示取消日报告。李书记对黑河的陈见,肯定是听了耳旁风。”平时,杨定和很少议论领导,今天给区委书记汇报工作的过程让他五味陈杂。

评论了这句话以后,杨定和一直沉默不语。上车前,他说了一句话,道:“你那位在市委办工作的同志位置很重要,你要把他的关系好好经营起来,以后很有用处。我们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管刮风下雨,这个钟还得撞响。”

侯沧海原本正处于意气风发的年龄,跟在杨定和身边目睹了许多憋气事,此时和杨定和走在一起,变得沉稳内敛起来。

回到黑河镇,杨定和再次开口,道:“小侯,你一直是副主任,最近就把你的职务解决了。”

侯沧海参加工作时间短,为了怕大家不服,一直以副主任名义主持党政办工作。虽然陈文军多次建议要想办法由副转正,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因为在他心目中,这个职位就是给自己留着的,谁也拿不去。

“谢谢杨书记,我会好好工作的。”

“镇纪委没有副书记和监察室主任,你长期帮纪委写材料,这一次将纪委副书记一起兼任了吧。”

这是一个意外的安排,侯沧海望向了杨定和。以前指点江山的党委书记落落寡欢,神情阴郁。

杨定和在区委书记面前受到冷遇,但是在黑河镇仍然是一言九鼎的老大。在镇党委会上,侯沧海担任党政办主任,兼任镇纪委副书记的提议获得一致通过。侯沧海成为黑河镇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党政办主任。这个有史以来听起来吓人,实则时间并不长,1993年江阳全区实施拆区(小区)并乡建镇,黑河镇才正式成立。准确来说,侯沧海是黑河镇成立八年来最年轻的党政办主任,也是最年轻的二级班子正职。

将副字去掉,对侯沧海自然是一件好事。回到办公室就给熊小梅打了传呼。等了几分钟,电话响起。

“是我,陈文军。”

自从那天骂了“给我滚”之后,侯沧海与陈文军就没有再见过面。侯沧海道:“咦,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陈文军道:“那天被你骂了,心里很不好受。等到平静下来想想,这事我确实做得不对,该骂,骂得对。”

伸手不打笑脸人,陈文军说得如此诚恳,侯沧海也就不好再翻脸,道:“虽然你认识到了错误,可是木已成舟,没有办法挽回了。”

陈文军沉默几秒钟,道:“确实如此,这种事情只要做出了选择就无法回头。晚上有空没有,请你吃饭,陈华也要参加。”

侯沧海惊讶得合不拢嘴巴,道:“才说无法回头,怎么又在一起吃饭。你们吃饭,我当灯炮不太妥当吧。”

陈文军道:“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就用成年人的方式来处理事情。我和陈华不能成为夫妻,还能成为互相帮助的朋友,这才是最理智的。”

侯沧海道:“这是谁主动提出来的?”

陈文军道:“陈华。”

放下电话,侯沧海让神奇的反转弄得有点发懵。即将下班时,熊小梅电话打了过来。熊小梅听了三人又要聚会的消息,道:“陈华给我也打过传呼。经过这一次打击,她不相信爱情了。陈华是意志坚强的人,内心强大,从这一点来说,我佩服她。想向她学习,可是学不了,连她一半都不如。”

侯沧海脑子里一直浮现着陈华站在树下哭泣的画面,这个画面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脑中浮现,清晰异常。他有点搞不懂这些女人的心思,道:“陈华为什么要找陈文军?”

熊小梅道:“我和陈华一起住了四年,她的性格我最为了解。既然不能成为恋人,陈华肯定会选择最现实的角度考虑问题。陈文军如今成为市委领导乘龙快婿,陈华肯定想要利用这层关系,解决她的借调问题。”

熊小梅的判断非常准确,三人在江州师范学院外面的餐馆见面后,陈华果然提出了这事。

与前几日相比,陈华已经一扫颓势,红红嘴唇显得很是妩媚,稍紧的小西服套装很衬身材。她走进餐厅之时,引得不少食客眼珠都差点掉进菜盘里。陈文军尽管根据现实做出了理智选择,看到面容娇好、身材傲人的前女友,想起在一起缠绵的日日夜夜,心如刀绞。

陈华望着侯沧海的眼光很是温柔,站起来倒了茶水,道:“谢谢沧海哥,那天不是你把我捡回去,我说不定会遇到危险,后果不堪设想。”

以前陈华直接称呼侯沧海的本名,今天称呼起“沧海哥”。陈华的称呼温柔软绵,听得侯沧海直呲牙。

听到这句话,陈文军尴尬地低下了头。

饭后,送走了陈华。侯沧海和陈文军在街上散步。

“郑强还不错,一直在帮忙通风报信。”侯沧海不想再谈陈华,谈起了工作上的事情。

“这是必须的,郑强是我的小兄弟,他到市委来办事,我还多方牵线搭桥。”?陈文军又郑重地道:“沧海,通过这件事,我觉得杨兵说得没错,你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废话,我肯定值得信赖,这还用得着说。”

“熊小梅的工作解决没有。如果,如果在寒假没有能够调入商院,我去约一约市教委一把手,让他解决。”

陈文军是一个稳重的人,没有把握的事情不会说也不会做,今天提这个要求有点让侯沧海感到意外。侯沧海道:“有几成把握?”

