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装好了,方明远就说走吧。朱方二人坐皮市长的车,小熊带着两位姑娘坐他们自己的车。

一会儿就到市政府院子了,方明远说:“怀镜,你叫小熊他们就在外面等,就我们俩带小马进去就是了。”

朱怀镜说:“是不是让小熊也去一下?他刚当这个驻荆办主任,想熟悉一下领导同志。”

方明远说:“还是算了吧。这人我们还不太了解。他以后有事要找皮市长,你让他先同我联系吧。”

“好吧,我同他说。”朱怀镜说。

到了皮市长家门前,朱方二人下了车。小熊和两位姑娘也下了车。朱怀镜过去把小熊拉到一边,说:“小熊,你今天就不进去了算了,人去多了不太好。今后你有事要找皮市长,就先同我联系吧。”小熊点点头,表示感谢,又过去同方明远握握手,打个招呼说:“方处长,对不起,我就不进去了。”

朱方二位就领着小马去了。向师傅搂着一箱秦宫春走在后面。一敲门,门就开了。开门的是位小伙子,叫道方处长好。方明远一边进屋,一边介绍说这是朱处长,这是皮市长二公子,皮勇。皮勇就同朱怀镜握手道好。向师傅却不用皮勇招呼,搬着纸箱子就进里屋去了,像他自家的人。

皮勇招呼几位在客厅坐下,倒好了茶,就叫:“爸爸,方处长他们来了。”

皮市长应了声,一会儿就从书房里出来了。皮市长穿着睡衣,一看就是刚洗过澡,头发油光水亮。皮市长同大家一一握手,口上好好着。坐下之后,皮市长看了眼小马,说:“小姑娘蛮精神嘛!贵姓?”

“免贵姓马。请皮市长多批评。”小马红着脸说。

皮市长哈哈一笑,说:“这要不得,小马你这么客气,要不得。今后我们天天在一起生活,就是一家人了,这么客客气气怎么行?我们不会把你当客,你也不要把自己当客啊!”

小马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低着头儿捏衣角。朱怀镜就解围说:“小马你就像在家里一样。刚才方处长同你说过的,皮市长最平易近人了。”

说话着,皮市长的夫人出来了,头上还包着浴巾。方明远欠欠身子,说:“王姨好!”

朱怀镜也忙起一下身,说:“王姨好!”

王姨笑着应了好好,却望着朱怀镜问:“这位不太见过!”

方明远刚要介绍,皮市长说了:“这位是我们办公厅综合处副处长小朱。小伙子在下面当过副县长,很不错的。”

朱怀镜忙感谢道:“都是领导关心。”

朱怀镜当然知道这位王姨就是大名鼎鼎的国运公司总裁王云仪。平时在电视里偶尔也看见过她,印象中她是个很高大的女人,今天见了真人,发现其实也只是个中等个子,显得有些富态。这也许是因为电视里的她总是特写镜头的缘故。国运公司是荆都最大的一家外贸公司,这几年效益很不错。王云仪的名气在荆都盖过一般的市级领导。当年她任市商业厅厅长时,皮市长还只是市经委的一位副处长。那时他不论走到哪里,人家一介绍,都说他是商业厅王厅长的爱人。皮市长近十来年却上得很快,几乎两三年就是一个台阶。

王姨同朱方二位客套完了,才打量起小马来,问小马多大了?读过多少书?家里都有哪些人?现在县里的经济条件还好吗?刚来荆都生活习惯吗?小马一一答了。王姨点点头,说:“蛮好。小马你就随便吧。”

王姨再同朱方二位说了几句话,就说带小马去看看房间,收拾一下。

王姨带小马进去了。皮勇也进去同司机在另一个屋子说话。皮市长就一脸慈祥,笑眯眯地望着朱怀镜,却什么也不说,只是一手优雅地敲着皮沙发。朱怀镜迎着这种温暖的眼光,心里有些发毛了。他想找句什么话说说,可是越着急越不知说什么才好。好半天,皮市长缓声问道:“小朱在下面是分管什么的?”

