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周昌全的态度,侯卫东心便静下来了,不再去想点名之事。

在上海,郭兰在宿舍里化妆,她已经答应要同平凡一起出去吃饭。

张永莉正准备写国有企业发展的论文,在图书馆借了一大堆资料,摆了满满一桌子,恰好翻到那本XXX思想,这本杂志虽然发行量小,里面内容还是不错,她经常杂志里借一些观点出来。

“哈,哈,郭兰,你们岭西省被点名了。”

“点什么名?”

“你是否认识一位叫侯卫东的人。”

郭兰听到侯卫东的名字,手抖了抖,然后镇定地道:“侯卫东,你怎么知道他?”

“他被点名批评,说是伙同资本家瓜分国有财产。”

“有这样的事,我看看。”郭兰走到张永莉桌前,拿起杂志,站着认真读了读,脸色变得有些发白。

“你认识侯卫东吧。”张永莉看着郭兰的表情,有些好奇。

郭兰很委婉地道:“侯卫东是沙州副市长,分管南部新区,沙州大学就搬至南部新区。”说这话时,她脑中不由得浮现起那一串熟悉的电话号码。

平凡站在研究生大院门口,耐心地等着郭兰。

第745章 积案(上)

张永莉倒是心直口快,想着什么说什么,道:“侯卫东老老实实闷声当贪官发大财就行了,何必在报纸上出风头,他是个大傻瓜,没有政治头脑,或者说是政治投机。”

郭兰听不得其他人批评侯卫东,道:“侯卫东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这几年做了些实事,现在他正在省党校市局级班学习,发篇理论文章很正常,更谈不上政治投机。”说这话时,她暗道:“侯卫东平常并不写文章,突然在报纸上发表一篇文章,多半的背后的用意,莫非他又要升迁了?”

张永莉从椅子上跳将起来,扶着郭兰的肩膀,道:“郭姐,你挺顾着这位瓜分国有资产的侯卫东,是不是和他有一腿,老实交待。”

郭兰被张永莉无意中道破了心事,略有些慌乱,她理了理头发,借着这个动作让自己平静了下来,道:“侯卫东是我的领导,我们在一起工作过,因此比较了解。”

出门之时,她还是有些心神不宁,脑子里总是飘着那一串熟悉的电话号码。

平凡手里拿着一朵玫瑰,等到郭兰出了门洞,满面春风地递了过去。

郭兰接过了花,微微笑了笑,放在鼻尖嗅了嗅,道:“又送花,今天不是什么节日啊。”她现在对平凡的感觉很复杂,平凡是大学教授,在风度气质上与父亲很接近,他又是曾经的体制中人,看问题的视角与自己也挺接近,所以,她还是愿意和他接触。

平凡眼里,郭兰比玫瑰更加俏丽,她的五官精致,又拥有高贵的气质,正是他梦中的情人。

上了车,平凡问道:“川菜,岭西菜还是上海菜?”

“还是吃川菜吧,上海菜太淡,岭西菜油重。”

“到那一家。”

“你定。”

到了餐厅,上电梯之时,人稍多,平凡很绅士地扶了扶郭兰的肩膀,郭兰知道这是好意,却借着与另一位同行者调整位置,不动声音以地与平凡保持了距离。

共进晚餐以后,平凡邀请郭兰到酒吧坐一坐,郭兰委婉地拒绝了。

回到校区,两人漫步在林荫道前。

“我们到图书馆后门去转一转。”

图书馆后门是整个学校绿化最好的区域,素来是散步的好地方,用来谈恋爱自然也是不错。

郭兰看着平凡诚挚的表情,点了点头,道:“好吧。”

走在绿荫之中,听着平凡用沙州话天南海北地聊着,郭兰再次感受到了行走于沙州大学的相似情感,一瞬间,她甚至感觉到了时光倒流。

在九点半回到了寝室,站在窗前,透地窗帘看到路灯下平凡的身影。

张永莉正缩在床上看书,见到郭兰的动作,一溜烟地跟了过来,将窗帘打开,亦看到了站立于路灯下的平凡,她哇了一声,道:“平教授好有味道,我喜欢,郭姐,你们是绝配,不要犹豫了,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

郭兰在心里叹息一声,不语,心道:“那个人,他在做什么?”

