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老公不是初出茅庐的小青年,轻重缓急,我难道不知道?到了茂云首先是搞统战,要把自己的人弄得多多的,要把对手整得少少的,这就是政治家。而且,我和李建林没有任何矛盾,因此,你与周萍痛痛快快打麻将,用不着有心理负担。只记住一句话,多谈麻将,少谈老公。”

小佳闻言笑道:“我听建设厅的老同志说,茂云很复杂,李建林是老专员,还当过书记,在地方上根深叶茂,你确实该和他搞好关系。”

侯卫东道:“我是组织安排在茂云工作,该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用不着刻意搞关系,也不必带着成见与某人为敌,按照本职工作履行职责就行了。”

其实,祝炎和他的一席话,他对李建林已经深有警惕,又见到李建林和秦路在电视里的镜头,他更是身怀警惕,但是在小佳面前,他没有流露出一点。小佳毕竟是女人,若是她知道什么事,在周萍面前不会那么自然。

果然如侯卫东所猜测的那样,小佳到周萍家里打了麻将,晚上回家,开门第一句话就对侯卫东道:“老公,今天我在周萍家里见到了李建林。”

侯卫东道“是不是约我们明天吃饭?”

小佳道“你猜得没错,但不是李建林请我们吃饭,而是周萍约我们两家在明天晚上一起吃顿晚饭,是以家庭聚会的形式在一起聚一聚,要把小囝囝一起带去参加。”

一切都在侯卫东的预料之中,他道:“李建林已是五十来岁,他的孩子有多大了?”要了解一位领导,除了要看他在单位的说和做,还要看他的儿女们要做什么,侯卫东从政多年,接触了不少领导子女,既有步高这种人才,也是李东方这种恶汉,因此他对这一块颇为看重。

小佳是女人,女人打麻将,除了手在动,嘴巴也不会闲着,在哗哗的麻将声中就开始了东家长西家短。

小佳和周萍曾经是室友,她对李家的情况了解得很清楚,只是以前李建林纯粹是不相干的人,她也就没有在侯卫东面前说起这方面的情况。听到询问,道:“李建林和周萍刚到年龄就结婚,结婚就还了小孩,现在小孩都已经大学毕业,但是没有在茂云工作,而是在岭西工作,明天李建林要把他的小孩和儿媳妇一起带来。”

“李建林的儿子没有做生意吗?”

“似乎在岭西省政府机关里工作。”

“李建林的媳妇做生意没有?”

“周萍没有具体说,似乎没有工作。”

侯卫东问了些情况,道:“李建宁还挺聪明的,以这种方式两家人见面,既自然,又和谐。”

话虽然如此说,他心里却琢磨道:“我还没有到茂云任职,就和人大主任搞得热火朝天,也不太妥当,这个李建林看来也是官场老手,很会搞关系。”

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与市委书记段宜勇联系过,想到明天要与李建林吃饭,他开始思考着如何处理好与市委书记段宜勇的关系。

这些心思就涉及到以后的工作,他只是在心里想,就没有给小佳面前说。

这一次到茂云去任职,和第一次到成津任职时的心态完全不一样。到成津时,恰好县委书记章永泰车祸死亡,而且市委书记周昌全怀疑昌人为所致,在这种背景之下,他是怀着激情壮志到成津上任。

经过多年锻炼,此时到茂云上任,虽然意识到还得面临矛盾和困难,侯卫东的心理状态却很是从容,至少在表面上他显得风轻云淡。

等到上了床,温存一会,小佳就弯成虾米,睡着了。

侯卫东坐在床上看了会书,脑中突然冒出来自己多年前到茂云看到了一些事。

他第一次到茂云,茂云还是茂云地区,祝焱直接从省党校到茂云任地委副书记。这一次到茂云,他以旁观者的身份了解到地委书记泽明和专员李建林存在着矛盾。有一件事情侯卫东印象特别深。

