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堤垮了,杨京亮吓得寒毛倒竖。他当了多年城关镇党委书记,见过大世面,略有慌乱之后,很快镇定下来。他抢过一把喇叭,用最高声音喊道:“我是杨京亮,城关镇的干部跟我去堵河道。”

杨京亮一只手举着手电,另一手拿着喇叭,就朝决堤河道跑去。

六七米的河堤被冲垮,洪水汹涌,以不可阻挡之热朝着田野村庄冲去,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轰响。

鲍大有和李永强紧跟着也来到河堤。

杨京亮跌跌撞撞地走过来,道:“河堤还不宽,我安排一辆装着石头的货车直接开到河里,把缺口堵住。然后由民兵和解放军堵编织带。”

现场形势十分紧急,没有给李永强留下思考时间,李永强吼道:“注意安全,赶紧实施。”

原本作为备料的卡车开上河堤上,驾驶员伸出头来,道:“表叔,我这车值五十多万。”杨京亮脸上肌肉咬得硬绑绑的,神情狰狞,道:“陪你一个五十万新车,跳车时注意,不要把人搭进去了。”驾驶员道:“我是拼命,得给奖金。”杨京亮道:“五万奖金,一分钱不少。”

为了找到敢于填缺口的驾驶员,颇有魄力的杨京亮丝毫没有犹豫,当场对运材料的驾驶员开出了高价。这辆货车是旧车,也就值十万。为了一个五十万的新车和五万奖金,驾驶员接下了这个拼命的任务。

驾驶员开着货车,小心翼翼地朝着河道缺口开去。到了缺口处,随着岸边指挥人员的叫声,驾驶员从车门往外跳,跳进河堤下的草丛里,顺着缓坡滚下河堤。

“怎么样,没事吧。”城关镇指挥人员在岸上叫。

“没死,头摔破了。”驾驶员从草丛中站了起来。

满载货物的卡车形成稳定的桩子,民兵们背着装着泥土和石块的编织袋朝水中扔去。如果没有卡车,编织袋无法生根,借助着这辆车以及随后推下去的装满石头的三轮车,河道渐渐封住了。部队赶到以后,堵河道的速度越来越快。

天朦朦亮时,雨终于停下了。远处天空出现灰白色的曙光,新的一天到来了。

区长吴志武带队慰问受灾村民。

区委书记李永强在河边站了半夜,全身脱力,坐在满是稀泥的河堤之上。在雨水中泡了一夜,他全身衣衫尽湿,头发紧贴着头皮,没有了区委书记的形象和威严。

鲍大有找了根毛巾,递给李永强,感慨地道:“杨京亮这回真是拼了命,动员自己亲戚开着卡车堵了缺口,如果不是当机立断,河堤堵不住,事情就难办了。”

“黑河镇是什么情况?”?李永强用毛巾擦了脸,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水草味的新鲜空气。他此时想起了“两个县委书记抗洪抢险”的故事,皱着眉毛思考昨晚发生的事情。两个县委书记抗洪抢险的故事是流传甚广的故事,一个县委书记工作做在前面,暴雨时河堤稳如磐石,另一个县委书记前期工作不扎实,暴雨时组织了大量群众去防洪,成为了抗洪英雄,结果前期工作不扎实的县委书记因为成为抗洪英雄而得到了提拔,工作扎实的县委书记反而默默无闻。

鲍大有道:“没有听到险情报告,应该比较稳定。”

黑河镇和城关镇田土相接,河道自然也相连。黑河镇处于上游,城关镇位于下游,在昨夜暴雨中,城关镇危机四伏,黑河镇至今没有传出来什么不好消息。

“城关镇的河道出现多处险情,为什么黑河镇安然无恙?”李永强望着河道边满目的狼藉,提出一个尖锐问题。

鲍大有解释道:“城关镇这一带河道由于城市发展变得很狭窄,水量又增加,压力很集中,历来都是防汛重点。老杨每年在防汛上焦头烂额,也难为了他。昨天他是拼了老命才将河堤堵上。”他挨着李永强身边坐下,递了一枝烟过去,道:“昨天的事情想起来害怕,如果杨京亮没有在现场,如果组织不起这么多人,如果事先没有准备防洪材料,后果不堪设想。”

