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兰脸颊微红,吃过晚饭又去喝歌。嘴巴里经过了各种食物,很难受。回到李俊房间后。她细细地刷了牙。将口腔里的食物残渣全部清理了出去。口气清新了,自己感觉舒服,接吻时也就不会有心理负担。她有着轻微的洁癖,特别不能容忍与爱人见面时身体处于肮脏状态。

有了短暂的身体接触,最初见面时的轻微陌生感就烟消云散了。

车朝西城区开去,如泣如诉的音乐将轻微马达声遮住,车窗隔断了城里杂音,小车内形成温馨的小环境。

郭兰抱歉地笑了笑,道:“赵东是老领导,热情地要送我,不想在他的部下面前扫他的面子,让你久等了。”她之所以没有在赵东面前给侯卫东打电话,主要是担心赵东对侯卫东不利,赵东现在所处的位置太关键,给侯卫东上点眼药轻而易举。她必须在赵东面前掩盖自己与侯卫东的关系。

侯卫东知道郭兰的心理,微微一笑道:“我知道,有时难免会遇到这种情况。”

郭兰道:“你很累吗,在车上就睡着了。”

“初到茂云,很多事情都要从头理起。”侯卫东没有多谈工作,转换了话题,道:“伯母病情怎么样?”

提到母亲病情,郭兰神情黯然地道:“一点都不好,需要长期透析。”

侯卫东对郭兰的忧伤深有同感,道:“生老病死,以前觉得离我们很遥远。谁知不知不觉中,上一辈的熟人陆续开始死亡,我们也得面对这件人生大事。”

郭兰道:“我们年级的同学中也有得病早亡的。”她扭头看了看侯卫东的侧脸,这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三十多岁的年龄正在男人的黄金年龄,青春的风采还没有完全消退,又有了经历世事的成熟。无论看多少遍都看不厌烦,有时她都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侯卫东眼睛盯着前方,熟练地驾驶着汽车。

汽车如黑暗中的使者,快速而又安静地穿行在钢筋大楼构成的丛林里。钢筋大楼冷硬无情,可是一扇扇有灯光的窗又透露着丝丝温情。在流光溢彩的大城市里,人的孤独感反而特别容易增强,如果在大城市里没有自己温暖的小家,下班稍晚,坐在车上看着一扇扇亮着灯光的窗户就会感到特别难受。郭兰在上海学习时,最不喜欢在外面吃晚饭,吃晚饭时倒是快乐,吃过晚饭回到出租房子,总会让她感到孤独和伤感。

郭兰叹息一声。

侯卫东道:“今年是2004年,70年出生的人就到了34岁,上有老,下有小,在单位又成了骨干,是人生压力最大的时期。每个人都要经历这一段时间,苦是苦点,却是人生最辉煌的时间。”

郭兰道:“我总结了这些年我家里发生的事,有两条很重要的人生经验,第一条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骄子,看不清时代,就要被时代所抛弃。”

侯卫东道:“太抽象,能不能说具体点。”

郭兰道:“自从我爸去世以后,我就在想这个问题,有时蓦然回首,发现自己的家庭不知不觉中沦为了社会底层。”

侯卫东不同意这个说法,道:“这个说法不对,你们家庭无论如何也不会沦为社会底层,真正的社会底层你没有接触过。”

郭兰道:“你暂时别反对,听我的想法。每个社会阶段都有一些落伍者,比如在解放前,地主们日子肯定过得比贫民要好,解放后,地主们就被这个时代所淘汰,估计地主们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戴上黑五类的标志,承受无尽的痛苦,还会波及到子女。在解放以后,国有企业工人的日子比农民要好过得多,还有就是户口,城市户口和农村户口就将数亿农民变成被城市人瞧不起的群体,以前一个城市户口要好几千甚至上万元。到九十年代,国有企业职工倒霉了,大范围下岗,往日的老大哥也神气不了。现在,城市户口不值钱了,反而是农村户口因为与土地联系起来,变得越来越有价值,特别是城郊的农村户口。我经常在想,下一步有可能是谁倒霉?”

侯卫东道:“现在很难出现某个职业或者行业全体倒霉的事情了。”

郭兰道:“我不清楚,也许吧。第二条是人生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每个家庭如果掉以轻心,不努力,说不定会出现温水煮青蛙的情况,不知不觉成为社会底层。比如我们家庭,以前长期处于大学里,大学成为保护我们的堡垒,我在社会上遇到挫折,下意识就想回到大学里面。在大学里固然很好,可是如果安于现状,也就有可能和社会脱节。当我母亲生病需要大量用钱时,我才发现往日的清高在金钱面前不堪一击。从这个角度来说,这十几年看似优雅的生活让我们有家庭失去了前进的动力,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更经不起风雨,这是没有危机意识的后果。”

第903章 逆水行舟(中)

小车停在了一幢绿树成荫的别墅群前面。

侯卫东道:“以前的那个房间我准备处理掉,易中岭曾经也住在那个小区,现在看来总体来说比较嘈杂。”

郭兰道:“刚才只顾着说话,这是哪个地方?”