陈文军道:“我还没有这个能力,但是黄英能办成。黄英在江州长大,认识的人多,到时让她想办法。”

黄英是市委黄书记的女儿,是江州公主,办事能力自然不会差,侯沧海对熊小梅的调动有了更多信心。

第四十章 大房子带来的冲击

熊小梅接到男友电话时,情绪并不高,道:“上次调动被冻结,我有了心理阴影,现在我都怕听到这些消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如果能突然说,调动办成了,最好。”

侯沧海最怕电话里女友情绪低落,赶紧安慰道:“道路是曲折的,但是最后胜利是一定属于我们。”

熊小梅知道男友是想让自己高兴起来,可是她情绪低落,确实开心不起来。她随手翻了翻日历,道:“国庆节,你几号值班,能不能过来?”

侯沧海道:“我是十月一号值班,原本可以过来,但是二号三号要去看望几户老上访户,这事很重要,谁都不敢请假。”

“那你就和上访户过一辈子。”?熊小梅很气愤地说了这一句,然后将电话挂断。挂断以后,手机不停地响。她听得很烦,干脆把手机关掉了。

在卧室里生了半天闷气,熊小梅觉得肚子不舒服,到卫生间后发现例假来了。每当例假到来之前,熊小梅总有一段时间格外郁闷,心里难受,容易因为一点小事而发火。但是,她往往意识不到是例假来了。只有当例假来了以后,才会反应过来以前生气的真实原因。

坐在房间里,打开录音机,戴着耳机听自己最喜欢的刘若英的《后来》:

……

后来

我总算学会了

如何去爱

可惜你

早已远去

消失在人海

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

有些人

一旦错过就不再

……

听了一会儿歌,她心情平复,再给侯沧海打电话。

“国庆节,我确实没有办法,你能不能到江州。”接到电话,侯沧海迫不及待地道。

此时熊小梅心情平静下来,道:“好啊,我国庆过来吧。”

两人聊了几分钟,为了节约电话费,挂断了电话。

继续听歌时,房门被母亲推开。杨中芳道:“莎莎妹来了,你出来下。”

莎莎妹是老邻居,早早就缀学到了南方。这两年每次回来都给左邻右舍送礼,很受大家喜欢。虽然大家对其在南方做什么事在背后有所议论,可是也羡慕其为家中带来的金钱。

熊小梅跟在母亲背后来到了客厅,只见莎莎妹和另一个黑不溜秋的中年人坐在一起,客厅茶几上放着一个红色盒子。莎莎妹高兴地招呼了一声:“小梅姐。”熊小梅一边答应着,一边看了两眼莎莎妹身边的中年人,招呼道:“莎莎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呵,你长胖了,下巴都有肉了。”

莎莎妹嗔怪地看了中年人一眼,道:“都怪他。小梅姐,这是我老公,我们都叫他蛋仔。”

中年人蛋仔与熊小梅打过招呼后,道:“老婆生了小孩子长胖是暂时的,过了哺乳期,坚持锻炼,身材很快就能恢复过来。”这人说话有着明显的港台腔,不是装模作样的港台腔,而是港台想要把普通话说好的港台腔。

熊小梅道:“莎莎妹,都生了小孩了,是儿子还是女儿?”

莎莎妹骄傲地道:“生了个儿子,八斤重。我们在十月二日办生日宴,小梅姐一定要参加哟。我们都是老邻居,生日宴千万不要送礼,我就是想请大家热闹热闹。”

在这种情况下,熊铁军一般都不说话,坐在沙发上当陪客,由杨中芳和熊小梅陪着莎莎妹和中年人蛋仔聊天。聊了十来分钟,莎莎妹和蛋仔告辞而去。

红色礼盒里面有一小瓶酒、一包洋烟和一些包装精致的糖果。熊铁军将洋烟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就是舍不得打开。杨中芳嚼着一块巧克力,道:“这糖没有吃头,几口就完了。”熊小梅笑道:“这是巧克力,放在嘴里慢慢融化,不要用牙齿嚼。”

杨中芳道:“吃颗糖这么麻烦,不安逸。小梅,你说那个男的多少岁了?我怎么觉得比你爸爸年龄还要大?”

