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刘楚鬼鬼祟祟地进了屋里,提了一个大桶。他进屋后将房门关掉,然后将大桶放在桌上。桶里收集了许多饭盒、杯子和墨水杯,这些东西都是附近几个寝室的,陪伴大家多年,均十分眼熟。胖子刘楚将这些“武器”倒在桌子上,又溜出房门,去附近寝室偷偷寻找武器。

一个寝室四人,皆是十分要好的朋友,侯沧海和杨兵在学校谈了恋爱,全何云和刘楚则一直单身,刘楚未谈恋爱的原因是年龄偏小,进大学时刚满十七岁,一直被当成了小弟弟。他也没有辜负小弟弟的称号,始终调皮捣蛋,对男女之事没有明显兴趣。全何云则全然不同,每当熄灯夜话时,他必然唾沫横飞地谈论爱情,因为谈得太多,反而在四年都没有任何进展。

刘楚又提了一桶武器回来时,熄灯音乐响起。熄灯音乐就是号令,所有同学都聚集在窗口,江州师范学院一年一度的大狂欢即将开始。

无数撕碎的书本从天而降,化作满天飞雪。无数饭盒在空中挣扎,倾吐着四年来的怨气,砸在地面上怦怦作响。极短时间之内,地面上就铺了一层残物。若是没有楼上众学生拼命撕吼,会给人一种乱世逃亡之感。

校方对这种事情早有预料,保卫处同志和老师们深入学校,做着无谓劝解,或者准确地说是起着灭火器的作用,防止事态扩大。

今年反应最激烈的却是女生寝室,一大串鞭炮被点燃,从楼顶上扔了下来。鞭炮在半空中爆炸,发出绚丽火光和刺耳响声。

男生们激情被鞭炮点燃,有几个激动的男生将板凳和椅子扔出窗外,发出震天轰响。这个行动超出了狂欢范畴,立刻引来保卫处关注。保卫处锁定了扔板凳和椅子的寝室,拿着大电筒就上楼劝阻。

杨兵在狂欢中又吐了一次,吐完之后,想起貌美如花的女友从此要投入另外男人的怀抱,心情激荡,悲痛难言,翻身而起。

全何云等人都在快乐地将杂物扔出窗外,没有注意到杨兵痛苦绝望的表情。杨兵站在距离窗子不足一米远的桌子上,朝窗外跳了出去。

侯沧海扔完两个墨水瓶,无意中回头,恰好看到杨兵站在桌面屈身下蹲,动作极似短跑的起跑姿势。侯沧海吼了一声:“杨兵,不要。”话声未落,杨兵如一只大青蛙一般朝窗外蹦了出去。

侯沧海眼疾手快,跳起来双手去抓这只大青蛙。

大青蛙跳得很坚定,身体已经离开了窗子。

侯沧海搂住了大青蛙左腿。下坠之力巨大,差点将侯沧海也拖出了窗口。侯沧海蹲下身,将身体死死靠住墙壁,这才没有被带出窗外。

杨兵跳出窗子之后被侯沧海抱住小腿,整张脸重重地撞在了墙上,鼻血哗哗直往外涌。鼻血来得凶猛,糊住了眼睛,他不停地擦眼睛,头脑一片模糊,奇异地没有害怕。

第九章 离校前的疯狂

全何云、刘楚急忙奔到窗外,抓裤脚、抱小腿,将杨兵从窗外拖了回来。

将杨兵拖回屋子后,侯沧海骑在他身上,抡起手掌,“啪、啪、啪”就是一顿耳光大餐。刘楚跟随侯沧海行动,上前对着杨兵一阵猛踢。他踢的部位也有讲究,专踢屁股和大腿等肉多的地方。

全何云是寝室里最温柔的男人,见侯沧海打得狠,怕出事,双手抱住侯沧海胳膊,道:“沧海,不要打了,再打要出事。”

侯沧海又扇了杨兵一个耳光,这才停手,恨恨地道:“找根绳子来,今天要将他绑起来,等到酒醒以后,再放开他。”