侯卫东指了指远处比较密集的灯火,道:“那是岭西大学新校区,我们是在西城区的一个新开发小区,这里私密性比较好。”

小车进门以后,沿着林荫小道开了几分钟,走进了一处位于小坡中间的别墅。这幢别墅是精装修别墅,价格不菲,侯卫东还是采用老方法,用了老家亲戚的身份证,以老家亲戚的名义购买了这幢别墅。

郭兰走进别墅,站在客厅问道:“我一直没有问你的钱从哪里来,现在看见这套别墅,我心里很不安。”

侯卫东顺手将地暖开关扭大,调到二十度,又拿了一杯白开水给郭兰,道:“不用担忧。以前我在益杨时打下的基础,当时煤矿销售困难,凡是贷了款的煤矿老板大多亏损严重,煤矿握在手里一天就亏一天,恨不得马上就要出手。修岭沙高速公路时,我开石场赚了钱。从中领悟出资源类企业在国民经济高速发展期间必然会赚钱的道理,就趁低吸纳,用我母亲刘光芬的名义买下了火佛煤矿。买下火佛煤矿不久,煤价暴涨,我就在这种情况下大大赚了一笔。”

郭兰双手捧着透明玻璃杯子,慢慢喝水。道:“所有事情都是有因果的,你当初在奋斗的时候,我在县委和市委组织部工作。工作之余,看看书,听听歌,弹弹琴,散散步,生活悠闲得很,当初倒是休闲了。可是这种家庭禁不起风吹雨打,我是有感而发,不是胡乱联想。以前我是高傲的性子。从心底是看不起那种跑社会的粗俗人。后来我母亲生病,要到龙堂找表叔借钱,表婶那张脸上的表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痛定思痛,所以我想走出书房。”

侯卫东坐在郭兰身旁。静静地听她讲述自己的心路历程。

侯卫东握着郭兰的手,郑重地“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郭兰将头靠在了侯卫东的肩膀上,宽阔厚重的肩膀给了她很踏实的感觉。侯卫东将其抱在怀里,爱怜地道:“我觉得你还是过原来的生活,抵御风险的事情还是交给男人来做。”

听到侯卫东的话,郭兰感到很是心安,女人有了依靠的感觉真好。她还是翻身坐了起来。道:“精工集团的李晶,你应该熟悉吧?”

侯卫东身体僵了一下,道:“熟悉。”

郭兰从提包里拿出了一本杂志,《岭西人物》封面上有着李晶的大幅相片,相片下面写着一排大字“从低级文员到精工集团董事长”,道:“以前在沙州的时候,我曾经组织过企业女干部的培训班,作为组织部的人,我总觉得我是国家干部,是组织部的干部,李晶就是国企一个副总,其职位都掌握在组织部手里,在这些企业领导面前还很有优越感。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甜,实际上经历了市场风雨的国企女干部们笑到了最后,李晶就是其中最优秀的代表。现在我觉得与李晶比起来,她比我更适合于这个时代。”

侯卫东知道李晶崛起过程中付出的代价,张开双臂,将郭兰抱在怀里,道:“既然下定决心,那就好好做,从现在做起也不晚。只是你在西郊的商店,确实没有太大意思。我有一个想法,由你和我的一个老朋友合伙,他以前一直做装饰材料,也做过石场,是信得过的朋友,你们两人开一家公司,我可以介绍一些业务给你们。”

郭兰道:“我没有做生意的经验,但是我是这样想的,不真正去经历风雨,永远都只能依附别人。我既然走了出来,就要让自己变得坚强,变得强大。”

侯卫东道:“你不愿意与别人合伙?”