李永强耳中一起回荡着洪水轰隆隆的巨响声,没有否定这个看法。

鲍大有又道:“河堤损毁有不可抗力的因素在里面,具体原因可以等到事态平息作一个详细调查,必须给区委一个说法。另一方面,区委要求主要领导都要到带队值班,黑河镇有三个村有河道,只派了一个小年轻值班,若是真出了险情,一点办法没有。现在基层领导干部应该整顿一下,不把区委的要求当一回事情,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执行。这样下去,区委权威将会荡然无存。”

鲍大有明显偏向杨京亮,有意无意间传递对黑河镇杨定和不利的说法,李永强对此看得很清楚。他在江阳区上任以来,一直在多方了解整个江阳区的干部情况。等到对整个江阳区熟悉以后,自然会调整干部。至少调整谁并不重要,不管黑河镇是不是杨定和当书记,对全局都没有影响,能担任部门一把手的同志基本素质都有,关键是通过调整干部这种方式要传递出自己执政理念。

“等汛期过后,好好做总结。”李永强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屁股全是泥水,拍了等于没有拍,反而把手打湿了。

黑河是季节性河流,来得凶猛,去得也快,八月快结束的时候,河水完全退去,在超出水面两米的河岸留下一条泥土色水线。

省防汛办出了一期简报,对防汛工作不力的地区进行了批评,其中有江阳区城关镇。

江阳区招开了防汛抗洪表彰大会,对开卡车冲向河道的驾驶员、基层民兵组织、解放军部队等个人和集体进行了表彰。

黑河镇没有受表彰人员。

整个防汛工作中没有受处分人员。

此事就算告一段落。

开完表彰大会,侯沧海给杨定和请假:“熊小梅明天要回秦阳了,我先回去帮她收拾行李,晚上还要和朋友们吃顿饭。”

“是李文军吗?他在市委办工作,对我们很有帮助,你请他们吃饭,开张发票过来,这是公事,单位要报销。”?杨定和又道:“开学后,我们再去拜访李院,他为人耿直,解决了包青天女儿的事情。包青天心里痛快,顶着骂名解决了变电站的土地。基层工作就是这样,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缺了哪一环都办不成事情。很多事情如果光靠正规渠道很难办,上面千根线,下面一针穿,光是做事的份,没有办事权,必须不走寻常路。”

说起不走寻常路,杨定和也觉得好笑,拍了侯沧海的肩膀,道:“好好陪一陪熊小梅,让她安心在秦阳教书,等到寒假,我们一定争取把她调到商院。”

有了杨定和的支持,侯沧海对调动之事有了信心。在回家之前,特意到青树村去看了看。青树村和商院签了租地协议,整个乱石坡都交由商院租用,租期五十年。商院将伸进校园的“舌头”用来做操场,其他的乱石坡就种植果树,成为商院的实习基地之一。

为了种果树,商院采取了野蛮措施,直接放所有杂树砍掉,整个乱石坡到处是参加劳动实践的学生,一片繁忙景象。

在工地现场还遇上了商院院长李永江。虽然商院将整个乱石块租了下来,但是在施工过程中还是有个别村民来找麻烦。侯沧海仔细记下了个别村民的诉求,准备和包青天商量后提出解决方案。谈完正事,他又委婉地向李永江提起了陈汉杰委托的事情。

青树村与商院关系太过密切,凡是在职权范围内的事情,李永江答应得都很爽快。

办成了陈汉杰委托的事情,侯沧海离开了工地。走出数百米后,回望乱石坡,仍然能够看见工人们忙碌的身影。这一片繁忙景象和侯沧海关系颇深,这让他很有成就感。

回到家,他兴致盎然地给陈文军打电话,提醒晚上四个人吃饭的时间。

“晚上我确实有事,不能来,陈华要来。替我向熊小梅道歉。?”陈文军说这句话时,情绪低落,明显心中有事。

陈文军在市委办公室工作,业余时间往往也不由自己支配,侯沧海作为黑河党政办副主任对此也能理解。

晚餐聚会之时,陈华穿了一件开胸稍低的衣服,很是引人眼球。

熊小梅开玩笑道:“你穿得太性感了,我得给侯沧海戴墨镜。”

陈华道:“侯沧海是正人君子。”

熊小梅道:“正人君子也是男人,男人最不能接受人性考验,所以我从不考验侯沧海,否则是自寻烦恼。”