由于事发突然,再加上整个学生楼处于黑暗之中,没有人注意到刚刚差点经历了一场惨剧。侯沧海寝室的狂欢因为杨兵跳窗而戛然而止,三人撕了被单,做了绳子,绑住杨兵。他们坐在绑得如猪蹄一般杨兵身边,点燃香烟,聊着春青话语。

全何云得知他梦中情人陈华居然为了留校委身于冷小兵,再次仰天长叹:“这个世界没有比女神坠落更让人痛苦的事情。杨兵,我的女神都变成乌鸡了,你又有什么想不开。”

他吸了一口烟,吟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刘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打断道:“老全,打住,打住,说人话,就是好白菜被猪拱了,让你很不服气,是不是?”

全何云道:“读了四年大学,刘楚还是不解风情。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这句话说得多好。”

侯沧海听得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骂道:“滚。”

被绑在床上的杨兵也跟着骂了一句:“滚。”

听到杨兵骂人,三人围了过来,侯沧海道:“想通没有?”杨兵被侯沧海打成了猪头,脸肿了一圈,鼻子结着血枷,道:“生死边缘走了一遭,想通了。”全何云道:“刚才为什么要跳楼?”杨兵道:“一时想不开,我再也不会了。把我解开,我要小便。”

侯沧海恶狠狠地道:“不解,明天早上再说。”

杨兵苦着脸道:“我真的要方便,等会要尿裤子了。”

侯沧海就将杨兵拉了起来,松开他的一只手臂,又找了一个还没有丢下楼的盆子,让杨兵对着盆子方便。

“拜托,我方便,你们不要围观。”

“谁稀罕看你,我只是想看一看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你会不会变成硬汉。”全何云光着上身,露出一身排骨,叉着腰,站在杨兵身旁。

杨兵哀求道:“你们都走开,站在旁边,我真的拉不出来。”

三人这才退后两步。杨兵酝酿半天,终于方便出来。

四人情绪已经从整个毕业狂欢中脱离出来,围坐在一起抽烟,谈及未来,有着淡淡忧伤。

这时,整幢楼的狂欢浪潮演变成男生楼和对面女生楼歌曲大对唱,双方极度兴奋,男生唱《真心英雄》,女生就唱《月亮代表我的心》,男生唱《朋友》,女生就唱《月亮代表我的心》,男生唱《亲亲我的宝贝》,女生就唱《月亮代表我的心》,唱到后来,双方合在一起集体大合唱,唱的歌曲全部是在军训时同时学会的歌,比如《打靶归来》,《壮志在我胸》等,这些歌曲平时大家并不唱,可是真要到了合唱之时,这些歌比其他歌都有气势。

四人情绪不高,没有加入对唱大军,坐在一起打最后的双扣。

不知不觉,天亮。起床广播响起时,四人将牌丢下,准备到龚大哥面馆吃最后一次分手面。杨兵一直坐着打牌,早就忘记双腿还被绑着,结果刚迈步就摔了一跤,痛得直吼:“沧海,给我解开绳子了。”侯沧海打的绳结很牢靠,又有意放到腿后,杨兵昨夜解了几次都没有解开。

侯沧海道:“再问一遍,想通没有?想通了我才解绳子。”

杨兵道:“真想通了,我不会再做傻事了。我以前没有料到和女朋友分手会这样难受,真的很难受,当时心灰意冷。现在我都死过一回,大彻大悟了。沧海,我没有说假话,你以后和熊小梅分手的时候,自然知道我的感受。”

“你这个乌鸦嘴,我怎么可能和熊小梅分手。”侯沧海骂了一句,蹲在杨兵身后,解开绳子。

被解开双腿以后,杨兵来到窗口,将头伸出去看了地面上乱七八糟的垃圾,双腿软得不行。他退后几步,坐在床上,对紧跟在身后的侯沧海道:“我太傻了,昨天没有你们几个,我就玩完了,而且完得实在窝囊。”

侯沧海拍了拍杨兵肩膀,道:“过了这个坎,你这辈子肯定火得一塌糊涂。”