郭兰神情很温婉,态度却很坚决,道:“我明白你的想法,你让我跟别人合伙,实际上是由别人赚钱给我分红。你的好意心领了,我不愿意这样做。”

侯卫东道:“单独出来闯荡,很难。比如,你能够去请一些小部门领导去应酬,还陪着喝酒吃饭吗?你别扭,我也很别扭。”

郭兰道:“总要走出这一关口。”

侯卫东思索片刻,道:“你是沙州大学的领导干部,其实也是干部身份,要单独干,也得用其他人的身份,比如你的母亲,或是其他可靠人的身份。这就要解决你的合法性问题。”

郭兰点头,道:“这个我会注意。”

侯卫东又给郭兰讲了些注意事项,不知不觉到了凌晨两点。他打了个哈欠,道:“时间不早了,早些休息。”

郭兰白晢脸上飞起一片红晕,道:“我把行李放在李俊哪里,没有换洗衣服,只能暂时借一借你的大衣服。”

侯卫东牵着郭兰的手来到卧室,打开衣柜,里面有新买的内衣裤。看着小小巧巧的内裤,郭兰眼中充满柔情蜜意,道:“亏你是个大男人,怎么去买女人的东西。”

侯卫东道:“我是到岭西百货买的,那里什么东西都有,我顺手拿几件女性内衣,放在货物堆里,没有人能发现。”说话之时,他从身后抱住了郭兰,一只手伸进了衣服里,触碰到了火热的肌肤,又顺势而上,握住了小巧且挺拔的椒乳。郭兰手里拿着新买的内衣,头朝后仰,靠着侯卫东肩膀上,道:“我爱你,卫东。”

两人在衣柜前互相抚摸和亲吻一阵,都情不能自禁。

郭兰道:“你稍等一会,我先去洗澡。”

侯卫东道:“我陪你一起去。”

虽然两人已经是这种关系,郭兰还是对鸳鸯浴有些羞涩,道:“新买的内衣都没有洗过,不能穿,你能不能给我找一件你穿过的干净棉毛衫,这样我穿起来还放心一些。”

侯卫东道:“我没有在这里住过,还真没有干净棉毛衫,你的睡衣吧。”

他在睡衣从卧室取过来时,心里一直琢磨着如何在不违法不违纪的情况下帮助郭兰。走进浴室里,突然脑子出现了一个既合理又合法的灵感。

第904章 逆水行舟(下)

欢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这是一句至理名言。早上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俯身亲吻了还在熟睡的郭兰,准备悄悄起床。刚刚到床边,郭兰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两只眼睛亮晶晶的,道:“你这么早就要走。”

侯卫东道:“今天上午要开市政府办公会,我得按时到办公室。”

郭兰道:“我上午去看一看岭西大学的服装店,下午就回沙州,把事情办完以后,我回上海。”

侯卫东干脆又钻回床铺里,将光滑滑的柔软身体抱在怀里,亲吻着耳朵、脸颊,再顺势而下,贴在乳房之上,用嘴去触碰着一粒红蕾。

两人又在床上缠绵了一会,郭兰首先起床,披上睡衣,打开冰箱,只找到了一打鸡蛋和一把干面,过来问:“你没有酱油、醋、油辣椒?”侯卫东道:“没有,我是第一次进来住,没有准备这些家居用品。”郭兰伸出手,道:“车钥匙,我到外面去买点吃的。早上你要开车到茂云,饿着肚子可不行。”侯卫东道:“别墅区也有别墅区的坏处,生活并不方便,买点东西要走很远,特别是这个天气。”郭兰道:“任何事情都有得有失,你想清静,就得忍受生活不便利。”

侯卫东道:“你不用出去买,昨晚折腾了一夜,够累了,好好休息。”郭兰仍然不是太适应开这种玩笑,白晳的脸上腾地飞起两朵红云,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车钥匙在哪里,我到外面买点东西,在家里吃了饭再走。”侯卫东指了指桌子。道:“车钥匙在桌上,你会开车吗?”郭兰道:“我好歹当过县里领导干部,早就把车学会了,只是开得不是很好。”

郭兰拿着钥匙出门。

别墅里只剩下侯卫东一个人,此时他突然有点迷糊,觉得两人的这种生活似曾相识,仿佛很久以前就有这种画面。他睁着眼睛。看着屋顶,心情渐渐复杂起来。小佳、郭兰和李晶在他脑海里转走马灯似的旋转,总有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响起:“你脚踏三条船。道德败坏,被家人知道的后果就是家庭破碎,被组织知道的后果就是所有努力化为乌有,及时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可是到了这种时候。放弃其中任何一个都是对对方的深深伤害。

这是一团长久地困扰侯卫东的乱麻,剪不断,理还乱,让他内心深深地不安。

二十多分钟以后,郭兰开门回来,手里提着一个盒子,道:“本来想给你煮点稀饭,包点家常包子。可是实在没有材料。现在还早,商店没有开门。给你带了一碗豌豆杂酱面,趁热吃。”

侯卫东坐在饭桌上吃面条的时候,郭兰在厨房里探出头来,道:“你没有奶锅?”侯卫东道:“没有,只有一个锅。”