那是关于茂云棚户区的改造问题,所谓棚户区,就是大量破产企业职工的集居地,这些集居地多年没有检修,而且房屋狭小,设施不完备,不少人家在外面搭了厕所和厨房,形成了污水横流垃圾遍地的生活环境。在如何改造棚户上,地委书记泽明和专员李建林有着分歧。泽明的意思是集中力量改造棚户区,为老百姓办点实实在在的事,李建林却不主张急于改造棚户区,他想集中力量建新城,建好新城以后,可以将棚户区的居民转移到新城,这样才能彻底解决棚户区的问题。

如今侯卫东要到茂云任职,对茂云的事就特别关于心,关于棚户区改造问题,他特意询问了景伟。

茂云棚户区的改造最终还是按照地委书记泽明的方式进行,在南蒲区最繁华的地段,茂云市政府花了大力气,在原来的棚户区位置建成了一片住宅小区,这一举措赢得了老百姓的赞成。但是从景伟的口中,侯卫东却看到事情的另一面,到了2003年底,当时的棚户区已经成为了茂云市繁华地段,一大片低矮房屋周围兴建了不少有现代气息的建筑,几年时间过去,这些低矮房屋又出现了乱搭乱建的现象,与南蒲区总体设计很不和谐,甚至影响了周边的地价。

现在回想起这一件事,侯卫东从心底还是认为李建林当年的主张是正确的。

在当年,祝焱实际上是支持李建林的观点,只是为了维护地委书记哲明的威信,才没有明确支持李建林。

侯卫东慢慢地回想着他所知道的茂云往事,陷入了沉思。

第851章 逝者(上)

侯卫东当过益杨县新管会主任,又当过成津县委书记、沙州副市长,又在省政府参与了城中村改造领导小组,对城市建设有自己的心得。想着在城市的黄金地段出现一片类似于七十年代的厂房附属区的连片火柴盒住房,他就有些头疼。

第二天晚上,侯卫东、小佳和小囝囝与李建林一家人见了面。李建林一家包括四人,李建林夫妇和其儿子李小勇夫妇。

侯卫东初见李建林时,李建林是茂云地区的专员,四十刚出头,这一次见面,李建林头上过了五十,两鬓出现了白发。见了面,他老远就伸出了手,热情地道:“侯老弟,欢迎你到茂云来执政。当年一见,便知老弟非池中物,没有想到这么快我们就成了同事。”

李建林所说是实情,他在多年前见过侯卫东一面,对那个跟随着祝焱的年轻人还有印象。他万万没有想到,不到十年的时间,一个毛头小伙子就变成了茂云的市长。他是四十一岁当上专员,是他们那一届全省倒数第二小的专员。而侯卫东才三十四岁,真是年轻得可以。

此次与侯卫东见面,他很主动,但是在心理还是有几分心里优势,这个优势来自于多年厅级领导岗位的历练。在他的心目中,侯卫东的优势在于年轻,他的优势在于沧桑。

但是,当与侯卫东见面以后,李建林便将自己的感觉进行了修正。侯卫东确实很年轻,不过人虽然年轻,他身上却带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沉稳劲。侯卫东行为举止很低调也很谦和,一举一动都带着领导的范儿,而且这个范儿并不是有意装出来的,而是自然而然生成的。

李建林与侯卫东略作寒暄,李建林就介绍自己的儿子,道:“这是犬子李晓勇,他在岭西市环保局工作,这是儿媳妇林兰。”

李晓勇上前一步,与侯卫东握了手,道:“秘书长,上个月你到局里来视察工作,听你讲过一次话,受益非浅。”

李建林在一旁道:“今天是家庭聚会,大家都不称官职,我就叫一声侯老弟,晓勇,你得叫侯叔叔。”

侯卫东也不过三十刚出头的年龄,比李晓勇大不了多少,这就让李晓勇很为难。他在岭西市工作之时,听到过这位年轻秘书长的伟闻,颇为佩服和尊敬。可是尊敬归尊敬,他今年二十六岁,要让二十六岁的小伙子叫一位三十三岁的人为叔叔,还真是为难,迟疑着不肯开口。

林兰饶有兴致地看着侯卫东,见到丈夫为难的样子,不禁莞尔而笑。

李建林眼睛一瞪,大声地道:“你老子我称呼侯卫东为老弟,你不叫叔叔叫什么,快叫,今天是家宴。”