四人到了龚大哥面馆,要了最顶级的杂酱豌豆面,正在沉默地吃着,窗外响起了“同桌的你”的歌声。他们端着碗来到门口,望着一辆辆大巴车正在朝广场开来,离校同学拖着行李,胡乱唱歌。

杨兵看见了合约到期的前女友。前女友站在汽车旁,拖着拉杆箱,穿着熟悉牛仔短裤,隔着无数人望向龚大哥面馆。两人眼中神情复杂,有爱有恨,但是遵守了约定,没有在开车前靠近。

十点,大客车启动,“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的歌声在校园内回荡。

杨兵假装很勇敢,上车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杨兵哭声具有极强传染性,众多女生潸然泪下。

侯沧海跟随女友熊小梅前往秦阳。

客车翻过巴岳山,然后顺着大江前进,途中多险途。一个半小时以后到达秦阳。下了客车,熊小梅挽着男友,忧伤地在街道闲走。以前他们来到秦阳时还是学生身份,今天走在秦阳街道上两人不再是学生。人生绝大多数时间都不是学生身份,但是此时这个阶段,他们人生中绝大多数时间都是以学生身份渡过,突然间没有了学生身份,让他们失去了学生身份的束缚和保护,一时之间颇不习惯。

“我们到哪里?不可能回家,我爸不讲道理,肯定会发火。”

“反正没有地方可去,就到铁江厂子弟校看一看,这是你以后工作的地方。”

“那地方破破烂烂,有什么可看。”

“看一看吧,反正没有地方可走。”

铁江厂兴旺之时,厂子弟校在全市学校排名不低,进入九十年代,铁江厂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子弟校的教学水平在全市已经排不上号了。熊小梅以前读过子弟校,认识守门师傅。今天她不愿意与守门师傅打招呼,绕道后门进入学校。

学校教学楼被称为官帽楼,主楼五层,两侧附楼四层,状若官帽。教学楼主体颜色是灰色,柱子是红色,和国营企业气质完全相符。

侯沧海道:“教学楼还不错啊。”

熊小梅道:“这是九十年代修的教学楼,我在这里读初中,没有想到辛苦读了这么多年,又回到原点。现在仍然留在子弟校的学生都是成绩最差的和家庭环境不好的,他们只是想把小孩关在学校里,不出去惹事就行了。子弟校没有升学任务,教学压力不大,就是待遇差。”

两人走进教学楼,寻找熊小梅曾经读过的教室。来到五楼,走进一间标有“初三”的教室,黑板上方有一面五星红旗,红旗两边写有“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褪色标语。侯沧海同样来自工厂,对子弟校并不陌生,走进教室便产生了时空穿越之感。

客观地说,子弟校状况不容乐观,让熊小梅心有悲凉。偶尔她会想起室友陈华。陈华若不是与冷小兵迅速谈起恋爱,肯定会被分到全省排名靠后的小县城,小县城和江州师范学校确实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难怪她会为之心动。

侯沧海握紧女友的手,道:“我工作以后绝不贪玩,两年之内肯定要把你调到江州。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最后一句话是侯沧海常说的话,以前总是拿来调侃自己,今天确实是想给熊小梅打气。

熊小梅道:“你什么时候回江州?”

侯沧海道:“我暂时不回去,你们家对面有一家旅馆,我开个房间,你随时过来欢喜。”

熊小梅伸手掐了男友胳膊,道:“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

侯沧海被掐得直吸凉气,道:“我没有开玩笑,太阳每天都会升起,面包总会有的,生活如强奸,既然无法反抗,那就好好享受。”他刻意想把气氛弄得轻松一些,可是轻松时光很难刻意营造,迷茫和忧伤构成了熊小梅情绪主调。

在子弟校转一圈,到小面馆吃了面条,侯沧海在宾馆和旅馆之间选择了更为便宜的旅馆。旅馆一间单人房间每天要三十块钱,对于两个刚刚走出大学校园的穷学生来说也着实不便宜。

上楼时,熊小梅道:“你开的单间,能住几天?”