熊小梅回想着中年人蛋仔模样,道:“南方人瘦,长得黑,看起来老,估计也就四十来岁。应该比李叔还是要小点。”

李叔就是莎莎妹的爸爸,原本应该有年龄差距的翁婿关系更接近于几乎没有年龄差距的兄弟关系,这让熊小梅不由得想起了陈华。陈华和莎莎妹遇到的事情不同,但是本质一样,都是想通过婚姻改变自己的生存状态。

熊小梅道:“我国庆节想要到江州,能不能不去吃这个生日宴。”

杨中芳道:“莎莎妹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结婚酒没有办,现在办个娃儿的生日宴,你还是要参加。这些年,她每次从广东回来,都要给家里带东西,上次带了土天麻,这次还给我带了衣服。莎莎妹真懂事,知道孝敬爸妈。如果老康家里有个莎莎妹,老康就不会跳楼。”

这一番话让熊小梅很不是滋味。她终于将一直留在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道:“听说莎莎妹没有和那个人结婚,是小三。”

熊恒远终于将那枝烟抽了出来,点燃,吐了一个烟圈,道:“我才不管是不是小三,只要有钱,能过日子就行。”

这一句话让熊小梅兴致全无,给了爸爸一个白眼,转身回卧室了。

杨中芳责怪道:“你这个死老头,不会说话就不要说,每次都乱放炮。”

熊恒远瞪着眼睛道:“难道我说错了吗?老康是怎么死的,还不是穷死的,没有钱看病,止痛药都拿不起。笑贫不笑娼,这都是被逼的。”

熊小梅在卧室里听到父母的对话,不禁产生了深深的悲哀。以前生活在周围是一群意气风发的国有企业工人,穿着工厂制服,挺着胸膛,散发着国家主人翁的骄傲。如今他们的骄傲不再,当小三这种以前痛恨和批判的事如今居然获得承认。

十月二日,整幢楼的老邻居们都参加了莎莎妹儿子的生日宴。宴会地点在秦阳大酒店,气派的大厅显示了主人家的钱包丰厚。老邻居们翻出了家里最好的衣服,男的刮了胡子,女的化了妆,尽量与大酒店环境相称。他们都曾经是有纪律有自尊的国有大厂工人,素质挺不错。他们在大酒店里都显得彬彬有礼,说话轻言细语,没有了在旧楼时的颓废和粗俗。

酒是高档的山南特曲,菜有海鲜等好菜,大家吃得五味陈杂。

吃过饭以后,有几个中年大妈去参观莎莎妹的新房子。在莎莎妹邀请下,熊小梅也来到秦阳最好的小区。

莎莎妹的新家是联排别墅一楼,前后院都是属于自己的花园,还有一百多平米的地下室。大家进屋时都换了鞋,小心翼翼地踩在实木地板上。熊小梅是秦阳二中的老师,算是见过世面的,也被莎莎妹豪华的别墅所震撼。

在屋里除了莎莎妹和中年人以外,还有一个叫许俊春的男子,他挺有礼貌地与大家打招呼,说着一口蹩脚普通话,惹得大家都笑。

中年人操着港台腔给一群中年妇女介绍房子。

蒋阿姨是大嗓门,素来以心直口快著称,道:“你这个别墅这么大,花了好多钱?”

中年人道:“加上装修,也就一百来万。”

蒋阿姨倒抽了一口冷气,“啊,要一百多万,太贵了,把我们家全部卖了杀血也买不起。”

中年人蛋仔微笑中有一种自信,道:“一百多万,很便宜的?。”

对于秦阳人来说,香港是一个陌生而遥远的存在,大家都是通过电影来认识香港。此时听说眼前中年人蛋仔来自香港,顿时都莫名敬仰。

参观莎莎妹的豪宅对于熊小梅是一种折磨。尽管她对莎莎妹当小三这个事实有些不以为然,可是现实中的豪宅用一种不可阻挡的势态将所有非议消解于无形之中。

蒋阿姨一路都发出“啧啧”之声,丝毫不掩饰对豪宅的羡慕。参观结束,回到客厅时,蒋阿姨道:“小梅,你现在过得不如莎莎妹,在学校拿点点钱,什么时候买得起这种房子。听说你男朋友在江州当农村干部,农村干部怎么配得上我们的小梅,赶紧分手,找个条件好的。”

多年以前,熊小梅考上大学,轰动了全幢楼。当时莎莎妹初中毕业没有考上高中,便南下广东。熊小梅在口碑上完全碾碎莎莎妹,大家都号召子女们向熊小梅学习,彼时的反面教材就是成绩烂得掉渣的莎莎妹。此一时彼一时,风水会轮流转的,不过几年时间,今天到豪宅参观的老邻居们大多默认了蒋阿姨的说法。

这个国庆节对于熊小梅来说是一种折磨,先是男友不能来秦阳,后是参观了毁三观的豪宅,加上例假到来,几重原因让她心情颇为郁闷。

到了十月五日,侯沧海才来到秦阳。他在车站与女友见面后,敏锐地发现女友心情不是太佳,笑得很是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