等到侯沧海从前台回来时,两人停止了属于闺蜜的话题。

大堂内放着99年流行的一首歌,一个优雅的女子低声唱着《至少还有你》

……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而你在这里,就是生命的奇迹……

听到这如泣如诉的歌声,陈华的心一下揪紧了。以前与冷小兵交往时,她觉得自己陷入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潭中,生命中没有丝毫颜色。陈文军是深潭之中的一条救命绳索,沿着那条绳索,她才又见到解放区的晴天。歌词如一粒粒小型导弹,直射进内心深处。让她幸福且忧伤。

侯沧海坐在在陈华和熊小梅对面,道:“陈文军每天忙啥,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陈华摆脱歌曲带来的伤感情绪,道:“他是领导跟班,时间属于领导,没有人生自由。”

熊小梅道:“沧海就是在镇里面当个副主任,也得天天跟在杨书记身边,特别是下暴雨那几天,天没有亮就出门,天黑了才回来,浪费了大好假期。”

侯沧海道:“今天和陈文军通了电话,听起来他的情绪不高?”

陈华笑了笑,道:“我们在这里吃吃喝喝,他跟在领导屁股后面,生活无趣,情绪当然不高。”

陈文军缺席,吃完饭后就没有再去山庄顶部唱歌跳舞,三人沿着铁梅山庄下行,熊小梅和陈华挽着手臂讲起悄悄话,不时发出轻脆笑声。侯沧海走在两人身后,能够借助不时过往的车灯看到两个女子的背影。两个女子都处于花一般的青春年华,婷婷玉立,在昏暗灯光下散发着让人迷醉的青春气息。

第三十五章 杨兵将要远行

熊小梅和陈华一路都在低语,聊着青春女子的家长里短。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从学校开始谈恋爱,到现在好几年了,水到渠成,应该结婚了。”

“上一次想结婚,没有拿到户口本。现在这种情况,结不结婚没有什么区别。等到明年寒假,调到商院以后就结婚。你什么时候结婚?”

“我们才开始,谈结婚还早。但是,我想今年准备结婚。陈文军住在单位宿舍,他们单位竞争挺激烈,大家条件都差不多,谁能进入领导视野,谁就有发展前途。所以,我都不敢经常到他的宿舍去,害怕有人乱嚼舌头,所以要早点结婚。以前对人性恶没有太多感受,自从与冷小兵接触以来,才知道我们社会里确实有坏人。杨兵还在江州吧,今天吃饭怎么没有把他叫上。”

熊小梅笑道:“有两个原因,一是杨兵坚决不当电灯泡,他说别人都成双成对,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在这种情况下吃饭是找罪受;二是他今天确实有事,要到青树村主任家里去吃饭。”

“他还真是一个怪人,居然真能和村里那些人打成一片。我想象不出杨兵混在村干部里面是什么样的情形。”陈华想着杨兵那与身材不相称的大脑袋,笑了起来。她又总结道:“杨兵这种性格,以后搞销售应该是一把好手。”

在私语中走到主街,陈华先坐一辆出租车回师范学院宿舍。她借调到市委宣传部,没有办正式手续,仍然算是江州师范学院干部。平时在市委宣传部上班,下班还是住在江州师范学院。江州师范学院宣传部以及部分机关干部知道了冷小兵在宾馆开房被派出所捉住,因此对陈华充满了同情,在这种舆论环境下,冷家人只能咬牙认命,不再明目张胆地纠缠陈华。

目送着出租车开走,侯沧海和熊小梅等到另一辆出租车,回到黑河镇。

这是一个略带着伤感的夜晚,对,就是略带伤感的分手之夜。侯沧海和熊小梅在小院里散步,月光如水一般洒了下来,在熊小梅脸上渡上一层玉色。快乐的暑假生活转眼间就过去了。聚会的时间总是短暂,分离脚步无时无刻都在逼近,虽然这是两地分居常态,可是每次临近分手时仍然会黯然神伤。

在客车站送行之时,熊小梅心情极为糟糕,不想多说话。客车启动,她掉头看着车窗外的男友,挥了挥手。客车缓慢地驶出车站,她用纸巾轻轻擦了眼角。

客车要沿着车站拐一个大弯才能来到主道,侯沧海从车站的小道快速跑到主道,等了一会儿才看见那辆驶住秦阳的客车。熊小梅正朝窗外张望,忽然看见站在街边的男友。她将脸靠近灼热车窗,拼命挥手。