侯沧海道:“这个你就别管了,住到三穷水尽,我自然会离开。”

关上房门,侯沧海就在房间里东张西望,然后将房门反锁,空调打开,道:“天太热了,衣服都打湿了,干脆,我们洗个澡。”

走上楼梯时,熊小梅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一颗心砰砰乱跳。她故意道:“我家在对面,要洗澡就回家去洗,为什么要在这时洗。”

侯沧海笑道:“回家洗是一个人洗,没意思,一起吧。”

熊小梅轻声‘嗯’了一声。

两人站在镜前,通过镜子注视对方……

一番折腾之后……两人躺在床上,拥抱着聊闲话。熊小梅道:“你猜,冷小兵和陈华到了什么程度?”侯沧海道:“这个还用猜。冷小兵这人不是善茬,不发生实质行为,只是嘴巴说说,凭什么要给陈华办留校。”熊小梅感叹地道:“陈华一直没有和男人好过,为了找工作就这样把第一次交给不喜欢的人,太不划算了。”

“这没有办法,要有收获总得有付出。”话虽然如此说,可是想起身材丰腴的陈华居然为了工作而与猥琐的冷小兵成了一对,这让侯沧海发自内心觉得不舒服。

下午三点,熊小梅离开旅馆,回家。

侯沧海站在窗台看着女友背影。等到背影消失,他赶紧拿出钱包,清点钞票。钱包是女友送的生日礼物,不是皮质钱包,是女孩子喜欢的布钱包,便宜,充满着温馨。为了应付毕业,父母额外给的现金损失殆尽,钱包里面只剩下三十七块钱。要想在秦阳坚持得久,必须要有钱,而找钱的办法,侯沧海已经有了基本思路。

侯沧海在旅馆附近转悠,很快找到一个大茶馆,茶馆里有人下棋,其中有一局棋围了七八个闲人。下棋者是两个年轻人,劲头十足,争锋相对,互不相让,棋子在棋盘上砸得砰砰直响。听到棋盘被敲响的轻脆声音,侯沧海如同听到仙乐一般。

旁观几分钟,他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

围观的人多,实际上真正参加战团的是三人,一位约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还有两个年轻人。茶几上摆开一副象棋,两个年轻人杀得难解难分,中年人聚精会神观战,确保没有人在观战时胡乱支招。

此时,双方老帅老将都已经离开原位,车、马、炮三军奋力攻王,老巢皆不设防,谁动作快谁将取得胜利。轮到黑方走子时,执黑年轻人没有发现一招顿挫妙用,跳马将军,失去了一举致胜的好机会。

中年人大为惋惜,下意识轻轻摇头。

棋落到盘上,执黑年轻人发现情况不妙,怎么走都跑不过对手,想了一会,待要走一步退车回防。棋还没有离手,中年人喝道:“臭棋啊,他将军抽你的车,怎么办?节约点时间,你的死了死了的有。”

执黑年轻人不服,继续苦思,却始终无法破解败局。

在中年人裁定下,执黑年轻人认输,拿出二十块钱。

侯沧海看到二十块钱,咧着嘴笑了。他仿佛看到茶馆里一张张十元正朝自己飞来。

第十章 再登熊家门

第二局开局,执黑年轻人走了一步--卒7进1。

红方青年信心十足地走了一步--炮2平5。

看到如此开局,侯沧海哑然失笑。这两人都是纯粹不看棋谱的业余爱好者,黑方卒7进1,红方炮2平5,红方这是茅房里打手电--找死啊。

两人大局感不强,总是在局部无谓纠缠。纠缠中,红方青年走了一步明显漏着,遗憾地是黑方压根没有看出对的漏着,走了一步无用棋。

侯沧海终于忍不住摇了摇头。

当裁判的中年人看到了那个漏着,还敏锐地看到了侯沧海在摇头。等到两人这一局结束,中年人对侯沧海道:“这个小伙子棋力不错啊,刚才就看到你在摇头。来一局,知不知道规矩?”

