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春平看着微醉的父亲,一股敬意油然而生,高手在民间,果然有道理。

来到茂云以后,晏春平搞了一个批示录,记录内容包括侯卫东的批示,口头交待的事,都全部记录在案,以备查询。

市环保局阳光明局长接到电话以后,不敢怠慢,亲自来到市政府。

阳光明拿着文件,匆匆翻了翻,询问道:“晏科长,侯市长还有什么交待?”

晏春平道:“阳局长,侯市长正在里面谈事情,一时半会谈不完。他交待让环保局对反映的情况认真摸个底,也不要就事论事,搞一个系统性的解决方案。”

阳光明见侯卫东里屋的房门关着,也就不好贸然进去汇报工作,道:“晏科长,我记一下你的电话,麻烦在合适的时间,我向侯市长作一个环保工作的全面汇报。”

晏春平道:“侯市长曾经在我面前提过,要抽时间到环保局搞一次调研,我建议你们准备一个调研方案,到时亲自给侯市长做汇报。”

阳光明拿到了晏春平的电话号码,再用力地握手,热情地道:“谢谢晏科长,我们哥俩多联系。”他看晏春平态度和蔼,一点不拿秘书的架子,也就把称呼换成了哥俩。

阳光明走下楼,坐上局里的越野车,办公室主任在车里等着。

阳光明安排道:“马上要到春节了,去搞点土特产,记着要给晏科长送一份,要厚点。”

办公室主任有点迷糊,道:“哪个晏科长。”

阳光明批评道:“你这个主任当得一点不称职,新市长来了,不去主动接触一下新市长的秘书,晏科长就是侯市长从省政府带过来的秘书,这人头脑灵活得很,深得侯市长信任,你记一下他的电话。你这人平时挺灵活,这一次这么糊涂,还要本局长给你说电话号码。”

办公室主任赶紧拿出手机,记下了晏春平的电话号码。

在市长办公室里,侯卫东与段穿林聊了一会,直言道:“移山老弟,这一次到茂云,不仅仅是送一份资料吧。”

段穿林颇有点不好意思,道:“确实还有点私事。侯市长知道我这人不太喜欢做这些事情,可是家里那位发了话,只能厚着脸皮来找侯市长。”

侯卫东道:“你和我是从非典一幢楼走出来的生死之交,有什么不能说。”

段穿林道:“我老婆李颖有一个表妹,在东湘县乡下教书,想调回到城里工作。”

侯卫东笑了起来,指着段穿林道:“移山啊移山,你的脸皮还真是薄,这种小事何必劳动你跑一趟,不用给我说,直接给晏春平打电话,他就能帮你办了。”

段穿林道:“我这是办私事,态度还得端正一点。我先申明,这件私事和刚才的材料没有任何关系。”

“我当然知道,移山的人品绝对可靠。”侯卫东又道:“夫人的事情要认真办。你把表妹的姓名、年龄、毕业学校、任教情况以及想调那个学校写清楚。”

段穿林拿了一张纸,道:“这是我表妹的情况,早就准备好了。”他又道:“还有一件事情挺奇怪,是李颖无意中谈起的。她以前有一位同事叫朱莹莹,与方杰谈过恋爱。前两天省检察院的人又来找朱莹莹,调查方杰的案子。”

侯卫东感到很惊讶,皱起眉毛,道:“还有这回事?”

第888章 事出蹊跷(中)

段穿林道:“我听到李颖说起此事也觉得很奇怪,方杰、李东方的案子都已经走完了所有流程,还有什么事值得省检察院调查,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侯卫东一时想不透其中环节,道:“当时此案涉及到章永泰这位原任县委书记,省、市都很重视,所以办得很慎重,肯定没有问题。”

段穿林说出这事是出于职业敏感,此时尽到了提醒义务,又见到侯卫东对此事胸有成竹,便不再提及此事,道:“我就不在此处耽误侯市长时间。”

侯卫东不由分说地道:“既然来了,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地走,宣传部长王莉熟悉吧,我让陪你到茂云转一转,晚上一起吃饭。”