这是一个蒸菜的大锅,用来热牛奶实在不像样子,郭兰就将纯牛奶打开,倒进碗里,用蒸菜的方式来热牛奶,后来又觉得太慢,还是将牛奶倒进蒸锅。牛奶热好以后,郭兰给侯卫东端了出去,道:“你没有买奶锅,为什么去买一个这么大的蒸锅?”侯卫东喝着热牛奶,道:“这只锅也不是我买的,是交房的时候,房地产公司送的礼物。”

吃过温馨的早餐,两人紧紧拥抱,吻别。

冒着细雨,侯卫东开着车回茂云。一个小时十七分钟,他看到公路边一个碑形建筑,上面写着“茂云人民欢迎您”七个大字。跨过这个碑,侯卫东立刻就进入了市长角色,将所有的缠绵抛在脑后。

走到市政府大楼,来到属于自己的那间办公室,刚刚到八点。原本以为自己来得算是早的,谁知晏春平已经来到办公室,茶水也泡上了。

起了一大早,又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身体确实也有些疲倦。侯卫东坐在属于自己的高背皮椅上,惬意地喝了一杯热茶。晏春平经过几年磨砺,现在算得上合格的秘书,知道自己的喜好,也能帮着自己办一些只可意会不能言传之事。侯卫东准备再过一段时间,将晏春平由科级干部提拔成副处级干部。

这些年来,秘书提职过快成为一个引人注目的现象,侯卫东本身就是这一现象的受益者。如今他成为领导者,手底下也有忠心耿耿为自己服务的秘书。他还是做出了和周昌全、祝焱相似的举动,提拔了经过考验的且为自己服务多年的秘书。

提拔晏春平这样的秘书并不违反任何党纪国法,甚至连暗箱操作都算不上。晏春平是从科员、副科长、科长,按年限一直升到副处级,每一步都没有落下,没有违反《公务员管理条例》的规定。他最大的优势在于受到了领导青睐,到了应该提拔的时候,总不会被忘记。

秘书有三个优势,第一是作为领导身边人,接近权力中心,按照情商决定命运、态度决定位置、远近决定高低的原则,距离权力中心越近,获得的位置越高;第二是秘书往往是经过精挑细选,都具有大学本科及以上学历,智商和情商都比较均衡;第三是秘书跟在领导身边,耳濡目染,学到了很多书本难以学会的知识和技能,且能够接触一般干部接触不到的人和事,所以往往进步很快。

有了这三个优势,秘书成为领导以后,大多数都能胜任其岗位。

“人到齐了。”晏春平到会议室看了看,过来给侯卫东汇报。

今天上午在第一会议室开会的部门有经济部门、统计部门、研究部门三个方面的人,主要是研究岭西省全年的目标任务,确定在人代会上政府工作报告上的目标任务。各地总会比省里目标略为提高一些,这样才能在全省排名时不至靠后。

走出办公室,在走道上见到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褚良。

褚良是一个黑黑的壮实汉子,为人不苟言笑,办事严肃认真。侯卫东来到茂云以后,和他只有工作上的交往,没有任何私交。虽然祝焱曾经极力推荐褚良,可是侯卫东还是不准备立刻和他拉近私人关系,毕竟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试过才知道。

侯卫东道:“褚市长,今年省里考核指标又重新调整了,压力很大啊。今天作一个研究,把指标分细。不要把压力仅仅留在市政府,必须传达到各部门。”

褚良很直爽地道:“现在省政府越来越喜欢搞这些花架子了,其实省里只要抓几个关键指标就能把全省情况掌握,比如用电量,这是衡量一个地区工业最真实的数据,再比如财政收入,这个也比较真实,还有新增银行贷款,这也是实打实的,弄几十项指标,逼得大家造假。”

侯卫东道:“一个地区和一个家庭是一样的,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些年茂云进步很大,在全省排名从第三集 团进入到第二集团前列。这就给我们很大的压力,如果在我们手里面又从第二集团滑进了第三集团,不仅是我们的面子问题,而是实实在在退步了。”

褚良道:“茂云的工业底子比不上沙州,搞工业没有前期的积累,谈何容易。这几年茂云大力发展矿产,经济指标提了起来,现在后遗症很大,而且要想把指标再往上走很难了。除非是有新的增长点。”

侯卫东暂时没有向褚良谈及自己的构想,只是道:“事在人为,办法总比困难多,我相信我们这一届党委政府能把前进的势力保持下去。”

第905章 宏观调控(上)