客车缓慢又坚定地将侯沧海抛在身后,他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陷入人海之中。

九月二十日,在镇村共同努力下,黑河镇土地顺利交了出来,两户人家搬走,房屋被拆掉,只剩下地基。

黑河镇按时完成了与变电站有关的征地拆迁任务,这给城关镇带来极大压力。城关镇在压力之下,征地与拆迁工作不免显得粗暴,粗暴之后便有了负面效果,参加征地拆迁工作的城关镇干部与村民发生了冲突。冲突之后,区政府办公室召集相关部门、城关镇和黑河镇一起座谈。

城关镇镇长赵天水、黑河镇镇长刘奋斗、国土局周宇以及区府办督查室等部门负责人全部在座。

首先由赵天水汇报事情经过,汇报结束之后,他补充了一句,道:“变电站在市工业新区建设中有重要意义,我们都是清楚的,在具体操作中应该协同,各方政出一门,各项标准都是一样的。这次我们之所以在工作时与村民发生冲突,一个重要原因是我们达不到黑河镇的征地拆迁条件。据我了解,青树村机动田比较多,集体收入强,为了达到征地拆迁的目的,为那两个拆迁户分了机动田。这样一来,拆迁村民既得到拆迁款,还能有一亩二的机动田。城关镇土地原本就紧张,不可能给拆迁户机动田。”

最初说话时赵天水还很平静,最后有些火冒三丈了。赵天水以前担任过多个乡镇的党委书记,最近才被调到城关镇当镇长。由于城关镇位置重要,又在城里,因此他这次调动算是对其工作的肯定。刚调动不久,就吃了一个闷棍,自然极不舒服。

“现在城关镇这边村民只有一个要求,同一个项目,大家田靠田土接土,只要达到了青树村的拆迁条件,马上就搬。”赵天水提高了声音,道:“现在的难点在于如果我们同意了村民意见,以前的项目怎么办?难道又要重新补偿,这样搞就是乱弹琴,人为制造矛盾。”

黑河镇镇长刘奋斗越听越气,根根头发似乎都竖了起来,只是区领导管志在主持会议,没有轮到他说话时,他一直隐忍不发。

等到赵天水讲完以后,副区长管志点了刘奋斗的名字。

刘奋斗压抑了心中愤怒,用平静口气道:“赵镇长,我请问你,你说谁在乱弹琴?你是镇长,我也是镇长,莫非城关镇镇长比黑河镇镇长要高一极?”他是从部队转业的干部,回到地方多年,依然保持着在部队形成的习惯,遇到不平事立刻就要回击。他这个性格让他吃了不少亏,但是也受到一些领导认可,把他用在了需要比较“硬气”的黑河镇。

赵天水反击道:“不是谁级别高的问题,我是谈具体问题,同一块地,不同标准,你说,这是啥事?”

管志见双方呛出了火药味,道:“事情都出了,你们不要带情绪,就事论事。”

刘奋斗拿出了一份文件,道:“这是区委会议纪要,明确规定了黑河镇应该先于城关镇完成征地拆迁工作,规定得很具体,包括了时间。理由是黑河镇拆迁量较小,难度低。我们按照区委要求,按时顺利交出了田土,拆掉了房子。至于青树村的机动田,那和镇里没有关系,是村集体自己的分配问题,与黑河镇没有任何关系。”

管志是分管领导,关注的事情比较多,经过刘奋斗提醒,才想起确实看到过这样一份区委的纪要。他暗骂了一句:“区委乱整,把区政府的事情都做了。要做事就好好做,非得整出些纠纷给大家添乱。”

尽管心里有意见,在场面上还得全力维护区委的权威,管志道:“有区委纪要,大家就不要讨论谁是谁非的问题,赵镇长回去立刻着手研究,制定工作计划,推进时间要具体明确,工作计划上报以后,必须按照工作计划进行。”