宣传部王莉接到电话,亲自来到侯卫东办公室,带着移山到茂云新城去参观。

宣传部门对中央大报驻岭西记者站主任到来很重视,陪着参观了茂云城市最有特色的地方。晚餐时,王莉部长平时并不喝酒,也和段穿林喝了三个小杯。

席终人散后,侯卫东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他在卫生间会在马桶上想了一会心事,给谷云峰打了一个电话,叫上司机老耿,直奔岭西。

谷云峰在老邢的沙州印象餐厅弄了风干野鸡肉、酸菜尖头鱼两样侯卫东喜欢的风味小吃,又让老邢煮了一锅红苕稀饭。弄了些豆腐乳,等着侯卫东到来。

晚十点,侯卫东出现在老邢酒家。平时。只有两三人吃饭时,司机老耿都跟着侯卫东在一桌吃饭,今天侯卫东有事要谈,就没有招呼老耿。老耿见到侯卫东沉默寡言,知其有心事,很自觉地叫了壶茶,在大厅喝茶等待。没有傻乎乎地跑到包间去。

谷云峰能从成津县调到省纪委工作,全靠侯卫东大力向济道林推荐。

有的领导人喜欢将有能力的部下压制住,死死掌控在手里。侯卫东走的是另外一条道路。凡是他看得起且关系良好的部下,总是想尽办法将其推到更高更关键的位置上,并不怕部下夺了自己的风采。在这种思路下,谷云峰、杨柳、杜兵都成为侯卫东扶上马又送一程的新生代力量。

侯卫东与谷云峰寒暄几句。就直奔主题:“我今天听到一个不太舒服的事。省检察院在找朱莹莹调查方杰的事。”

在成津整齐矿业秩序时,谷云峰是县委常委、办公室主任,他对方杰事件了如指掌,闻言也觉得很奇怪:“这个案子我很清楚,是一个铁案,没有人能够翻案。”

侯卫东道:“我总觉得背后还有事,你是老成津,又在省纪委工作。最近听到什么风声没有?”

谷云峰摇头道:“没有任何风声。”

侯卫东又问道:“你仔细回想一下,方家、李家有没有人与省检察院有瓜葛?”

谷云峰在老成津工作时与老方县长、李太忠都有接触。他仔细想了一会,道:“以前与李东方喝酒时,我听到他提起过,方杰有一个二叔在省检察院工作。”

侯卫东道:“这个二叔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职务?”

谷云峰道:“当时没有太注意,似乎是个处级干部。”

侯卫东交待道:“无风不起浪,你帮我留意一下这方面的事情。虽然我不怕有人去翻方杰的案子,可是害人之心不可无,防人之心不可有,暗箭难防啊。”

谷云峰在省纪委工作了一段时间,对小人之术又有新的理解,道:“我在成津还有信得过的人,他们与方家、李家都很熟悉,应该能打听出来。”

大体上得知了方家在省检察院的关系,侯卫东松了一口气,有迹可寻总比完全摸不着头脑要好得多。他暗自琢磨:“看来以后得注意加强与政法系统的联系,大哥是老公安,人脉也行,可是毕竟居于沙州,影响力有限,得想办法与省一级政法系统领导接触。”他想了一会接触政法系统领导的一些路径,洪昂当了数年政法委书记,在政法系统有一些关系,同学陈树在茂东检察系统任职,可是这些关系都间接了一些,很难与实权派建立起真正的关系。

侯卫东又问了一个茂云的事:“袁正军在纪检系统是什么风评?”

谷云峰道:“从岭西的情况来看,纪委系统是受制于同级党委的,多数纪委书记工作偏软,袁书记是全省纪委系统比较强硬的,高书记比较欣赏他。”

侯卫东对袁正军深有警惕,警惕来源是祝焱曾经谈到过袁正军与矿老板颇有纠葛,曾经警告过他。祝焱调到省委组织部后,已经有了将袁正军调离茂云的想法,谁知想法还未实施,他就调出了岭西,不方便再插手茂云的事情。

侯卫东端起酒杯,与谷云峰碰了碰,道:“强硬有没有具体的表现?”