朱怀镜因为紧张,一时不知皮市长问的是他在哪里的情况。但他还算镇定,只迟疑一瞬,就明白这是问他在县里的工作,就说:“管过一年教育,两年财贸。”

皮市长点点头,说:“哦哦,好好。”皮市长又不说话了,只是笑笑眯眯的,手在皮沙发上优雅地敲着。

朱怀镜这时不便转眼过去望方明远,只感觉他也是这么笑笑眯眯地望着皮市长。他是皮市长多年的秘书了,也许早习惯这位领导的微笑了。想象得出,他俩平时单独在一起,可能也没有什么话说,多数时候就这么毫无意义又似乎很有内容地相互微笑着。

这时电话响了,皮市长接了,喂了一声,再说:“哦哦,好好,我在家。”

朱怀镜知道有人要来了,就望望方明远。方明远也正转眼征询他的意思。方明远会意,转脸对皮市长说:“皮市长,我们就告辞了,打搅您了。朱处长今晚还要加班,是我拉他来的。”

皮市长起身,握着朱怀镜的手,说:“这一段辛苦你们了。以后有空就来玩吧。小方,你要带小朱来啊。”

朱方二人就点着头,口上连连说好。快到门口了,皮市长说:“小朱,听说你有位朋友很有功夫,是个奇人?”

朱怀镜忙说:“有这么位朋友,但奇不奇,要您见过了才算数。哪天您有空我带他来见见您?”

皮市长点点头,说:“好吧。”

司机听得这边响动,也就出来了。三人一出门,就见上门的客人已到门口了。来的是两个男人,手里提着个大包。他们好像认得方明远,但也只是相互点点头,不多说什么。

“认得?”朱怀镜问。

“认得。”方明远轻声答道。

见方明远低着头,朱怀镜马上意识到自己刚才不该问这话。但问了就问了,以后老练些吧。可他自己心里还是觉得别扭,就无话找话,问:“皮市长有几个小孩?”

方明远说:“两个,都是儿子。老大皮杰,自己开着公司。这是老二,倒是很爱读书的,马上要去美国留学去了。”

听方明远这口气,老大皮杰真的是个公子哥儿。朱怀镜早听说过,皮杰在荆都有些霸道,常弄出些让他老子脸上不好过的事情来。朱怀镜不再多问,只是哦了声。

方明远到了小车边,站住了,说:“怀镜,柳秘书长那里我就不去算了。”

“好吧,你请回吧。我也送去就回,还要加班。”朱怀镜便伸手同方明远握了握。这时一阵寒风吹来,朱怀镜感觉背膛冷嗖嗖的。他这才知道自己刚才叫皮市长那么慈祥地望了会儿,背上早汗湿了。

两人才分手,方明远又叫住朱怀镜,拉他到一边,轻声说:“还有这个意思,你同小熊他们讲讲,请他们不要在外面说这事。领导家里请个家庭服务员,这本是最平常的事情。百姓能请,领导也能请,是不是?皮市长说了,他们家会比照社会上的标准,并且略高于外面的标准,发给她工资。至于县里怎么样给她发工资,那是县里的事情。请她们只有一条好处,素质高些,免得出问题。领导家的服务员不好请啊。拜托你一定同小熊他们讲清楚这个道理,不要到外面说这事。你想想,这事到外面一传,肯定就会出怪,到头来会有人说,送了女人,还要送秦宫春。”

灰暗的路灯下,朱怀镜见方明远的眼色意味深长。两人便相视而笑,握着手很理解地摇了摇。

朱怀镜上车看看手表,才八点多一点,不算太晚。柳秘书长也住在院子里,朱怀镜知道他的房子,却从未去过。又怕万一走错了门,弄得尴尬,就说去办公室打个电话。小熊说他有手机,打手机吧。

电话一打过去,正好柳秘书长接了,客气道:“欢迎欢迎。”

朱怀镜问:“柳秘书长您是住三楼吧?”