散会以后,赵天水一幅苦瓜相。在基层工作最怕的就是这种夹生饭,第一个回合没有把事情做下来,事情弄成了夹生饭,其复杂程度往往就会成倍增加。

刘奋斗一脸轻松地离开会场。黑河镇已经按照要求完成了工作任务,没有任何违规之处,就算是给城关镇征地工作造成了困难,那也是城关镇的事情,与黑河镇没有关毛钱关系。

“最怕的就是这种涉及两个镇的地块,互相攀比。我们要警惕一件事情,就是城关镇给出的条件比我们要好,这有可能惹得我们这边已经做好的事情翻盘。驻村干部要及时了解情况,不仅是青树村的情况,还有城关镇那边的动态。”

在开班子会时,经验老到的杨定和意识到了问题,提出了一个比较中肯的要求。

杜灵蕴飞快地记录。

侯沧海了解变电站征地全过程,想起城关镇如今骑虎难上的尴尬劲,暗自畅怀。城关镇和黑河镇原本应该是兄弟乡镇,谁知黑河镇崛起得太快,风头盖过了老大哥城关镇,不知不觉中形成竞争态势。偏偏两个镇的党委书记都是老资格,互不认输,逐渐带动两个镇的干部互相不得劲。侯沧海是杨定和嫡系,在这一年见识了所有与城关镇的明争暗斗,自然也对城关镇心怀淡淡的恶感。

散会以后,侯沧海刚走到办公室,办公室电话铃声音响起,传来了老友周水平的声音:“快下来,我和建军在楼下。马上到下班时间了,早走几分钟有什么了不起,就是一个镇政府,搞得像是市委机关,猪鼻子插葱——装象。”

侯沧海、周水平和吴建军都是世安厂子弟,开裆裤朋友,从幼儿园开始,一直到高中毕业,三人都是同班同学。高考时,平时成绩一般的周水平如有神助,考上了山南政法大学,毕业后分到江州检察院;成绩最好的侯沧海在高考前仍然在钻研棋谱,只考上了江州师范学院,毕业后分到黑河镇政府;成绩最差的吴建军发挥正常,没有上专科线。他没有复读,而是选择了当兵。复员后分到了世安厂。

侯沧海道:“我是办公室主任,老板没有走,我不能早走,这是规矩。你和建军到楼上来坐一会,晚上就在黑河餐馆吃饭。”

吴建军道:“我们不上楼了,在下面看美女。”

侯沧海道:“你们继续看美女,我要等到下班才能出来。”

下班铃响,杨定和离开以后,侯沧海赶紧关掉电脑和热水器。出门时,吴建军和周水平走上楼来。

世安厂子弟的个头普遍较高,三人之中吴建军的个子最矮,也跨过了一米七的关口,

他长着一个门板身材,脖子粗短,颇为彪悍,与以前江州师范学院的方门板极为类似。吴建军咧着大嘴笑道:“上楼时看到一个短发女孩,很漂亮,这个女孩谈恋爱没有,如果没有,介绍给我。”

侯沧海道:“我知道你说的是谁,那是我们办公室第一美女杜灵蕴,她是很纯洁的,你少打主意啊。”

周水平道:“你们办公室有几个女的,我记得只有一个吧。”

侯沧海笑道:“还是老周聪明,办公室只有一个女的,当然是第一美女。”

三人来到了黑河餐馆,老板童国立照例散烟。老板童国立出去后,吴建军就将包间门关上,道:“沧海,你手头有钱没有?我在厂里办了停薪留职,准备自己出来做事。”

侯沧海惊讶地道:“什么时候办的停薪留职,吴叔同意?”

“现在世安厂不是当年的世安厂,效益差,发不起工资,与其这样还不如出来自己搞,说不定还能闯出一条路。”吴建军尴尬地笑了笑,道:“我想自己做生意,但是差本钱,水平借给我五千,你手头有没有活钱?”

侯沧海自嘲道:“我的钱全部贡献给通讯事业和交通事业,熊小梅刚出钱给我买了一部手机,存款见底啊。”

吴建军得知侯沧海面临的窘境,道:“我操,你比老子还穷。算了,我另外想办法,现在喝酒。”

等到杨兵来到餐馆时,三人早就喝开了。大脑袋杨兵是典型自来熟,很快就和吴建军打成一片,如同多年老友,互相敬酒。周水平是检察院干部,相对含蓄一些,与杨兵只是略为寒暄。

吴建军唾液直飞地道:“想当年,我是第一个学自行车的,你们两个人都是我的徒弟,这一点你们要承认吧。”