谷云峰道:“比如有一些关系网比较宽的处级干部,市级纪委书记往往不愿意动或者不敢动。袁正军魄力大,快刀斩乱麻,办理了东湘县委涂书记的案子,多次受到高书记表扬。袁书记和省纪委各处室关系都不错,凡是各处室到茂云,他都亲自陪同,走的时候土特产是免不了的。”

东湘县委书记案侯卫东略有耳闻。袁正军办此案选择的时机很不寻常,恰好就是祝焱刚走,段宜勇初任市委书记时,他将案情通报给市委的同时,将此案通报给了省纪委。如果是一般的纪委书记,应该是先通报市委,再通报省纪委,袁正军是同时通报给市委和省纪委。

省纪委从其部门角度来说。自然喜欢比如强硬的纪委书记。

与谷云峰见面有两个收获,一是了解到省检察院与方家确实有一条线,虽然未经查证。但是知道此事后,真有事情就不会被弄得措手不及;二是再一次摸了袁正军的底细,算是对这个人有了更全面的了解。

侯卫东与谷云峰分手以后,暂时没有回茂云,而是住到了岭西家里。岭西家里留着母亲刘光芬的很多痕迹,餐桌上放着几个药盒子,五斗橱里有几包别人送来但是没有用过的草药。沙发上有母亲的一件厚毛衣。在厨房垃圾桶里还有一些未倒的药渣子。

侯卫东到茂云上班以来,一直在熟悉各方面情况,没有回家与母亲见面。此时见到母亲的东西,便给母亲拨通电话,询问其身体状况。

经过了前期的心理挣扎,刘光芬接受了得了癌症这个现状。心态渐渐积极起来。道:“你不用担心我,把工作搞好才是老正经。”

侯卫东用最舒服的姿势坐在客厅沙发里,把脚翘在茶几上,道:“什么事都没有老妈的身体重要,下回老妈到岭西来随检,只要不是省政府开会,我都想办法回来陪你。”

刘光芬道:“我是六十好几的人了,活一天就是赚一天。现在我觉得有一件事很难整。你媳妇到吴海当副县长,小囝囝只能让亲家来带。亲家人还是很不错,就是文化差了点,没有教育方法。我觉得你可以把小佳调到茂云,这样你们夫妻团聚,还可以把小囝囝带到身边。”

侯卫东给母亲说了心里话:“我们这个工作都只是一块砖,上级把你搬到哪里就到哪里。我在茂云干得了多久,谁也说不清楚,没有必要把小佳调过来。再说小佳跟着我调来调去,对她的事业影响不好。”

刘光芬道:“女孩子相夫教子是最重要的事情,她能当个副县长,是市委看着你的面子,没有你,她现在可能还在建委当一般工作人员。”

侯卫东笑道:“小佳很能干的,你别把她小瞧了。我和小佳再商量一下小囝囝的事情,其实拿给你来带,我是最放心的。”

刘光芬道:“小囝囝一直是由亲家带,现在突然拿给我这个病人带,你这个想法是在两家制造矛盾。”

刘光芬与儿子聊了一会,只觉得心情舒畅,比起了补药还管用。

侯卫东放下电话,拿出一枝香烟,放在鼻尖嗅了嗅,却并不点燃。母亲刘光芬和老领导周昌全相继得癌症以后,他戒了烟,现在想抽之时,就拿香烟放在鼻尖过过瘾。

才参加工作时,侯卫东充满了工作激情,梦想着要做出一番大事业。现在成为正厅级领导,浪漫激情转化为最现实的谋划,为了当好五百万人的市长,他变成了一只蜘蛛,打听着乱七八糟的消息,整合各种资源,制定工作方略和推进计划。每一件事都不浪漫,甚至还很乏味,但是工作就是一点一点推进的,如果当了市长还激情四射,迟早要出问题。

他仔细梳理了自己的人脉,朱建国、周昌全、祝焱暂时用不上了,原省委书记大秘陈曙光调到邻省当副省长,也暂时用不上。现任省委书记大秘赵东原本是极好的助力,由于郭兰的关系,他必须放弃这条线。做人是有底线的,为了自己的底线,侯卫东可以放弃一些事。从这一点来说,他又不算是成熟的政治人物。

侯卫东用很少人知道的手机给原来的秘书杜兵发了一条短信:“明天有空没有,吃个便饭。”

在省委组织部工作的杜兵便用老婆的电话打了过来:“侯市长,不好意思,这两天都没有空闲时间,送旧迎新,忙得团团转。”

侯卫东道:“什么时候有空?”

