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局长大发雷霆,说:"你快给我回来,不然我开除你公职!"

  于龙会说:"你开除我公职?开除我公职的人还没有从娘肚子里钻出来!"

  郝局长说:"不信你试试!"

  于龙会说:"只要你敢开除我,到时候我们再说!说杂志办得好的是你!表扬我的是你!如果不是你这么支持我,表扬我,我会这么办吗?你开除我,你就躲脱责任了?牵牛下水六脚皆湿!擒贼先擒王!"

  郝局长说:"你这个无赖!"他"啪"的一声压下了电话!

  现在怎么办呢?办了多年的杂志突然没有了,这可是天上捅了个窟窿啊!谁知道有多少石头要往自己头上砸下来?对上面,市里领导那儿怎么交差?毛副书记那儿怎么交差?对下面,杂志社这么多人吃杂志饭,杂志停了,这些人到哪里去找事做?他们都是有老有小,今后怎么养家糊口呢?果然是失了"街亭"啊!郝局长想起西海牛曾跟他说过的话,又气又伤心,泪如泉涌了。

  而此时,西海牛正在办理调动手续,他要往省里一家杂志社调了。

  在郝局长收到停办杂志的正式通知时,市里也收到了同样的通知。当停办通知传到市委刘书记手里后,据说他都惊呆了。《海阔天空》虽是内刊,但在周边地区是颇具影响的,这么好的一件事,怎么能在他当市委书记时办砸了呢?他让市委秘书长亲自打电话把西海牛叫来问话。

  快下班时,西海牛赶到了刘书记的办公室。刘书记没让西海牛坐下,就劈头盖脸地说:"西海牛,你还是我们市里引进的人才啦,你办了件好事啊!"

  西海牛说:"刘书记,您平时那么和蔼,今天怎么发这么大脾气?您批评我可以,但我听不懂您说的话,究竟是什么事让我办坏了?"

  刘书记说:"你现在到底管着多少事?你不就是《海阔天空》的主编吗?杂志都停办了,你这个当主编的还蒙在鼓里!你吃的是哪碗饭?"

  西海牛一下子轻松起来,耸了耸肩说:"刘书记啊,一年前我就不是杂志的主编了。您骂错人了。"

  刘书记朝坐在旁边的办公室里的人瞪瞪眼,那人马上说:"是的,刘书记,一年前郝来运局长上任不久就换了主编。"

  刘书记知道自己把西海牛骂急了,自己本应该先把杂志找来看看,怎么能基本情况还没有掌握就骂西海牛呢!都只怪自己太生气了!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很惭愧地拍拍西海牛的肩膀说:"海牛同志,那我就错怪你了!别见怪啊!是我太官僚了!"

  西海牛说:"刘书记,我不仅不怪您,还要感谢您对我这么信任。顺便还要感谢您这么多年对我的关心,我要调走了。"

  刘书记又惊了一下,说:"调走?往哪儿调?"

  西海牛说:"吴副书记已在我的请调报告上签字放行了,往省里一家杂志社调。"

  刘书记想说一句:"那不行!"但是,市里有规定,副处级干部只要组织部门同意,主管副书记签字就行。他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转过话来说:"那我也就顺便祝你一切顺利!我们这里做得不周到的地方还望你多多原谅。在省里还要继续关心我们市里的工作。"

第83节:官道(10)

  西海牛说:"我会的。"

  西海牛一走,刘书记马上打电话将吴副书记叫了过来。他说:"老吴啊,西海牛是我们引进的人才,你怎么签字放他走了?"

  于是吴副书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汇报了一遍。

  刘书记说:"这个郝来运啊,他给我们的事业造成了这么大的损失,我要动他的手术。我先给毛书记打个电话,让他先跟郝来运谈谈。"