侯卫东也觉得不妥当,道:“李主任,我们各算各的,就让晓勇称呼我为秘书长。”

李建林不依,道:“年龄是一回事,辈份是另一回事,不能乱。岭西人最重礼仪,礼多人才不怪。”

李晓勇红了脸,声音如蚊道“侯叔叔。”

侯卫东感觉有些尴尬,对人交往之时,对方过分的热情也是让人感到难堪的事,他掩饰性地笑道:“我和李晓勇的年龄差不多,你别叫我叔叔,叫得我心里别扭,这样,你直接称呼我的职务,让我过过官瘾。”

李晓勇顺着话头,道:“秘书长。”

在临出门时,李建林特意交待儿子,即使要称呼侯卫东的官职,也不要轻易称呼“侯市长”,他可以称呼侯市长,儿子李晓勇却不应这样称呼。

林兰把手放掩着嘴,道:“侯,秘书长,好年轻。”

李建林举着大拇指,夸道:“侯市长以前是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后来是最年轻的副市长,现在又是最年轻的市长,在岭西省里都是头一回,小勇要好好跟着侯叔叔学习。”

等站在桌边的主要礼节才走完,众人才坐到了各自的位置。李建林亲自拿起一瓶五粮液,道:“侯市长以前与祝部长一起工作过,祝部长是好酒量啊!侯市长的酒量想必也很不错,今天我们是家宴,就喝个痛快。”他一边说话就一边比着手势,很有激情。

侯卫东道:“祝书记以前是益杨县委书记,我在益杨县委办公室工作,为祝书记服务。”

林兰这时与小佳在一起说话,她张口就称呼:“小佳姐。”

李建林马上打断林兰的话,道:“无论从哪个角度,晓勇夫妻都应该叫侯叔叔张阿姨。以前你妈在上海学习,和张小佳是室友,张小佳叫你妈是周姐,侯市长叫你爸是老兄,你们两个应该叫侯叔叔和张阿姨。”

林兰又掩着嘴笑,这句“阿姨”,她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

小佳也笑个不停,一边笑一边道:“我们要各算各的,不能混到一起,林兰叫我阿姨,把我叫的太老了,叫我一声张姐就行了。”她带着小囝囝,对林兰道:“快叫阿姨。”

小囝囝见到了这许多的陌生人,还有些怯场,让她叫林兰阿姨,却是不肯开口。

李建林挥着大手,道:“别叫阿姨,叫阿姨才是真的乱了套。大家有缘分才能走到一起,走到一起就不能乱了辈分,以后犬子和儿媳还要请当叔叔、阿姨的多照顾。”

整个晚宴都是在一片融洽的气氛中进行,李建林东一点都没有谈工作,甚至没有谈起茂云,他紧紧扣住家宴这个主题,让在场所有人都有如沐春风之感。

家宴结束,李建林略有些醉意,拉着侯卫东的手不放,坚持要去唱家庭卡拉0K。此时李家人都在,侯卫东尽管不愿去唱歌,也不能驳了李建林的面子,又一起去唱了家庭卡拉0K。

曲终人散,侯卫东开车回家之时,小佳感叹道:“没有想到李建林是这种很好玩的性格,我还以为当过市委书记的人都是一本正经的。有了人大李主任的支持,你的工作应该更顺。”

“岭西有句话,叫做观其言,察其行,很多话现在不好说。”侯卫东心里早有别样心思,暗道:“李建林倒还真有些好手段,他用这种办法将我和他的关系无形之中拉近了,有了私交,未必是一件好事。”

小佳想起林兰要叫自己阿姨,禁不住笑道:“林兰只比我小七岁,叫阿姨也太过了,弄得我很不好意思。”

侯卫东道:“你以为这个阿姨这么好当,以后若是发生了什么事,叫你几声阿姨,你就将背上道德包袱。你要记住,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

自从李建林请侯卫东吃饭以后,尽管侯卫东出任茂云的消息还没有正式宣布,各方人等就如春天的虫子一样,纷纷从地心爬了出来,不断伸出带着钱酒之色的橄榄枝。侯卫东深知这些人的目的,可是他是揣着明白装着糊涂,和各方人士吃喝聊天,结交朋友。