世安厂处于静南的深山里,环境封闭,厂区水泥路又宽又直,自行车是最普遍的交通工具。很多小孩才会走路没多久,就在学习骑自行车,连女孩子都会在宽阔的道路上疯玩。

提起这事,侯沧海道:“不提这事还罢,提起这事我就冒火,当时我妹才五岁,被你带着骑28圈,把两个膝盖都摔出血了。我爸妈还认为是我带着水河骑车,把我打了一顿。”

“侯水河后来骑自行车很牛,在世安厂运动会拿了女子自行车组第一名,这可是我的功劳。”?吴建军又向杨兵介绍道:“小时候,我们三人天天都在一起玩,那时我们是标准的世安厂子弟玩法,胸口挂着一把家门钥匙,放学就到厂区外小河里游泳,无师自通地学会狗刨式,还去挖附近农民的红薯、地瓜,掰玉米、向日葵,被土狗追了好多回。”

侯沧海道:“那个年代娱乐生活极度匮乏,看电影就是最大的精神享受。当时我们最盼望的是放露天电影,只要放电影,就带着板凳去抢占好位置。放映员旁边的空位是我们必抢之地,为了抢位子,与其他大院的小朋友打架次数不少。冬天最冷的时候也看露天电影,大家穿大衣,提火炉,在露天坝围成一个个小圈子。工厂周围有一种类似煤炭的石头,我们叫炸石,炸石丢进火炉子里就要发出轰的一声,建军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将悄悄将炸石放进火炉子里面。”

世安厂子弟们回忆起儿时生活,想起世安厂现状,很是惆怅。

喝罢酒,吴建军和周水平坐出租车离开黑河。

临走前,杨兵留下了吴建军的联系方式。

杨兵则和侯沧海一起回到黑河政府宿舍。杨兵进屋就不停地抽鼻子,道:“我还是应该住在青树桥,这个屋里全是熊小梅的味道。”

侯沧海道:“那间房子我们都没有住过,少在这里和我鬼扯,明天把所有东西都搬过来。让你住在青树村,我始终觉得不对味。”

“我喜欢青树村,村干部对我都挺好,包青天家的炖鸡味道很霸道。”杨兵叹息一声,道:“梁园虽好不是久留之地,我休息得差不多了,久静思动想到省城去,总得给自己找个事情做。”

“你想做什么行业?”

“没有想好,肯定能找到事情做。先到全何云那里住几天。”杨兵手里夹着一枝烟,道:“你吃政治这碗饭,看起来威风,实际也不好吃。比如这次涨洪水,稍有应对失误,你的前程就完了。你的小命被人捏着,这种日子实在没有意思。我到省城探个路,等你不想在政府混了,我就算是你的开路先锋。”

侯沧海和杨兵都是文科院系学生,找工作容易,只不过很容易局限在办公室工作,为人写写材料,端茶送水,很难接触核心业务工作,发展前途不大。

“我早就不想干了,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把熊小梅调到江州以后,我十有**会辞职。”

“你这是自欺吧,若真想辞职,也不必将熊小梅调到江州。她在秦阳二中,你在省城征战,还不是一样。”

这句话触及到了侯沧海内心深处的隐秘。以前区委书记张强还在时,他一路顺水,确实激起了在江阳政坛发展的野心,谁知野心刚起,张强调走,如今前途暗淡,或者说至少短时间无法突破。他暗道:“我看来也得考虑辞职之事,不必等着将熊小梅调到江州。”

如此做,又有另一层困扰:若是没有工作,熊家或许更加不能接受自己。

“不说我的事了,你在省城南州有没有想做的行业?”

“或许,我去当医疗代表,听说来钱快。”

杨兵性格原本开郎活泼,受到爱情契约打击后,开郎活泼向着随心所欲发展。在黑河住了一段时间,过了一段颇有滋味的田园生活,他又要开始远行,寻找属于自己的世界。

第三十六章 哭泣的陈华

杨兵决定在第二天下午五点钟坐慢车离开江州。从江州到省城有一班慢车,每站必停,如老牛拉破车。杨兵没有工作,没有事业,处于无所事事状态,准备坐这一班车慢悠悠地到省城。

下午四点钟,侯沧海处理完手里的工作,到办公室给杨定和请假,准备送杨兵到火车站。

杨定和喝了一口浓茶,道:“小杨要走了吗,怎么不多玩几天。”