此时,侯卫东已经回到了沙州,为母亲刘光芬过生日。

在未退休前,侯永贵是当之无愧的家长,等到两人都退休以后,刘光芬越活越光鲜,渐渐将夺取了家族主导权,成为了名符其实的主心骨,而侯永贵则远循江湖,在火佛煤矿当了山大王。

今天,刘光芬过生日,大老侯卫国、老二侯小英、老三侯卫东各自携家属以子女前来祝寿,老中小十一个人将一百二十平方的屋子塞得满满的。

侯小英的儿子带领着小囝囝,玩了玩具以后,又跑到小屋里围观侯卫国的儿子,被赶出屋以后,哥哥和妹妹就爬在地上玩玩具。

女婿何勇肚子愈发地饱满了,他的绢纺厂在近几年大获成功,在沙州,沙州绢纺厂是当之无愧的老大,可是近两年的时间,沙绢厂生产一直不正常,忙于内哄跑马圈地,无心对外攻城掠寨,这倒便宜了何勇,他的厂拿到了外贸许可以后,将市绢纺厂在南亚的客户基本上全部抢了过来。

尽管何勇有了钱,可是在侯卫国和侯卫东面前,他还翘不起尾巴,大舅哥如今是市公安局副局长,小舅哥更历害,不仅年纪轻轻就是副市长,而且还有个煤矿,有了大小舅哥,何勇在沙州也就可以横着走路了。当然,何勇是久走江湖之人,还是很有涵养,他知道如何利用这种背景,而不会让侯家人感到难受。

任何事情有利则有弊,同何勇一起出道的师兄弟们,多数人在发财的同时换了老婆,何勇在私生活上就检点得多,一来侯小英模样还算周正,性格亦泼辣,对何家屋里人也好得没话说,他狠不下心来旧貌换新颜;二来侯家势大,如果在侯小英没有犯错的情况下,他去找了小三小四,得罪侯家则存在着危险以及极大的损失。

趁着侯卫东夫妻到里屋看侄子之时,何勇与老婆侯小英耳语:“老婆,前几年我们到学习班,小三给了三十万让你出来,这么多年了,我们是不是应该还这笔钱了。”

侯小英瞪了他一眼,道:“小三比我们还肥,又没有摧着还钱,别傻不拉几地还钱,这是三十万,不是三千块。”

何勇见老婆大大咧咧的表情,道:“毕竟这是借给我们的钱,有钱不还,说不过去。”

侯小英压根不想还钱,道:“我们兄妹的事情,你别管。小三是大财主,哪里看得上三十万。”

侯卫东确实没有让侯卫东还钱的意思,他此时已经有两个来源,一是火佛煤矿,另一个是精工集团的股份,有这两个活水源头,他根本不在意这三十万。

此时他和大哥侯卫国关在房间里谈起了工作。

“你真要调省政府?”

“周省长有这个意思,而且我与朱省长也见了面,他似乎也不反感我。”

侯卫国道:“我与蒋笑好起来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她小时候称呼朱省长为座山雕,搭上这条线确实是无心之举。”

侯卫东笑道:“你别解释,我知道是嫂子主动追求你,不是你主动攀富贵。”又问道:“大哥当了副局长,头三板斧做什么?”

“结合省厅的任务,我的想法是破积案,集中力量打一场会战,给沙州刑警挽回点名誉,老粟和洪书记已经同意了这个方案。”沙州刑事破案率一直不高,这些年来好些案子都没有破,对于侯卫国这种老刑警来说,是一种耻辱,如今手里的权力增大,就有心从这个老大难问题着手。

“益杨检察院的案子,也是积案。”

“那件案子破了。”

“可是易中岭还在外面。”

“我知道在外面,协查通报亦发了,这种事就靠瞎猫遇到死耗子,不是我们重点打击对象。”

“这人太坏,留下来是个祸害,他进了监狱,我才心安,既然是破积案,对这种重大案子上上手段,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侯卫国叼了一枝烟,却并不点燃,道:“可以上手段,只是这人已经跑了,估计不会再回来。”