杜兵道:“周六我做东,请老领导吃饭。”

侯卫东道:“如果没有其他意外,就定在周六吧。”

杜兵想起一件事:“姬程要到茂云政府任职,市委常委、副市长。”

侯卫东只知道姬程是常委,还不知道姬程要来当副市长,闻言便如打哈欠吞了一个苍蝇,极不舒服。

第889章 事出蹊跷(下)

这一段时间侯卫东在布局,在茂云的大戏将慢慢展开。

※※※

侯卫东是市政府一把手,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自然不愿意有太多杂音。姬程从天而降,以常委身份位于市政府领导之中,多半不是什么好事。厅级干部的权限在上级部门,他这种新上任的市长,发言权弱得紧,只能将这个苍蝇吞进口里。

想了一会心事,侯卫东将手机放在桌上,上床睡觉。

躺下不久,心机响了一声,振动数声。

“这是一条短信,估计是垃圾短信,不看也罢。”侯卫东在床上作出判断,在心里犹豫了一下是否看这条短信,最终还是拿起手机。作为五百万人口的大市,容不得他任性,说不定少看一条短信,就要惹来麻烦。

这是大周的短信:“侯市长,我爸病情有点加重,已经回来了,他明天想见你一面,不知有时间没有,望回话。”

侯卫东立刻就给大周回了电话:“大周哥,我在岭西,今天晚上过来或者明天上午都行,主要是看周省长的身体状况。”

大周道:“今天太晚了,明天上午麻烦你动个步,在省一院。”

侯卫东道:“明天上午我九点钟过来。”

与大周通了电话,侯卫东睡间全消,从床上坐了起来。给晏春平打去电话:“明天上午我要到岭西办事,不能参加上午的大会,我要与段书记沟通此事。你也与市委办说一声。还有,明天八点半,给我打电话,免得睡着。”

早上八点半,晏春平准时拨通远距离的电话。

侯卫东没有洗漱,坐在床上,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眼屎。然后拨通市委书记段宜勇的电话,实打实地讲了自己上午要去看周昌全。

段宜勇在电话里很是爽快,道:“周省长生病了。你去探望是应该的。上午大会只是一个常规性会议,无甚紧要。等这几天把事情忙完,我也要抽时间看望周省长。”

放下电话,段宜勇暗觉庆幸。

周昌全是省委常委、副省长。比一般副省长更有权威。如果不生病,绝对是侯卫东绝佳助力,自己这个市委书记说不定还得小心侍候着侯卫东这个年轻市长。如今周昌全病重,也就没有精力管茂云的事情,这对一位新任市委书记其实是一件好事。

“这个女人不寻常!刁德一有什么鬼心肠?这小刁一点面子也不讲!”段宜勇高兴起来,哼起《沙家滨》里智斗的选段。八个样板戏是那个年月为数不多的精神享受,他这个年龄的人多半都能哼几句经典样板戏的唱段。

在侯家,冰箱里塞了许多食品。侯卫东早上确实不想弄早餐。加上在岭西自己就是一个普通脸,不会担心被市民认出来。因此早上总是在外面去吃早餐。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早餐店的面条确实比自己家里煮的面条好吃得多。

肿瘤科病房里,周昌全仍然没有穿带着医院标志的病服,还是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宽宽的衣服裹在身上,让他显得比以前更瘦。周昌全的脸以前削瘦得很有力量,现在脸上几乎没有肉,皮肤之下就是头骨,看着让大周觉得心紧。

大周道:“弟弟还要等几天才能回来,他正在攻克一个关键课题,不能请假。”

周昌全脸上尽显疲惫之色,道:“你过来,我要跟你谈事。”

大周赶紧坐在父亲身边。

周昌全用力坐了起来,道:“这个话以前我曾经谈过,你们两兄弟都出了国,在当时看来是好事,现在回头来看未必是好事。”他抬了抬手,阻止儿子说话:“我现在觉得送你们到国外是错误的决定,你和二弟错过了岭西高速发展期。与你们一个起点的留在国内的年轻人很多都功成名就了,比如你海云叔叔的儿子步高,他是复旦大学毕业的,学历、年龄和你们兄弟俩差不多,他现在成为很有实力的企业家,光是你的音乐搜索项目就投入数百万。这点钱对你们来说是巨款,对步高来说是毛毛雨。”