侯沧海接到杨定和的杯子,帮书记续了水,道:“留不住他了,他要到省城找工作。杨兵大学毕业时受了点感情挫折,后来就没有工作。”

“这些小伙子都学时髦,想赚大钱.我在黑河工作这么年,看得很清楚,能赚大钱都是些特殊人,一般人连门都摸不到。”杨定和又道:“杨兵给黑河镇立了功。如果不是他恰好在值班,我们黑河镇在区委李书记面前就丢大脸了。这样,你让陈汉杰开车送到车站,也算表示黑河镇对有功之人的感谢。”

书记发了话,侯沧海也就不客车,叫上杨兵,提着极简行李,在院门口等车。

财政所许庆华正从院外回来,上楼时遇到了陈汉杰,道:“老陈,我用用车,到村里收钱。”

陈汉杰随口道:“杨兵要走,我送他到客车站。”

许庆华道:“杨兵是谁,为什么要送他?”

陈汉杰这才意识到眼前之人是许大马棒,道:“杨书记安排的。你是太平洋的警察,管得宽。”他不顾许庆华气得吹胡子,甩手走了。作为杨书记驾驶员,他只对杨书记负责,许大马棒这种小人,他想理睬就理睬,不想理睬就不理睬。

许庆华原本上楼,紧追几步来到楼下,看见侯沧海和杨兵一起上了车。他来到财政所就开始大发牢骚:“黑河镇硬是怪,我这个正杆杆坐不了车,那个不晓得从哪里来的歪枝枝大模大样坐小车。”

财政所工作人员各做各的事情,没人理睬他。许庆华继续在办公室大声地说怪话,这时财政所所长冯诺出现在大门,道:“许庆华,少说两句,难道杨书记安排人用车,还需要向你请示汇报。”

许庆华悻悻地道:“公家的车,外人可以坐,难道本镇干部还不能做?”

冯诺道:“我刚才在窗口看到小车启动。侯沧海是办公室副主任,安排小车理所当然,有意见直接给杨书记提出来,少在办公室污染空气。”

许庆华被堵了嘴,不再言语,回到自己办公室。

小车上,杨兵感慨地道:“看来沧海混得不错,我都沾了光,坐了一回小车。”

陈汉杰乐呵呵地道:“侯主任年龄不大,但是在黑河镇很有威信,大家提起他,都得竖大拇指。”

侯沧海道:“别捧我了,摔得越高,摔得越痛。”

陈汉杰用斩钉截铁的口气道:“侯主任是大学生,又会为人处事,绝对要当大官。我听杨书记的意思,准备近期把副字去掉,刘奋斗虽然拽,对侯主任还是没有意见的。”

侯沧海是党政办副主任,实际上做着办公室主任的工作,只是因为工作时间太短,年纪太轻,所以只是以办公室副主任名义来主持工作。他猜到可能最近就要将“副”字去掉,陈汉杰的说法从侧面证实的自己判断,还是觉得挺高兴。

在了客车站,临分手时,侯沧海叮嘱道:“如果在省里不顺利,弹尽粮绝的时候,就回江州,我这里始终有你的一张床。”

杨兵抽了抽鼻子,道:“沧海,不要煽情好不好,我的鼻子都有点酸了。这次到省城我一定要混出点名堂,否则。”

侯沧海打断他的话,道:“否则个狗屁,能够混出名堂当然更好,混不出来就赶紧撤退。到我这边来添了伤口,继续作战。”

上车前,两人来了一个热烈拥抱。

杨兵上了车,思维渐渐沉了下来。客车里播放着贺岁电影《没完没了》,引得车里一片笑声。杨兵表情罕见地严肃,想着到了省城到底能做什么?这是一个迫在眉睫之事,必须解决。

侯沧海与杨兵分手后,坐着小车直奔黑河镇。行至江州师范学院时,侯沧海透过车窗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等到小车开过以后,他说了一声:“陈师傅,停一下,我看到一个熟人,好象不对劲。”

陈汉杰迅速将车靠在一边。他的技术非常好,停车非常平稳。

站在树下哭泣的是陈华。她双手捂着眼睛,双肩不停抽动。路过行人都用疑惑眼神看着她,又从她的身边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