“对对,三楼。你来过吗?”柳秘书长说。

朱怀镜知道去他家的人很多,到底谁去过谁没去过,他不一定记得清,就说他去过的,但他有个坏毛病,不太记地方。朱怀镜心里清楚,领导平时也许并不在意你去没去过他家里,但一时想起你连他家的门槛都没踏过,只怕心里对你就有折扣了。

小熊接过手机,说:“朱处长,你连手机都不搞一部,太不方便了。”

朱怀镜笑笑,说:“我们不同你下面啊,要求严得很哩!只有厅领导以上才配手机,我们没这个资格啊!”

小熊说:“是啊,你们上级领导廉洁些。现在下面,就连乡里领导都配手机了。”

朱怀镜却转移了话题,说:“这几年通讯事业发展很快,是个好事啊!我在县里那会儿,还是摇把电话。直到我离开那年,才通上程控电话。你看这才几年,就开通大哥大了。”

小熊说:“县里的通讯事业有今天,同你那几年的工作也是分不开的啊!我回去向领导汇报,搞部大哥大你用。”

朱怀镜忙说:“这不行,这不行。”

小熊说:“怎么不行?我当驻荆办主任,肯定经常有事要请示你。你工作又忙,不可能时时刻刻坐在办公室,找你不好找。给你配部手机,也是支持我的工作啊。我一定向领导汇报,就当是我驻荆办的工作电话。本来就是这个意思嘛!这事还望朱处长支持。”

朱怀镜口上仍是说这不行,心里却想这小熊当驻荆办主任只怕是把好手。小伙子能说会道,要你接受礼物,倒成了让你帮忙的事了。

说话着就到了柳秘书长楼下了。朱怀镜对司机说:“麻烦你等一下,我们三个人进去算了。”

司机玩笑道:“好好,又不是打架,不用去这么多人。”

朱怀镜敲了门,柳秘书长把门拉开了。三人点头微笑着进去了。朱怀镜进屋就见客厅的沙发上蜷着一个中年女人,旁边有一辆轮椅。柳秘书长向那女人介绍说:“这位是我们综合处的朱处长。”却不介绍那女人。朱怀镜见这情势,就猜到她肯定是柳秘书长的夫人了。不知她姓什么,不好称呼,就点头道好。小熊把秦宫春放在角里,过来寒暄。朱怀镜就把他和小伍介绍给柳秘书长夫妇。大家这才坐下说话。

柳秘书长对小伍说:“小伍,今后就会麻烦你了。余姨身体不太好,你会很辛苦的。”

小伍说:“没关系的,领导多指教就是。”

朱怀镜说:“小伍你在这里工作不是一天两天,就不要太客气了,莫要左领导,右领导的。”

柳秘书长笑着说:“怀镜说的正是。小伍你就喊我们叔叔、姨姨就是了。”

这时,朱怀镜见余姨瞥一眼角落的秦宫春,脸色就不太好了。柳秘书长望了眼夫人,说:“你是不是去休息了?我陪他们说会儿话。”

朱怀镜见状,忙说:“也不早了,我们改天再来看望你们吧。我们告辞了。小伍,你要安心工作啊!”

小伍应道:“请朱处长放心。”

柳秘书长起身,同朱怀镜和小熊一一握手,送至门口,微笑着说声好走,再拉开了门。朱怀镜出了门,再回头说道再见,却见柳秘书长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轻轻关了门。

朱怀镜一脑子糊涂,不明白柳秘书长为什么门里门外两副面孔?是不是自己哪个地方不得体?他同小熊他们在荆园宾馆大厅里分了手,佯装上楼。却只到二楼就打了转,步行去了玉琴那里。他轻轻拿出钥匙开门,怕惊动对门单元的人。这时,他猛然明白刚才柳秘书长为什么一下子脸色变了。原来自己出门后就不该再说话,应该一声不响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