常务副市长褚良很认真地道:“侯市长不要太乐观,国家的宏观调控从去年12月就开始了,茂云这种资源型城市,受到的冲击尤其大。今年的各项指标能够勉强保持与去年一个水平线就算很不错了。”

侯卫东知道褚良所言全是实话。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国内进入高速发展时期。由于受计划经济影响太深,各级政府包括中央政府对市场经济都不能很好把握,长期处于“摸着石头过河”的探索状况。近二十年来,出现了多次宏观调控。

数次宏观调控的原因极为类似:首先就是经济高速发展,各省各地都想上项目,加大投入,造成大量重复建设,导致经济过热;其次就是经济过热造成矿产、能源等各种资源紧缺,凡是紧缺就会有争抢,这对茂云这种资源型城市是有利的;第三就是中央政府通过各种手段进行调控并作再分配,压制经济过热现象。

“一放就乱、一乱就收、一收就死”是对近二十年经济调控作的精辟总结。

我们从电视、广播、报纸中经常能听到“调整、紧缩、避免重复建设”等词语,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并不需要面对这些词,只不过当成一种生活背景。对于侯卫东、褚良等人来说,宏观调控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将会影响到一个地区的发展。

今天召开会议,就是研究在宏观调控背景下,如何制定即完得成又能过得去的目标任务。

侯卫东与褚良并排向前走,边走边议论。

侯卫东直爽地道:“今年茂云市委市政府都是新班子,前几年各项指标不停往上蹿。今年突然刹车了,在省里不好交待,市人代会时在人民代表面前也不好交待。”

褚良一直绑紧的脸皮露出点苦苦的笑容,道:“前一届运气好,恰好遇上了经济快速扩张期,矿山企业效益好,交税多。今年新班子刚搭起,遇到了宏观调控,麻烦啊。”

“牢骚要发,但是事情还得做。今年得想办法至少将各项指标保持在原有的速度,特别是管理类的考核,必须保证在第二片区里坐到头排。”侯卫东心里也觉得老领导祝焱运气好得出奇,在茂云任职期间恰好国内经济形势大好,对资源需求就如同一个无底洞,他刚调走,国家就开始宏观调控。

褚良走到会议室门口,没有急于进门,道:“侯市长的想法是对的,给各个部门加压力,增担子,明年说不定全国的形势就好了。”

侯卫东也在门口停下脚步,道:“不要寄希望于明年形势好转,得想办法在房地产上作作文章,说实话,茂云全市的土地出让金就有沙州西城区一个区差不多,潜力还很多,可以好好挖一挖。”

褚良一脸苦大仇深地道:“上一届市委市政府也动过这方面的脑筋,后来不了了之。茂云市先天环境不好,东面、西南和南面都是大山,只能朝北区发展。北区恰好又是以前的老矿区,一条污水河,一个废弃的垃圾处理场,边上还有一个火葬场,无论如何也发展不起来。想要在老城区搞房地产,第一个难题就是拆迁,每次拆迁都搞得沸沸扬扬,政府被骂得直不起腰,不搞也罢。”

侯卫东笑道:“老褚太悲观了,房地产还是有文章可作,散会以后我们好好商量一下。”

市长和常务副市长一起走进会议室,会议室立刻安静下来。各部门负责人纷纷打开笔记本,扭开钢笔或者签字笔,会议气氛就被成功地营造出来。

侯卫东拿起桌前的两份文件,道:“先由孙秘组织学习两份文件,大家就对当前的政策以及茂云面临的形势有个基本判断。”

孙秘书长是个白白的圆脸胖子,为人斯文,说话也是慢条斯理,拿着文件,清了清嗓子,道:“我和同志们原文学习一遍。一份是去年的文件,12月23日由国务院办公厅下发的103号文件,《国务院办公厅转发发展改革委等部门关于制止钢铁电解铝水泥行业盲目投资若干意见的通知》,一份国办刚刚才发的文件,《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开展贯彻实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精神情况专项检查的通知》。”

两份文件都直接影响了茂云经济,参会的各部门同志集中精力,认真地听着孙秘学习文件。

孙秘读完文件后,侯卫东道:“大家听得很清楚,国务院明确要求对钢铁、电解铝、水泥三大行业进行清理检查,国务院将组织来自审计署、发改委、财政部、国土资源部、建设部、农业部、商务部、人民银行等部门的人员,组织八九个监督组,到各处清查,重点就是进入三大行业、盲目投资的民营企业。在中央检查前,省里将提前来检查一次,大家要高度重视。市政府已经下发了文件,各部门回家先自查,我市最突出的就是水泥行业,目前一个区四个县都有水泥厂,重复投资、规模小、技术弱,污染重。”