在社会上,很多时候都是说的假话,但是假话也一种润滑剂,有利于社会更加顺畅的运行,这是岭西文化使然。

若是大家都有说真话的氛围,更加有利于社会运行,还会减少运行成本。

天天在外面应酬,是对人的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星期天晚上,宁玥带着洪昂、粟明俊、杨柳等人来到岭西,侯卫东见到了沙州的领导,是月母子遇到老情人——宁伤身体不伤感情,喝了个一塌糊涂,星期一早上起床,对着镜子一看,眼睛充满了血丝,脸上有些浮肿。

侯卫东为了保持形象,进了卫生间,将水温调高,痛快地冲了热水澡,乱干净胡须,换上干净衣服,一张脸这才整洁。

坐上车,他看了表,对晏春平道:“开到沙州印象,我要吃豆花。”

沙州印象是以沙州菜为主的馆子,在岭西市内挺有名气,老邢原本早上不做早餐,可是在侯卫东等沙州人的要求下,早上也卖豆花饭,量不大,纯粹是友情供应。谁知早餐的纯粹豆花饭开起来以后,生意还很不错,后来还加上些烧白、卤肉,比起天天吃的牛奶加鸡蛋的营养早餐,这样地道的益杨早餐更能刺激味蕾。

侯卫东自已去打了调料,红油辣椒、青椒粒、蒜泥、葱花等十几种佐料混合成近半碗的油底,白色豆花在油底里沾一下,吃进嘴里,很快就发了一通热汗,被酒水汤泡过的肠胃这才舒服。

进了省政府的办公室,晏春平手脚利索地泡了茶水。侯卫东刚喝了一口,接到楚休红的电话,道:“秘书长,周省长请你到他办公室,有事。”

“什么事?”

“我还不太清楚,似乎是沙州那边的事,周省长接了个电话,脸色不太好。”

“沙州的事,会是什么事,让周省长严肃起来。”侯卫东转念又想道:“我和周省长离开沙州这么久了,而且搞了离任审计,有什么事都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

他吹了吹茶杯上的热气,喝了两口,这才上楼到周昌全办公室。

周昌全一脸平静地坐在椅子上看文件,见侯卫东进来,道:“我们两人回沙州,现在就去。”

第852章 逝者(中)

周昌全神情中即严肃又沉重,道:“我们两人到益杨县走一趟。”

侯卫东先道:“好,马上走。”他又问道:“周省长,有什么事吗?这么急。”

周昌全站起身,道:“刚刚我接到李永国爱人的电话,李永国同志在今天早晨过世。他是我的老领导,也是我事业的带路人,我要去看一看他。”

侯卫东吃了一惊,道:“李专员过世了?春节我还见过他,他身体挺好,还喝了三两多白酒。”

周昌全很感叹地道:“他是心肌梗塞,一口气没有缓过来,就走了,他今年也就七十刚出头,去世前还在小院子里种菜,我还以为他能活到八十好几,没有想到,这位坚强的老人突然离开这个世界。”

侯卫东在很多年前就认识李永国,当时他还是祝焱的秘书,跟着祝焱多次去拜访过李永国。而祝焱经常到李永国家里的原因,是因为李永国是当时市委书记周昌全的老领导,与周昌全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后来,侯卫东在给周昌全当了秘书,去看望李永国的次数就更多,每个春节,侯卫东都要给李永国准备一份礼物。

听说李永国过世,侯卫东脑子里就浮现了这个倔强老头的形象:“退休专员在院子里专心种菜,自得其乐,对自己的儿女要求很严,在子女问题上从来没有向组织上提起过要求。”

李永国文化不高,农人的本能深深地根植于他的内心深处,加上较高的政治觉悟,“采菊东蓠下”这个原本是知识分子趣味却成为他的晚年的人生理想。

跟随着周昌全下楼,侯卫东脑子马上转动起来,他在车上给沙州市委组织部长洪昂打了电话,道:“听说李永国过世了。”

洪昂正在岭西,他已经听说是此事,道:“李永国是沙州市的老领导,按照惯例,我已经派老干局长去料理后事。”

“周省长要到李永国老领导的灵堂去。”

“什么时候去?”