这正是侯沧海希望发生的事情。他假装矜持,微微点头,道:“知道。”

中年人道:“现比现,二十块。”

侯沧海道:“好吧,试一试。”

两个年轻人对中年人挺顺从,闻言让出棋盘。中年人指了指旁边一个面色阴沉的长发哥,道:“你来。”

双方摆好棋子,也不客套,立刻开始较量。

第1回合:长发哥执棋先行,架上中炮,侯沧海应以屏风马。

第4回合:长发哥冲起中兵,此手直攻中路,勇猛有余,失之冒进。侯沧海立即飞炮过河封车,限制对方盘头马。

第9回合:长发哥冲了五步兵,结果亏先。

侯沧海原本以为长发哥棋力高超,下到这个时候知道长发大哥棋力还是不行,对布局没有研究,更喜欢凭借中局格斗决定胜负。其实这种下法开局就吃亏,在高手面前根本没有什么机会。

此局实在谈不上精彩,长发大哥开局吃亏太多,必无幸理。那一帮看棋者都知道长发哥是高手,以为新来年轻人必然会输钱,是一个送钱傻瓜。

侯沧海收住棋力,几次可以结束战局时都忍住没有下手。他故意采取守势,而且守得很是辛苦,最后拼到双方兵力损失殆尽,才用双兵逼宫获得胜利。

这一局,赢了二十块钱。

由于双方纠缠得太久,大家都认为侯沧海侥幸获胜,强烈鼓动长发哥再战一局。这一局侯沧海开局就占了上风,然后开始进攻,几次有了杀者都故意放弃,终局时又搞成险胜。

第三局,侯沧海还是险胜。

长发哥下得十分郁闷,对方是个小年轻,棋力明明一般,自己却总是赢不了。他归结于昨夜进了卡厅,害得手气太潮。

中年人也不说话,苦苦思索着小年轻的棋力。

三局之后,侯沧海暂时收兵,离开了这家茶馆,去寻找下一家能下棋的茶馆。半个小时后,他锁定了目标茶馆,又连赢三局。

在投入到秦阳象棋界之前,他经济窘迫,住的是小旅馆。在秦阳各大茶馆反复扫荡之后,他以战养战,换了条件更好的宾馆。钱来得容易,花起来也就不心疼。

每天早上,他在宾馆里等着以晨跑为幌子的熊小梅过来约会。上午在宾馆约会以后,中午吃碗面条,或者来一碗豆花饭,然后轮换到三个象棋爱好者聚集的茶馆收割现金。时间长了,秦阳茶馆象棋届回过神来,眼前这个小年轻棋力不凡。

第十四天的时候,秦阳象棋协会的高手们被本地象棋爱好者请到茶馆,与外来者侯沧海进行决战。

这是侯沧海第一次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

最初侯沧海准备示弱,可是遇到真正高手,不服输劲头被激发出来,发出全部火力与号称秦阳第一高手的象棋冠军决战。两人花了四个小时下了三局,侯沧海以二比一取得胜利。这一次胜利让大家认识到侯沧海的真正实力,也就意味着侯沧海基本丧失了在秦阳收割现金的可能性。

下棋结束后,侯沧海独自在宾馆里面长叹:“小不忍则乱大谋,赢了一局大棋,失去了重要财源。”

从这天开始,他只能坐着公共汽车到秦阳下属几个县下棋,总算没有让财政枯竭。

日子过得快乐,则前进速度便很快,似乎一转眼就到了八月。侯沧海回到江州,到人事局报到。一个旧时代结束,新时代正式拉开了帷幕。

99年9月份,侯沧海成为江州市江阳区黑河镇政府驻村干部,天天卷着裤腿跑田坎,被称为田坎干部。

熊小梅分到凄风冷雨的铁江厂子弟校。刚上班不久,天上居然真会掉下林妹妹,铁江厂子弟校正式移交给地方,和重点中学秦阳二中合并,熊小梅成为秦阳二中正式老师,其人生发生了奇异转变。