他停顿了一下,道:“今天先不谈这个事情,集中研究目标任务。学这两个文件就是要认清茂云面临的严峻形势,不要盲目乐观,同时又要鼓足勇气,树立信心,力争保持茂云高速发展的势头。”

会议持续开了半天,结束时,接近中午一点。

侯卫东回到办公室,就安排晏春平,“你去市委小招要一个羊肉汤锅,我和褚市长刷点羊肉。”

市委小招待所主要为市委市政府领导服务,里面有小伙食团,菜品不追求高档,以家常菜为主,最大的特点是干净卫生,私密性好。经常到外面餐厅吃饭,容易造成不良影响。作为数百万城市的当家人,他们确实不在意嘴巴上的享受。有些人认为市委市政府领导总是想吃好的,其实是不了解厅级实职领导的生活与心态,是用自己的想法去套厅级实职领导的想法。

有一个笑话专门讲了这种心态:话说古代有三个农民干活之余休息闲聊,躺在草地上,望着悠悠白云,一个就说:“如果我们能当上皇帝那该有多好啊。”中间一个也说:“是啊,不知道皇帝过的是怎么样的生活。”另一个则肯定地说:“嗨,还用问么,人家皇帝肯定是天天白面馒头管够,锄地用的也是金锄头!”

晏春平陪着侯卫东来到小招,将菜品点齐以后,就到大厅炒了青椒肉丝,要一个皮蛋黄瓜汤,一边吃,一边看着大厅的电视。

侯卫东和褚良面对面而坐,各自倒了二两茅台酒。侯卫东酒量极佳,褚良酒量也不弱,两人喝二两酒,外人绝对看不出来。碰了两杯后,褚良首先提起话题,道:“刚才听侯市长谈起房地产,看来你是想做土地财政的文章。”

侯卫东没有否认,点了点头,道:“市政府是手长衣袖短,到处用钱,捉襟见肘,不想办法不行。每一次宏观调控都有人当典型,以前的年广久、郑乐芬等人,都是当了宏观调控的典型。我们必须严格执行中央决策,不去当这个典型。但是中央没有禁止的行业,我们就可以大胆地抓。许多学者都在批评土地财政,其实土地财政并非洪水猛兽,中央财政强,地方财政弱,地方又要做事,承担的责任很大,不想办法怎么行。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是调控手段,也是再分配的一种形式。”

褚良道:“我同意这种观点,只是茂云土地财政不好搞。”

“我有一个想法要与你沟通。”侯卫东开玩笑道:“今天烫这顿火锅,意义很重大啊,将决定今天几年茂云的财力。”

第906章 宏观调控(中)

侯卫东道:“我记得读大学之时,大家都疯狂地读西方哲学,不管是否能读得懂。我们寝室有一同学天天捧着一本《查拉图斯得拉如是说》,整整在床边看了四年,连去谈恋爱都捧着这本书。后来毕业分手之时,他喝醉了,我问他这本《查拉图斯得拉如是说》怎么样?他一边呕吐一边道,我看了四年都没有把这本书看完,妈的,太难看了。这个同学现在在检察院工作,任巴山县当副检察长。”

“我读大学时比你还要早一些,当时我们狂热地向往西方,能够到西方留学是绝大多数人的梦想。”褚良看起来又黑又粗又壮,却是典型的科班出身,当年他读大学之时,正是刚刚打开国门,国人对西学狂热地崇拜。侯卫东所说的故事同样上演在他所在的大学里,成为青春永远的记忆。

侯卫东涮了一片羊肉,在嘴里有滋有味地嚼着,道:“当时我喜欢读萨特,他说过一句话,存在就是合理的。”

褚良皱着眉毛,道:“不对,我记忆中存在就是合理的是黑格尔说的。”

侯卫东将萨特这句“存在是合理的”在不同场合讲过,坚信此语出自萨特,道:“萨特是存在主义的集大成者,我记得存在主义哲学提出了三个基本原则,第一个原则就是存在先于本质,认为人的‘存在’在先,‘本质’在后。”

褚良不停地摇头,很认真地讨论着:“十八世纪后期到十九世纪中期的德国哲学被称为德国古典哲学。这一时期的德国哲学家建立了一个宏大的哲学体系,包含众多的细致分析,周密的概念和复杂的论辩。他批判了康德的不可知论,建立了自己的体系,存在就是合理的绝对是康德说的。”

侯卫东道:“康德虽然伟大,但是这句话还是萨特说的。”

褚良道:“你注意到没有,萨特文笔优美华丽,是一个浪漫的文学青年花花公子,很难想象能说出这样简练的话。”