“已经上车,我陪同在一起。你最好也到益杨去,没有市级领导在场,显得对李永国逝世之事不重视。”

听说周昌全要去,洪昂只能将手里的事放下,道“我还在岭西,马上出发,争取到益杨与你们汇合。”

尽管洪昂没有说他到岭西做什么,侯卫东也猜到了三分,道:“今天周省长来了,你可以抽空谈一谈自己的事。”

洪昂稍有些迟疑,道:“这个时候向周省长谈个人问题,似乎不太妥当。”

“周省长事情多,难得有机会到沙州来。这是一次好机会,我争取将他留在沙州,大家一起吃顿晚饭。”说到这里,侯卫东道:“洪部长,在关键时刻,你别太温良恭俭让,应该说的话一定要说,错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下一次调整市厅干部又得等待。前几天我给你打过电话,周省长觉得你进步慢了,他其实挺欣赏你,他是常务副省长,说话还是很有作用的。”

洪昂以前当过周昌全的秘书长,两人关系不错,黄子堤外逃以后,周昌全心情很长一段时间都很低沉,不断在反思着自己观人用人之策。在这期间,洪昂两次委婉地提过自己的事,周昌全没有明确的答复。

耽误了一步,也就步步落后,眨眼间,几年时间就过去了,洪昂仍然在副厅岗位上徘徊。

在周昌全任市委书记之时,洪昂是市委秘书长,侯卫东是委办副主任,洪昂的地位比侯卫东要高得多。此时,侯卫东已经出任茂云市长,而洪昂还是组织部长。

虽然洪昂与侯卫东关系不错,可是心里想着侯卫东的进步,洪昂还是有些愤愤不平。最近一两年,有意无意中,他给周昌全汇报工作的次数渐渐也下降了。这一次,他一直在与省委办公厅副主任赵东联系,而赵东却到上海和北京出差,一直没有回来,虽然可以打电话联系,但是有些话有些事却要面对面交流才好办。

侯卫东与周昌全天天见面,对周昌全的心态掌握得挺准。

在自己到茂云之职敲定以后,周昌全有一次喝了酒,用惋惜的口气谈起了洪昂。得知了周昌全真实态度以后,侯卫东一直想找机会帮助洪昂,今天李永国逝世,周昌全要到益杨来悼念,在这种特殊时间,反而是一次机会。

洪昂闻听此言,心情一阵颇为振奋,他连忙叫上自己的司机,飞一般地朝着沙州赶去,他一定要在周昌全到达益杨之前,赶到李永国的灵堂。

侯卫东和周昌全乘坐的两辆小车都是奥迪,平时车速很快。今天作侯卫东上车以后,吩咐小耿师傅,“今天我们不赶时间,你把速度压下来,别开得太快。”

小耿师傅的奥迪车在前面带路,他有意压着速度,早上九点过十几分出发,到十二点两辆小车才来到益杨县。

此时洪昂已经来到了益杨,他到李永国家中去了一趟,并以个人名义送了花圈。然后掉转车头来到了高速路口,迎接周昌全。

周昌全在车上一直眯着眼,下了高速路,他才睁开眼睛,透过车窗,见到了在外面等待的洪昂。

周昌全放下车窗,对洪昂招了招手,道:“洪昂,你坐在我旁边。”

洪昂知道了周昌全真实态度,心里也就有底了,上车以后,简明扼要地讲了李永国家里的情况。

周昌全频频点头,车到了灵堂之前,他没有马上下车,问道:“洪昂,这一次市厅调整,你是多年的副厅,年龄也不算大,难道没有什么想法?”

洪昂道:“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我若是不想在职务上动一动,那是假话。”

“这几年你发展太缓了,对你以后的成长不利啊。你今年是四十五还是四十六?”