大周略有点尴尬,道:“不能用钱来论英雄。”

周昌全道:“金钱毕竟算是一个客观指标,你不能回避。我觉得你不能因为一次失败就逃避,回美国解决不了问题。一个儿子在美国,一个儿子在国内,这种结构是比较好的。侯卫东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我会把你的事交待给他。你就利用我留下的关系,发展自己的事业。”

大周内心挺复杂,他是海龟,向来自视甚高,没有把侯卫东等国内土鳖放在眼里,无情的现实却让他不得不听从父亲的安排,道:“爸,你安心治病,我会把海归的虚荣抛掉,从头做起,从基层做起。”

周昌全道:“你能认识到这一点,我就放心了。我只是提醒一点,做生意不要去触碰国家的法律红线。岭西是官本位社会,也是一个人情社会,有非常宽阔的灰色地带。这些灰色地带足够你用,实在用不着违法犯罪。”

大周道:“我觉得违法犯纪的官员多得很,没见到他们受到法律惩处。”

周昌全道:“你这是不懂党史,有句话我在不同场合说过,共产党只要认真起来,绝对是无敌的。刘传达、黄子堤都是很能干的人,他们少了敬畏之心,落得一个进监狱,一个如丧家之犬,有家难回。”

大周与黄子堤、侯卫东都熟悉,问道:“黄哥太喜欢玩了,打牌、喝酒、女人样样都有瘾,迟早要出事。我见侯卫东开过一辆奥迪车,这车价格不菲,他凭工资哪里买得起。”

周昌全觉得有些累,重新躺下,道:“侯卫东没有问题,如果严格说起来,他走的是灰色地带,打了擦边球。他这种做法,在中低层尚行,高层也麻烦。”

大周道:“你让我从基层做起,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做起?”

周昌全道:“开矿山占用国家大量资源,矛盾很激烈,我不想你到这个行业去。我建议你做好准备去搞一个道桥公司。侯卫东到了茂云当市长,他必然会要会到北城的脑筋,要动北城就得修路。”

大周对于基建兴趣确实不大,可是想着要做一番事业,仅仅只有兴趣是不行的,还得有利益才能支撑,道:“现在各地都在搞招投标,我就算搞了一个公司,从各方面条件都竞争不赢那些大公司。”

周昌全道:“趁着我还没有彻底倒下,就帮你好好谋划一下,尽快整合资源,把公司拉起来,你可以成立股份公司,把步高的技术资源、小刘的人脉资源全部用上。至于如何中标,由卫东来处理,这方面他是行家,做事滴水不漏,完全可以信任。”周昌全掌实权前后时间约有二十五六年,当初对家人要求严,不允许在他所管辖区做生间。现在得了重症,要想法又发生了些变化,总觉得大儿子三十来岁了,与同事儿子比起来事业上颇有不如,便想趁着自己最后一段时间,扶儿子一把。

侯卫东进屋之时,大周刚好与父亲谈完事情。他此时见到侯卫东眼光又有所不同,道:“卫东市长来了,我爸正想见你。”

侯卫东赶紧时屋,扯了一张椅子,坐在病床前。

此时,周昌全精神状态看起来挺不错,笑道:“卫东,你这位五百万人口的副市长,不坐镇茂云,跑到我这里做什么。”

侯卫东故作轻松地道:“工作是永远做不完的,适当拖一拖眼皮也没有太大关系。”

周昌全道:“祝焱把茂云的基础打得好,他拍拍屁股走了,交了一把难题给你们。”

侯卫东大体上猜到周昌全所指是何意,但是不能在老领导面前显得太聪明,否则就是假聪明,于是虚心请教道:“基础打得好,不应该是难题啊,老领导所指是何解?”