秦阳二中是位于市中心的重点学校,凡是老师要调进秦阳二中必须得分管副市长点头同意。这一次调整得益于宏观政策,按照国家对企业子弟学校划归地方统一管理的要求,秦阳市政府直接将铁江厂子弟校所有教师和学生都移交给秦阳二中。如此调整引起了地方教育界的广泛非议,但是有效地缓解了铁江厂厂方和工人对系列改革的抵触情绪,被当成了成功的典型经验刊载到省委研究室简报。

最高兴的莫过于熊恒武和杨中芳。得知子弟校正式调整方案后,熊恒武特意切了卤肉,提了白酒,痛痛快快地醉了一回。

凡事情有利必有弊,侯沧海得到这个消息很是牙痛。从政治正确的角度来说,必须要庆祝这一次天降意外之喜。但是从小家庭角度来说,如果熊小梅在半死不活的子弟校工作,熊家同意熊小梅调到江州可能性会很高。此时熊小梅进入了秦阳二中,所有人的期望值都必然上升,熊小梅要调动,则要考虑与秦阳二中规模、效益和等级相当的学校。

侯沧海是刚刚参加工作的菜鸟,尽管在极段时间迅速获得了黑河镇党委书记杨定和的认可,可是要办理这种级别的调动还是超出其能力。

自从调到秦阳二中,熊小梅立刻变成了抢手“货”,不仅同事们给她介绍对象,铁江厂的同事也纷纷给她介绍对象。为了此事,熊小梅和父母屡屡发生冲突。每次冲突以后,熊恒武和杨中芳都躲在寝室里为女儿错失良缘而长吁短叹。

99年元旦,星期五,侯沧海请了假,提前来到秦阳,在秦阳二中门口与熊小梅汇合,准备与熊恒武和杨中芳摊牌。

从99年8月到如今已经过了4个月时间,这让好得如胶似漆的恋人尝到了两地分居的巨大压力。见面之后,两人心情变得复杂起来,有相聚时的欣喜,还有着短暂相聚后必然要分手的失望和忧伤。

初见面时,两人稍显隔阂,神情不自然,客客气气。挽着手走了一段时间,略有几分尴尬的客气才渐渐烟消云散。

“我和镇党委书记杨定和关系很不错,争取尽快成为党政办副主任,目前有缺额,就是我参加工作时间太短了。”侯沧海参加工作以后就如变了一个人,工作勤奋主动,什么事情都做,迅速赢得了镇党委书记杨定和信任。

熊小梅知道男友倔强又喜欢自由的性格,无法想象他围在领导身边拍马屁献殷勤的场景,道:“你以前分配工作时找过一位市领导,这一次还是可以找他。”

侯沧海道:“除了那一天晚上找过他,再也没有见过面,没有什么直接联系。县官不如现管,我现在主要策略是紧跟杨定和。”

现实是有秩序的,秩序具有强制力,很难挑战,侯沧海对此深有感触,作为一名乡镇干部,他实在没有信心踏入市领导的家门。

熊小梅在学校工作,对地方事务没有直接了解,仍然道:“我觉得还是可以通过你爸的徒弟去找那位市领导,市领导比一个镇里党委书记还是要强得多。”

“你要相信我,两年之内,绝对能把你调到江州,不敢说市重点,至少是区重点。”

江州辖五县三区,侯沧海在江阳区黑河镇工作。通过与杨定和接触,侯沧海发现任何事情的难和易都是相对而言,对于黑河镇党委书记杨定和来说,要全力办这件事情还真非难事,关键是凭什么让党委书记帮你办这件事!