“我今年都四十五了。”

周昌全拍了拍洪昂的手背,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这才符合事情的本来面目,你如今是组织部长,下一批市厅领导调整时,我可以推荐你。争取有个好去处,不一定是留在沙州,其他地方也行。”

周昌全到省里以后,洪昂便郁郁不得志,此时他听了周昌全之言,不觉有些感动。其实提拔之事是两人方面的事,一方面有人要在上面提,另一面自己要使劲爬,洪昂以前在内心深处对周昌全略有抱怨,今天周昌全简单一句话,让他感动之余,也思考着自己的不足。

来到了李永国的家门口,听说常务副省长周昌全亲自到来,李家遗孀带着三个儿子一齐来到门外迎接,按照益阳的习惯,孝子是要下跪的,李家遗孀虽然柔弱,却有着李永国之质朴,她没有完全依照传统,只是带着三个儿子给周昌全诸人鞠个躬。

然后,老太太亲自给周昌全戴上了青纱。为周昌全戴好了青纱以后,她握着周省长的手,掉了眼泪。周昌全握着老太太的手,道:“嫂子,节哀。”他又对老太太身后的儿子们道:“你们要照顾好老人家,别累着,注意身体。”

按照岭西的传统,过世的老人请阴阳选生做法事,过大夜之时还要请戏班子唱戏,然后才能出殡。老太太平时质拙如农妇,此时却坚持着自己的意见,对老干局长道:“老李一辈子信马列,是唯物主义者,他临去前多次说,死后搭个灵堂可以,让开个追悼会就可以了,但是不能请阴阳,不请戏班子,不能土葬,一切从简。”

将周昌全等人安置在前面坐下,老太太又带着儿子迎接另外的参加吊唁的人。

听了老干局长转达了老太太之言,周昌全不禁长叹:“老一辈革命者的高风亮节,实在值得我们好好学习。”

他对跟随在身边的洪昂和侯卫东道:“李永国同志他们那一批领导,都没有太多的文化,我记得李专员就是在部队读的扫盲班。他们为什么能得到人民拥护,凭着共产党人的自我修养,凭着坚强的党性。现在的领导干部文化比他们要高得多,条件比他们好,党性却比他们这一代人弱得太多,黄子堤、刘传达这些人,和李永国同志比起来,是泰山和鸿毛的区别。”

他又问洪昂:“永国的家人提出过什么要求?我的想法是若是他家提出什么要求,能够满足的尽量满足。这有可能违背李老的意志,但是以前工作之时,我顶撞他的时候多了去,让我再顶撞一次。”

洪昂提前来到李家,询问了老干局长,他对李家情况有一定了解,道:“老太太没有提什么要求,只是他的二儿子李世秋想从茂东调回来。”

周昌全问道:“李二娃,我很早就认识他,我记得他在茂东工作,现在具体做什么?”

洪昂道:“李世秋同志在茂东市下面一个红岭镇当党委书记,是老资格的党委书记。”

周昌全想了想,道:“你把李世秋同志叫过来,我要问一问他。”

第853章 逝者(下)

依着岭西传统,孝子要披麻带孝,但是在城市里,古老的传统遗失了不少,李世秋在腰间栓了一条麻绳,手臂上带着写着“孝”字的青纱,用麻绳和青纱代表着传统的“披麻带孝”。

李世秋长得酷似父亲李永国,年龄在四十来岁的样子。他脸色又黑,由于为父亲操办丧事,嘴唇上胡须冲了不少茬子出来,眼睛还带着血丝。他来到了周昌全面前,看见桌上只有糖果,连忙又从邻桌端了一盆花生和瓜子。

“李二娃,别端这些,你坐过来,我有话问你。”周昌全直呼李世秋的小名,让他坐在自己的身旁。

李世秋顺手拿了一个纸杯,将纸杯里的水一饮而尽,然后道:“周省长,我父亲平时没有什么毛病,每年老干局组织的体检,也没有查出什么毛病,没有想到会有突发性心肌梗塞。”

周昌全仔细看了看李世秋,道:“你今年多大年龄了?”

“我满了四十四了。”

“那你和洪部长一个年龄。”

听到周昌全询问得这样细,李世秋感到机遇来了,他感慨万端地道:“庸庸碌碌,一事无成。”

“世秋,我记得你当兵回来就在茂东的镇里工作,现在还在镇里工作?”

李世秋点了点头,道“我在茂东红岭镇工作。”

“你现在是什么职务?”