周昌全道:“茂云这几年数据好看,主要得益于矿山开发。除掉矿业,茂云工业并不发达。矿山持续投入受到国家政策、国家大的经济环境、国际国内两个市场等诸多方面影响,还有污染、拆迁、黑社会利益等多方面纠葛和矛盾。你们这一届班子必然会出现增速下降,社会矛盾多等问题。”

侯卫东道:“老领导到底是老领导,目光如炬,我到茂云时间不长,也感受到相当大的压力,正在思考着如何破局。”

第890章 北城(上)

大戏展开了。

※※※

周昌全原本在重病中,不宜商谈工作。侯卫东进屋前原本提醒过自己,千万别谈工作,可是两人聊起来以后,不知不觉将话题转到工作之中。

侯卫东道:“上一次老领导给我讲了省里安排工业项目的原则。省里有了大项目第一考虑的是岭西工业园,岭西工业园是国家级工业园区,各方面条件好,省内其他工业园根本无法与岭西工业园竞争。第二考虑铁州,铁州与岭西相隔很近,简直就是双子座,交通便利,配套齐全;第三考虑是沙州这种工业老基地,第四才是茂云、茂东这种山区城市。在这种工业布局思想指导下,茂云要想弄到大项目很难。老领导,您还得传点真经。”

周昌全在省里分管工业,对于全省发展有自己的思考,被侯卫东问到痒处,精神似乎又回到身体里,问道:“茂云去年地方公共财政收入是多少?”

侯海洋道:“83.87亿。”

周昌全又道:“规上工业产值是多少?”

侯卫东道:“1492亿。”

周昌全又问了几个数据,侯卫东皆答得十分准确。周昌全频频点头,又道:“当初我当市委书记时,一直不肯向铁州认输,很费力地做了些工作,企图将一项大工业项目拖到沙州来。现在想起来其实路线还是有偏差的,沙州争大项目不如岭西和铁州。但是可以考虑产业集群。以前益杨引来了庆达集团的几个机械厂,每个厂产值都只有一两个亿,但是加在一起就是七八个亿。接近十个亿,也就不错了。茂云发展也要用这个思路,明确发展方向以后,集中引进一批相近的企业,这样就可以做出特色和规模。至于具体有什么项目,得与茂云市委市政府的规划结合在一起考虑。”

侯卫东没有来之前,周昌全一家人都围绕在病床前。嘘寒问暖,搞得周昌全在感受家人的温暖同时,也觉得自已似乎变成没有什么用的老者。与侯卫东谈起工作上的事情。顿时来了精神。他目光炯炯地看着侯卫东道:“卫东主政成津县干得很不错嘛,整治矿业秩序得到省里认可。你才到成津工作时,个别同志还有看法,觉得你年轻了。没有经验。实践证明我的眼光不错。现在的茂云其实就是大号的成津,之所以将你调到茂云主政,省里也考虑到你在成津当县委书记的经历。”

侯卫东道:“茂云主业是矿产、钢铁和建材,目前这三样传统产业普遍比较低迷,政府可支配财力不足,四处要用钱,手长衣袖短,弄得我非常头痛。现在一方面是要抓工业,另一方面还要想办法抓城市经营。”

作为一市之长。用钱的地方确实多。公职人员工资及津贴、城市基础设施建设、社会保障资金等就如花钱的漩涡,将为数不多的财政收入卷走。再加上前期的政府债务逐渐到期,更是让财政资金雪上加霜。

侯卫东必须要为本届政府寻找新的财源。

周昌全在地方执政多年,对侯卫东心态颇为了解,新财源并不好找,最快捷的办法就是经济城市,或者换一个更准备的说法,叫土地财政,他提醒道:“我到茂云去过多次,特别是北城老矿区,目前国家对老矿区有特别的补助政策,可以为你所用。”

“老领导毕竟是老领导,你指出的路正是我想走的,只是还没有打定主意。”

“你抽时间找一找鲁平,他对国家政策熟悉得很。”

两人聊了一会茂云这种城市的发展方向以后,周昌全交待了将其叫到省人民医院住院部的主要意图。

他借故支开儿子,眼神里涌出一些抹不开的忧郁,道:“要论对我的了解,大周小周尽管是我的儿子,但是都不如卫东。我从当县长开始,到现在有二十来年时间。平心而论,我还是做到了大体廉洁。人这一辈子终究要走,我只是走得早了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我在事业上没有更多想法,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我们这些老家伙终究要被淘汰。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大周,大周到国外去了这么多年,错过了国内发展的黄金是间,始终没有混出什么名堂,回国搞音乐网站又亏了钱。我想让他将海归的虚荣丢掉,搞一个股份制的公司,从最基层做起,希望你以后能多加关照。”