  出乎刘书记意料之外的是,当他正要向郝局长动手术的时候,郝局长却将手术刀伸向别人了。

  五

  郝局长关着门流过泪,就开始写检讨。他先是在办公室里写,后来怕打扰,就躲在家里写。他明白,市里不会放过他了。以前他当副职,出了问题他一推就干净了,现在呢,领导肯定要追究他的责任,他得趁早有充分准备。随口说话肯定说不好,领导听了会不高兴。书面检讨材料里,首先查出的原因是政治学习不够,思想觉悟不高;其次是放松思想改造;第三是改革开放意识不强……他通宵加班,书面汇报材料整整写了五十页。他反复看了几遍,感到很满意,自从参加工作到现在,还从来没有写过这么长、这么令自己满意的材料。写完这个长材料,他又把自己那个专用记录本认真地看了几遍,然后才点了点头,把它锁进一个非常保险的抽屉里。连子娟也没有这个抽屉的钥匙。

  可郝局长还是轻松不起来,心里想,自己的名字倒叫个来运,其实一点儿也不来运。好不容易要了个一把手当当,就碰上了这么棘手的事,市里领导那儿怎么交差呢?怎么好意思再和毛副书记见面呢?

  郝局长又想到了自己的后路。现在单位出了这么大的事,批评也好,甚至罚跪他都愿意干,但是,如果要把他的正处级抹掉,把他的级别弄下来,那他就坚决不干!他也不是没有底线的人!

  郝局长预料中的事来了。毛副书记来电话,叫他去汇报一下工作。

  郝局长走进毛副书记办公室一看,见毛副书记满脸乌云。他知道事情严重了,就流着泪抽泣起来。

  毛副书记把门关上,锁死,然后板着脸说:"郝来运,你在'扯皮局'里工作了两年,都办了些什么好事儿?杂志被停了,你怎么交差?你是我推荐的人啊!你叫我在常委会上怎么说话?你不仅不给我争气,还割了我的脚后跟啦!"

  郝局长两眼热泪地从包里取出那份厚厚的汇报材料,一页一页地往下念,什么学习不够,思想放松……

  毛副书记听不下去了,说:"来运啊,你都念了二十多分钟了,还没说到底是个什么问题就让杂志被停了。停办通知上说,你们擅自改变刊名,违规做广告,你说,这些问题你为什么不制止?"

  郝局长又翻到材料上写原因的地方,接着往下念,刚念了一句"不抓办刊人员的政治学习",毛副书记又打断他的话说:"别念了!别念了!你就不能说点儿实在的?我问你,是谁把刊名擅自改了?"

  郝局长本来想说是于龙会出的主意,但是他没有说,他知道,说了就会惹怒毛副书记,就会重重处理于龙会,于龙会不服就会和他这个当局长的翻脸,就会更加不放过他,就会把事情越闹越大。他本来也想说这事儿跟毛副书记汇报过,是经毛副书记同意过的,但他也没有说。他知道现在不说,还可以落得个不推卸责任的好感,毛副书记还会在关键时候保他一把。想到最后,他只得说:"我错了。"他想自己先一肩把所有的责任担了,看看毛副书记往下怎么说。

  毛副书记非常愤懑地问了有关原因,最后说:"千错万错,最后只有两错,一是用错了局长,二是用错了主编。用人不当万事皆休啊!杂志这么些年来为我市各方面工作都起了很好的作用,现在这个损失你怎么弥补?编辑部这么多人今后干什么?没有了杂志,这个单位还能存在吗?这些人你打算往哪儿安排?他们的老老小小你能养下来吗?"

  毛副书记每问一句,郝局长就全身紧缩一阵,他终于扑通一声跪在毛副书记膝下,放声大哭了:"毛书记,我对不起您,我辜负了您对我的期望……"

  毛副书记没有同情他,依旧板着脸说:"别哭了,哭什么呢?你能哭得回来杂志吗?好吧,我在常委会上作检讨,你等待处分吧!"

  毛副书记说完,就开始翻他桌上的那一大沓文件,翻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来,对跪在地上的郝局长吼道:"你还不快回去,跪在地上干什么?"

  郝局长出门时,见毛副书记没有像往常那样送他。他走到门口只好又回过头来说:"毛书记,我走了啊。"

  毛副书记过来把门关上,关得很重,然后又骂了几句:"平庸之辈!无能之辈!我瞎了眼了!都怪我心太软!明明知道是这么个没用的东西还重用他!"