“现在是红岭镇党委书记,我先后走了四个镇,当了四年副镇长、六年镇长,四年党委书记。”

周昌全对红岭镇还有些印象,道:“红岭镇是茂东的一个经济大镇,很有些名气,虽然在山里,可是距离茂东并不远。”

李世秋道:“红岭镇的锡矿藏量丰富,开发力度比较大。”

问明了李世秋的情况,周昌全又问道:“你的哥哥和弟弟在做什么?”

李世秋道:“我大哥在铁州二中教书,目前是特级教师。弟弟在岭西市检察院,是反贪局的普通民警。”

周昌全再次叹息,道:“你们三兄弟参加工作的时候,都可以留在沙州,你们爸爸在沙州当地委领导直至退休,接近二十年,可是子女一个都没有安排在身边,他的情操让我们敬仰。”他扭头对洪昂和侯卫东道:“洪昂、卫东,看看革命老前辈,对照检查自己,总会让我们感觉惭愧。”

闲聊了几句,周昌全直入主题,道:“你在镇里面当了这么多年的干部,想不想调动一下。”

李世秋略为思考,道:“当年从部队转业,我个人原本想回沙州工作,可是我父亲正在沙州当地委副书记,分管着组织,他不让我回沙洲,要我到最艰苦的地方,我就到了茂东最偏僻的乡,从最基层工作起,一干就是二十年。现在的工作地点红岭镇还算最靠近市区的镇,条件还算比较好。我从来没有在机关工作过,现在也是奔五十的人,看能否有到机关工作的机会。”

周昌全是铁了心要为逝去的领导李永国办点实事,道:“你想留在茂东吗?”他没有等到李世秋回答,指着洪昂道:“这是沙州组织部长洪昂,想调回沙州,我马上给洪部长安排任务,镇党委书记是正科,可以考虑安排副处的位置。”

李世秋道:“我父亲性子刚直,在沙州当领导的时候得罪了不少人,我现在不想调回沙州。”

侯卫东听说李世秋在红岭镇当过镇长和党委书记,红岭镇是茂东有名的锡镇,能在这种大镇稳当一把手,能力肯定不容置疑。而且从气质来看,李世秋既有军人气质,也有着基层领导的练达。他便有了招才之意,却没有急于表态,听着李世秋的想法。

听到李世秋不愿意回沙州,他看了周昌全一眼,道:“李书记,我是省政府副秘书长侯卫东,以前在益杨青林镇和县委都工作过。”

李世秋道:“父亲多次给我讲起过你,感谢这么多年,秘书长对父亲的照顾。”

侯卫东道:“我有一个建议,如今茂云市经济发展迅速,急需有实践经验的人才,李书记在红岭镇工作过多年,工作经验丰富,茂云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周昌全明白侯卫东的心思,道:“卫东这是在为自己招揽人才,世秋,卫东即将到茂云去任市长,你在红岭镇工作多年,管过矿山企业,在茂云有用武之地。”

侯卫东问,“李书记,你最擅长什么,有什么具体的想法?”

“我们基层干部都是万金油,除了专业技术很强的部门,其他部门都还是可以,我听从组织的安排。”

侯卫东知道李世秋说的是实话,他是学法律的,到了工作岗位以后,根本没有从事过专业工作,而是从一个部门调到另一个部门,目前的状况是什么事都知道一些,可是什么事都不是专家。这种专业状况也是适合当前领导干部的能力需求。

他脑子转一转,也就有了想法,道:“李书记,我是真心请贤。那你就要稍等一段时间,我现在还未到茂云上任,我到茂云工作的时候考虑你的调动问题。至于具体工作,你先到市政府这边挂个职务,然后根据实际需求来安排。”

父亲突然去世,让李世秋很悲伤,他从茂东赶过来以后,见到了沙州市委老干部局局长,他和老干部局局长是同学,在商量后世之余,顺口说了说自已的事,他知道有了周昌全常务副省长的安排,他应该很快就能到副县级,多年没有解决的瓶颈居然在轻易间解决了。

周昌全这次从岭西赶到了益杨,总算为老领导解决了一个具体问题,这就让他心里感觉好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