“不是没有办法,而是大家都没有在意,易中岭并不是孙悟空,他外逃时很急,银行存款、主要资产都没有带走,因此,他总得回家,公安局关只要认真,易中岭根本无处循行。”

侯卫国承认了弟弟的说法,口里却道:“易中岭只是众多案子的一件,不能特殊,我会统一安排。”

这时,刘光芬走了屋,道:“你们快出去,蒙秘书长来了。”

蒋笑父母都不在沙州,跟着蒙厚石长大,因此,蒙厚石是以蒋笑娘家人的身份与侯卫东走动。由于有朱建国的背景,他在侯卫东家里亦很受尊敬和欢迎。

“蒙叔,来了。”侯卫东此时已经将“秘书长”完全改成了“蒙叔”,这样的称呼更符合两家人的关系。

蒙厚石与刘光芬、侯永贵寒暄几句,便对侯卫东道:“卫东,你过来,我有事想同你商量。”

两人走进了里屋,蒙厚石拿出了一张报纸,道:“这是文摘报,你看看这篇文章。”

侯卫东扫了一眼岭西文摘报,道:“这篇文摘报莫名其妙,居然发这种文摘。”

蒙厚石又看了一眼报纸,道:“卫东没有经历过文革,不太了解那一段历史,在文革中,每一次政治运动都有理论支持的,海瑞到样板戏,都是代表着某种势力,我估计你这篇文章已经引起了某些人的反感,所以才会不断被当成靶子。”

“我当时接到了岭西日报的约稿,纯粹是对自己工作的总结,哪里想到理论之争。”侯卫东当时只把这篇文章当成了进入省政府办公厅的投名状,没有料到这篇投名状莫名其妙地成为了靶子,他无意中站在了吴敬链的一边。

此时听到蒙厚石提起此事,暗自担忧,心道:“周省长对此事没有意见,不知省里主要领导会不会觉得我出风头,如果留下了不稳重的印象,这会成为进入省政府办公厅的障碍吗?”

转念他又道:“我怎么变得患得患失,这是来自实践的工作总结,只是代表着个人的看法,又能算什么大错,人死卵朝一碟,不死万万年,我不怕。”

这一件事情,让侯卫东受到了莫名的攻击,而攻击者躲在暗处,让他根本找不到还手的对象。

蒙厚石循循地道:“我们政府官员毕竟是研究所,说出去的话往往代表着政府的观点,要负责任的,而研究所的人是做学问,他们的责任就是乱说话。”

他又道:“我有事到了建国家里,他看了你的文章。”说到这里,他停了话,看着侯卫东。

“朱省长也看了我的文章。”

“不仅看了你的文章,还看到了批评你的文章。”

侯卫东的心提了起来,问道:“朱省长是什么态度?”

第746章 积案(中)

据蒙厚石所言,朱建国是挺吴派,正因为此,他才让省政府力邀吴敬链到岭西开座谈会,以此来促进全省的改革。朱建国看了侯卫东的文章,还赞了一声:“小侯不错,有实践经验,理论水平也行。”

尽管阴差阳错地得到了赞扬,侯卫东仍然惊出了一身汗水,暗道:“省级部门与市级部门完全不同,讲政治成为很现实的东西,若是朱建国不喜欢吴敬链,我这一次就是搬出石头碰了自己的脚,以后一定要稳健,千万别乱出风头,这是一次深刻的教训。”

蒙厚石与侯卫东谈完话,一家人开着几辆车,到外面吃了晚饭,其乐融融。

侯建国想起小三所托之事,回到局里以后,便将年初省公安厅的文件拿出来查,很快就查到了省公安厅一份关于提高破案率的文件,而提高破案率,又是省政法委在全省政法工作会上提出来的要求。

有了这个理论依据,侯建国提出了破积案工作方案。公安局长老粟看了,表示同意。

沙州公安局新修了办公楼,十六层大楼挺立在南部新区,就如体院毕业生一般高大威猛。

在大门外的拐角处,一辆未带任何标志的小车停了下来,蒋笑从车内走了出来,然后这辆小车才开进了公安局办公大楼。

以前在刑警支队时,侯卫国还是刑警支队副支队长,蒋笑作为内勤,就经常搭着他的车来上班,名正而言顺。此时侯卫国当了副局长,座车由带有警察标志的公安车,变成了无任何标志的普通车,蒋笑反而不太好意思从这辆专车了。因此坚持在大门外的拐角处下车,然后步行去上班。