熊小梅小心地道:“我不想调到黑河镇中,你不会有意见吧?”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如今是秦阳二中的老师,调到黑河镇中确实太委屈了。就算你愿意,我也不愿意。而且,你爸妈肯定不愿意你调到乡镇中学。”侯沧海还有一句话忍住没有说出来:“你爸妈一辈子都在工厂里工作,人脉不宽,眼界也受限制,自然不会知道有些领导办调动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两人紧紧挽在一起,朝家里走去。前一次进家门发生了意外,导致侯沧海一直未能再次登门,今天登门,又将是“刺刀见红”的一次见面。

得知侯沧海要到家中,熊恒武和杨中芳严阵以待,还特意给大女儿熊小琴打去电话,寻求大女儿支持。熊小琴在电话里一阵苦口婆心地劝解,终于让老夫妻俩稍稍松了口,决定与来自江州的“王八蛋”会会面。

熊小梅推开门房门,站在其身后的侯沧海立刻就感受到房内弥漫着逼人冷气。这是比零度气温还要逼人的冷气,冷气制造者正是熊恒武和杨中芳。夫妻俩脸上没有表情,准确地说是被迫面对不想见之人而满脸愤怒和无奈。他们坐在沙发上,根本不朝门外看一眼,只是盯着不停闪动的电视机屏幕。电视画面如一只妖怪,从眼睛钻入,从耳朵钻出,没有在脑中停留,也没有留下任何印象。

“爸,妈。”熊小梅打了一个招呼,肚子里的话似乎被冻住,堵在喉咙里,没有办法说出来。

踏进熊家后,侯沧海就有一种豁出去的心态,大大方方地道:“熊叔,杨阿姨,你们好。我是侯沧海,和熊小梅是大学同学,我们在谈恋爱。大学毕业以后,我分配到江州江阳区黑河镇政府工作,目前在党政办。”

熊恒武和杨中芳都没有说话,眼睛仍然盯着电视机。

侯沧海将尴尬扔到一边,继续道:“我和熊小梅是真心相爱,肯定要结婚,请熊叔和杨阿姨成全。”

熊小梅紧张得一颗心都要从胸腔迸将出来,脑中浮现出父亲暴起打人的画面。从小到大,父亲无数次从沙发上跳起来打人,多数时间打姐姐熊小琴,少数时间打自己。她对父亲感情非常复杂,有疏远,也有亲情。

杨中芳紧紧拉住了丈夫胳膊,主动道:“小侯,你坐吧。现在时兴自由恋爱,当父母的管不了你们。当父母的又不能不管,你说是不是?”

“是的。”侯沧海坐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时,他发现熊小梅家的沙发也是自制的,与自己家的沙发很接近,水平都很高。通过这一套自制沙发,他感到自己家庭与熊家其实血脉相通,两个家庭面临的问题是所有国有企业工人家庭子弟面临的共同问题。

杨中芳继续道:“熊小琴嫁到外地,如果二妹又嫁到外地,我们老两口怎么办?生了病谁来照顾?我们要求不高,如果你能来到秦阳工作,我们就没有意见。”

这个招术并非由他们夫妻原创,而是熊小琴出的主意。如今杨中芳采用了大女儿建议,将难题踢到侯沧海这边。

侯沧海想了想,道:“在熊叔和杨阿姨面前,我不想说假话。我们家是工人家庭,和熊叔家庭差不多,没有宽厚的社会背景和人脉,我在近期要调动到秦阳工作基本上不可能。”

熊恒武火气腾腾地升了起来,道:“我给你讲清楚,熊小梅肯定不会调到江州。你要是能调到秦阳,那就没有话说,欢迎你进家门。如果不能调到秦阳,我们绝不会答应。”

侯沧海道:“如果现在到秦阳,我只能辞职。”

杨中芳紧紧拉住想要站起来的熊恒武,道:“辞了职,你没有工作,难道让小梅来养你?我们家的条件很简单,你调到秦阳,我们立刻就同意。否则,我们不同意。”

这是一个无解的扣,让侯沧海很是头痛。他继续努力道:“熊叔,杨阿姨,当前最稳妥的解决方案就是将小梅调到江州城里学校,市重点只有两所,难度太高,我保证至少将小梅调到区重点。等到我和小梅安定下来,你们两老也退休了,可以到江州和我们一起住。”

杨中芳道:“我们这一代人讲究落叶归根,老了还要离乡背景,投靠到女儿家,亲戚朋友怎么看我们?”

熊恒武用手指着侯沧海,道:“我给你说清楚,我们哪里都不去,就死在秦阳。”

在熊家谈了一个小时,双方无法达成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