第84节:官道(11)

  郝局长回到自己办公室,也学毛副书记把门关紧起来。他回想着毛副书记说过的话,把毛副书记的原话又记录在那个本子上。毛副书记在反思自己的过错了,他也得好好地反思自己的过错。他想,自己当时要是不动西海牛,就不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而当时只是因为西海牛为工资的事说过一句让他不爱听的话。现在想起来,西海牛也是被工资问题弄烦了才那么说的,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容忍一下,理解一下?

  这些日子以来,他白天东奔西跑,晚上忧虑难眠,人都老了十岁。没想到,这天,组织上的人送来了一份处分材料,要他看了之后签字。他认真看过后,只是捂着脸流泪,不肯签字。组织上的人问他哪儿不符合事实,是不是委屈他了,冤枉他了。他说,没有,都没有,只是请求组织上允许他考虑一下。组织上的人很理解他,就说,那好吧,如果事实上哪儿有出入,什么时候到部里去反映都行,组织上都负责查实和纠正。

  郝局长心想,这个材料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签字的,因为最后的处分意见是降职。他这么些年哭哭啼啼为什么?请客送礼为什么?屈膝下跪为什么?何况,这些事他都是请示汇报过的,都是有领导指示的,现在领导说的原话他都还记在本子上,难道出了事就是他一个人的责任了吗?如果组织上一定要这样处理他,他最后就要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他回到办公室后还在想材料上的那些话。他平时记忆力并不太好,但这个材料他只看过两遍,就能把好多原话背下来了。材料上没有哪儿与事实有出入,只是他不能接受这个处分。他正想着这些问题时,有人来了,他抹了抹泪水一看,是于龙会。

  于龙会笑着说:"局长闭门思过了?"

  郝局长把门关上,他要狠狠地骂一顿这个于龙会!

  郝局长说:"你现在把我弄到这个地步,你高兴了?"

  于龙会说:"一个人啊,幸福和痛苦都是自己酿造的,怎么能说是我把你弄到这个地步呢?"

  郝局长说:"你为什么要擅自改变刊名,你为什么要违规做广告?你为什么挨了上级批评不告诉我?"

  于龙会说:"我一定要回答你这些问题吗?"

  郝局长说:"我找你这么些天,电话都打飞了,你今天跟我好好交代。"

  于龙会说:"那好,我现在回答你。"

  于龙会从兜里取出一个记录本,一页一页地翻,照着记录本上念,某年某月某日某时请示郝局长改刊名,他说同意,并说这个办法好;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向郝局长请示广告的事,他说,好,就这么搞;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本想向郝局长报告挨了省里批评,但郝局长表扬说刊物办得好,我就不说了……郝局长听得两眼直冒金星,说:"于龙会,你别念了!你快给我滚蛋!"

  于龙会笑了笑说:"郝局长,只要你不开除我公职,我就只在你一个人面前念我这个本子上记的事。如果你要开除我公职,我不仅要到局里所有人面前,还要到市里领导面前去念这些东西!你不保我,我也就不保你了!看是我这个科级重要,还是你那个处级重要!"

  于龙会说完就要走。

  郝局长说:"看样子你是早有准备!"

  于龙会说:"我这是跟你学的!"

  郝局长坐在那里双手发抖,看着于龙会大摇大摆地走了,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又关上门想着于龙会刚才说的这些话,突然就气得发笑了:"于龙会这狗日的聪明呢!看来,是不能把于龙会惹得太恶了。于龙会真要把他本子上记的那些东西向下或向上捅出去,责任就真会全都落到我郝来运一个人头上;不捅出去,这么含糊过关,于人于己都会有好处。"

  组织上又来人找过郝局长几次,问他对材料还有什么意见,他一直说没有,但就是不肯在材料上签字。

  最后一次,组织上来的人说了蛮话,说没有不同意见就要签字,即使不签字,也要这么办了。郝局长也是最后才跟组织上的人说,他有话要找刘书记说。

  组织上的人回去后,向刘书记转达了郝局长的意思。刘书记就抽空将郝局长约了过来。

  刘书记面带笑意地对郝局长说:"来运同志,坐吧!"

  郝局长原以为刘书记也会像毛副书记那样臭骂他,现在见刘书记还这样和蔼地待他,心里就稍稍轻松了些,才敢坐下去回答刘书记的问话。

  刘书记说:"你是局里的一把手,我是市委书记,你有话找我说是正常的。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