这就有交待后事的意味了。

老领导脸颊削瘦,头发花白,眼袋下垂,与得病前的运筹帷幄、指挥若定的神情气质大相径庭,侯卫东心中暗自发酸,痛快地道:“我知道怎么做,老领导放心。”

周昌全伸出右手与侯卫东握了握,左手轻轻拍着侯卫东的手背。

侯卫东仕途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在周昌全领导下完成的,没有周昌全大力推动,他就无法成为成津县县委书记,这一步相当于跳高时最后的起跳。在侯卫东心目中,周昌全是领导,是长辈,是老师,也是朋友。因此,他毫不犹豫答应要帮助大周。

这种帮助,从严格意义上也是不允许的。可是人非圣贤,每个人都有弱点,侯卫东是重感情的人,他不可能拒绝老领导,决定用自己的方式帮助大周,也就是打擦边球的方式帮助大周,既帮忙,又不违反国家法律法规。

离开医院,侯卫东满怀着心事回到了茂云。他没有回市政府,而是直奔北城。

北城名义是城,实质上是一片老矿区,距离茂云主城区约有三公里。一座海拔两百多米的小山将北城与主城分隔开来,形成决然不同的两个区域。

侯卫东顺着小道爬上了小山,站在山顶俯视北城。

这时,晏春平电话打了过来:“侯市长,沙州沈局长来了,想见你。”

侯卫东道:“我已经回茂云,在北城山的至高点,你带着东峰到山上来见我。”

半个小时以后,沈东峰和晏春平气喘吁吁来到山顶。

侯卫东指着沈东峰道:“我要批评你啊,我们曾经在一个班子工作过,你有事居然不来找我,而是走夫人路线,这种做法不妥当啊。”

沈东峰闻言便知道自己的事情办成了,一扫内心忐忑。他见侯卫东心情不错,态度良好,便笑道:“以前你是班长,我们还可以讨论问题,后来只能仰视,所以有点害怕。”

侯卫东道:“你过来调到茂云来,但是最初可能不会安排实职,而是一个临时性职务。”

沈东峰为人颇为清高,一直不愿意追附领导,因此当了十一年农机水电局副局长,眼看着年龄越来越大,再不搏一把就没有了机会,也就将清高踩在脚下,道:“只要侯市长愿意接受我,不任职也无所谓。”

沈东峰明白这句话只是漂亮话而已,只要侯卫东愿意接受他,凭着自己对侯卫东多年观察,他绝对不会让追随者吃亏。

说了两三句闲话,侯卫东指着北城,道:“你觉得这一片作为新城是不是很棒?”

一条小河由南向北流过北城,出城以后,再折向东。以小河为纽带,至少有十多平方公里是冲积平原。茂云多山,这种河边的小平原很是难得。

沈东峰道:“侯市长准备要开发这一块。”

侯卫东道:“你站在高处看,北城就是天然的新城。”

沈东峰带着疑问道:“既然北城条件这么好,为什么一直没有开发?”

侯卫东道:“有三个原因,一是北城以前是矿区,一直在开采浅层铅锌矿,现在矿采完,北城就废掉了。二是有一个老垃圾场位于北城,当时茂云城市还很小,距离北城有七八公里,老垃圾场就设在距离矿区不远处。矿区本来就乌烟瘴气,建一个垃圾场没有太大问题。除了这两大原因之外,关键就是这条河水,河水从南城出来,带着满城臭水流到北城的平坝地带,水流变慢,变成一条死水。有了这三个原因,北城就成了捧着金饭碗的乞丐。”

沈东峰道:“我能做什么?莫非要治理河道?”

侯卫东很欣赏沈东峰的态度和智商,道:“这是我一个人的设想,现在还不能为外人道。你的任务是修建城区三级管网,这项工作很艰难,但是只要质量能保证,北城河水就能由臭水沟变成金水和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