侯卫东笑道:“那我就给沙州大学的段校长打电话。他是研究哲学的,请他作为评判。”

段衡山接到电话时,正在与一群青年教师聚餐。他将指头放在嘴唇,做了一个禁声的标志,思考一会,组织了语言。郑重地道:“萨特作为现哲学代西方存在主义文学的创始人,曾在1933年去柏林,投身于德国著名的哲学家胡塞尔和海德格尔的门下深造。海德格尔对存在主义、解构主义、诠释学、后现代主义、政治理论、心理学及神学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同样作为的德国的哲学家,海德格尔的思想也受到了康德、黑格尔、尼采、索伦·奥贝·祁克果等人的影响。从哲学的发展史上可以看出,萨特的老师海德格尔还曾受到黑格尔思想影响的,所以说‘存在即合理’这句名言应该是黑格尔先说的,萨特在一百年以后又通过相似的语言表达出来。”

他放下电话,语重心长地青年教师们道:“你们知道刚才是谁给我打电话,是你们的师兄。茂云市现任市长侯卫东,他和常务副市长在争论哲学问题。两人争执不下,就给我打电话,让我给他们当裁判。他们两人是五百万人口的政府的一把手和二把手,在岭西这种体制下,可以说是日理万机。但是他们两人利用中午吃饭时间,谈论的不是东家长西家短,也不是现实的事,而是讨论哲学问题。哲学能让人明智,他们能走到今天这个岗位,确实应证了存在就是合理的这句话。”

当侯卫东转述了段衡山的答案,两人几乎同时大笑了起来。

刚才的争论完全没有功利色彩,纯粹是争论形而上的问题。而且刚才的争论没有准备,是自然而然发生。在这一瞬间,两人仿佛都回到了大学时代,一群学生穷得四个衣袋一样整齐,但是谈论的却是国家大事天下大事。

在平时里,褚良总是一幅严肃的神情,不苟言笑,不开玩笑,除了工作不谈其他事情。在侯卫东眼里是一个很无趣的人,同时也是一个很难让人摸清楚深浅的人。因此,侯卫东在涮羊肉之前仍然暂时不想与褚良拉近私人关系。可是,争论了一番哲学问题,在两人同时哈哈大学时,侯卫东看到了褚良与自己同质的地方,看到了硬壳之下的真实。

当然,这仅仅是相互接触的第一步。侯卫东要真正信任褚良,还得经过一定的时间,还得经历一些事。可是这第一步相当重要,话不投机半句多,酒逢知己千杯少,如果侯和褚坐在一起无话可说,两人真想在政府工作配合密切,难度不小。

侯卫东道:“我说了半天哲学,把想说的话忘记了。”

褚良道:“我洗耳恭听。”

侯卫东道:“土地财政是现实存在的,不是一个地区,是全省大部分地区都有。存在就是合理的,所以在现阶段的土地财政是有一定合理性。关键是度,在某个合适的区间内,我们要寻求城市建设、拆迁和棚户区危旧房改造的多赢。多赢不是所有人都要赢,而是多数人获利。”

褚良静静地听着。

侯卫东道:“当前的情况是茂云要继续发展,而原有的优势正在受宏观调控的影响。我估计这两三年内在大政策影响下,茂云矿山企业会在整顿中维持生产,能保持来原来的产量、效益就相当不错了。经过几年调整以后,我相信茂云矿山企业会更加有活力。但是,我们不能等待大政策调整结束,应该更有作为,所以我想到要将城市升级、拆迁和棚户区危旧房改造结合起来打造。”

所谓土地财政是指依靠出让土地使用权的收入来维持地方财政支出,属于预算外收入。侯卫东是想将茂云的土地财政的潜力挖出来,但是又不愿意在老城区大搞拆迁。在老城区大搞拆迁将有效改变老城区的面貌,让城市公共环境更适合居住,将改善居民的居住条件。同时又能增加财政收入,企业也能赚钱,是一件看起来很美的事情。可是实际操作不是这么回事,弄到最后政府的愿意和老百姓的愿意严重对立起来。

侯卫东不愿意干这种事情,他想做的事情是寻求一个多赢的平衡点。

褚良完全了解侯卫东的心思,举杯与侯卫东碰了一下,道:“我或许猜到了侯市长的想法,你还是要剑指北区。我就说实话,这很难,真的很难。”

第907章 宏观调控(下)

侯卫东主动与常务副市长褚良谈心,有三层原因:

一是祝焱对褚良多有肯定和褒扬。在侯卫东印象中,祝焱在察人和用人上颇有独到之处,作为曾经的益杨县委书记,益杨干部在沙州得到提拔使用最多。他作为祝焱曾经的秘书,在识人用人上受到祝焱启发很大。既然祝焱认为褚良可用,那必然有可用的道理。

二是褚良是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要开发北区,必须要得到他的配合。现在与他提前沟通,双方若能达成共识,则北区开区就有一个同盟军,否则自己亲历亲为,将难上加难,累得像狗一样,并不一定有好效果。

三是姬程是市委常委、副市长。在沙州时代,姬程与自己就貌和心不和,市政府领导中有三个常委,如果有两个常委与市政府一把手不和,侯卫东将过得很难。因此,他有意要将褚良拉到自己阵营来。就算褚良不能进入自己的圈子,也要争取让其尽量站在客观的立场。

侯卫东道:“褚市长,你说的难点确实是存在的。但是从辩证的观点来看,不利情况未尝不能转化为有利情况,由于北区有臭水河、垃圾老场和废矿,大家都认为不宜居,而且棚户区比较多,这些难题将导致北区老百姓改造现状的要求很高,拆迁难度会比老城区低得多,这就是一个有利因素。”

禇良是经验丰富的领导干部,略一思考。道:“侯市长是另辟蹊径,从思维的角度来说,这种思考方式是正确的。现实是茂云只有这么大的一个篮子。市委已经决定了集全市之力,打造新茂云,怎么会有钱来搞北区。没有钱,一切都是白搭。”

侯卫东道:“市委的决定我们必须要遵守,市政府绝对不会阳奉阴违,要积极调动资金和人员,把市委的决定落在实处,这一点是不容含糊的。用最通俗的话来说,为了实现市委目标,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要政策给政策。”

褚良看着侯卫东的眼睛,提醒道:“茂云盘子就是这么大,市政府能把南部老城的基础建设搞出来,把河道修一修,就剩不了多少钱了。其他钱都是死钱,得发工资,得用于社会保障,这部分钱绝对动不得,动了这部分钱就要出大事。”

侯卫东笑了笑,道:“不能老是想着茂云那个盘子,这个盘子太小,办不了几件事情。我的想法是筷子夹一块,口里含一块,眼睛看着一块,心里还想着一块。可以用银行的钱,用省里的钱,用国务院的钱,关键是找对用钱的点子。国家对棚户区改造有专项资金,我们把项目进行策划后,就可以到北京去对接,负责这一块工作的齐司长以前是323厂的厂长,我们可以直接找他。”

褚良道:“侯市长有了些眉目?”

侯卫东道:“只是做了些前期的准备工作,具体实施还有许多问题。如果到北京汇报成功,我准备成立一个棚户区改造领导小组,对北区进行规范整治。为什么要给褚市长交这个底,就是因为整治并非整治,而是全面的开发。除了棚户区整治可以找上级要钱,废旧矿山改造也可以找上级要钱,还是下水管网改造上面也可以有补助,初步来说改造或新修一公里下水管网,省里可以拿出30万元的补助。这些钱汇集起来就是一笔大数目,足以启动北区的改造工程,同时还可以吸纳社会资金,可以从发展银行贷款。由于钱的来源很多,多数又是专款专用,所以必须要有一个统筹全局的人,我建议就由褚市长来做棚户区改造领导小组的组长,其他人都牵不起这个头。”

褚良建议道:“真要成立领导小组,就不能叫棚户区改造领导小组,应该叫做北区综合改造领导小组,由侯市长来当组长,我来任副组长。”

侯卫东端了端酒杯,与褚良碰了碰杯,道:“不能叫做综合改造领导小组,因为南部老城的领导小组就叫做南部老城综合改造领导小组,同一时间不宜有两个综合改造领导小组,可以叫做北区棚户区和废旧矿山改造领导小组,我来做组长,你作常务副组长,下面设办公室,具体架构就由你来定。”

在前天,市委出台文件,调整了南部老城综合改造领导小组成员,段宜勇为领导小组组长,侯卫东是领导小组常务副组长,姬成是副组长兼任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在这处格局之下,姬成就是实际的南部老城综合改造领导小组的操盘手。

北区棚户区和废旧矿山改造领导小组参照了这个领导小组的格局,只不过由侯卫东来出任组长,褚良出任副组长。这个领导小组主要是市政府的事情,只要将此事在市委常委会通过就行。

钱是上级的钱,专项资金必然要专项使用,北区棚户区和废旧矿山改造自然就和南部老城的综合改造有了明显区别,褚良不禁暗自赞扬侯卫东脑袋灵光。他想了想,又道:“这些资金都需要配套资金,如果配套比例过高,地方上也承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