虽然这就是掩耳盗铃,可是有了掩耳盗铃的这个动作,多少也是一种姿态。而姿态也是一种文化一种修养。

侯卫国到了九楼办公室,新修的办公楼十分大气,副局长办公室足有八十平米,与寻常办公室相比,在柜子里多了一套警械,标准的手铐等几件套。

当了副局长,到一线的时候很少,他还是配备了一线警员的装备,有警棍、手铐、催泪喷射器、强光手电、警用制式刀具、警用水壶、急救包、多功能腰带、防割手套等必配项目和枪支、对讲机、警务通、防刺服和警用装备包。

公安局长老粟到新办公室来转了一圈,透过玻璃看到柜子里的这些装备,笑道:“卫国,你是副局长,要这些玩意做啥,真要轮到你上阵,沙州公安就玩完了。”

侯卫国陪着老粟看了办公室,道:“从警十来年,都在刑警队里,习惯了,坐在这间办公室里,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老粟拍了侯卫国的肩膀,道:“慢慢来,会习惯的。”

老粟走了,侯卫国坐在安静的办公室里,他有些六神不安,拿起电话,给刑警支队办公室打了电话,道:“你们几个上来,到我办公室开会,研究破积案的方案。”

不一会,刑警队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就到了办公室,这几人到了办公室,顿时就烟雾缭绕,雅致的办公室又变成了刑警队的会议室。

侯卫国从卷宗中将易中岭的案子抽了出来,道:“先来研究易中岭的案子,这人一直外逃,你们总得拿点措施出来。”

新任的刑警支队支队长罗金浩在县里当过公安局长,管过县局的全面工作,眼光与纯粹的公安并不一要,暗道:“易中岭此人与黄子堤联系得很紧,现在要加紧抓易中岭,莫非又是一场政治斗争。”他从县局调入市局刑警支队任支队长,是政法委书记洪昂亲自点的名,而洪昂与侯卫东曾经共同为周昌全服务,他身上的侯系影子已经很明显了。

侯卫国继续道:“我们刑警支队破案能力并不弱,只要专注于一件案子,破案的机率至少上升百分之五十,这一次破积案战役,不搞全面撒网的胡椒面办法,而是重点主力,打歼灭战,我大致把案子理了理,有三类,一是线索明显的,破案可能性较大的,二是有线索,但是有一定难度的,三是完全的无头案,我们集中精力在第一类上,争取破几个积案,给沙州刑警增光。”

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洪昂看到了市公安局报上来的方案,马上给侯卫国打了电话,“卫国,我看了局里报上来破积案战役的方案,总的来说,我同意。”他口气挺严肃,道:“你给我说实话,对于积案,你们到底能破几个案子,有几成把握,如果开始搞得轰轰烈烈,却破不了几个案子,那还不如不搞。”

侯卫国原先就是刑警支队长,对案子熟悉得紧,发起破积案战役之前,他再次认真研究过卷宗,心里也有些把握,道:“报告洪书记,这次至少能拿下五到七件案子,如果运气好一些,可以破到十件案子。”

自从朱民生主政沙州以来,洪昂已当了数年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他陷入了朱民生布下了无名网阵,左冲右突,却仍然在重重围困之中。

朱民生初到沙州之时,对地方工作并不太熟悉,遇到大事难事棘手事总是不敢轻易拍板,与周昌全杀伐果断的作风相去甚远。但是,朱民生是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不精于政务,却精于人事,三拳两脚,将沙州常委们基本上重新调整一遍。

几年时间下来,朱民生站稳了脚跟,对地方事务越来越熟悉,也越来越得心应手,洪昂也就越来越有突破重围的心思。当看到了公安局破积案方案,与侯卫国通了电话以后,顿时便有了新想法,让市委政法委写了专题报告,将破积案方案改成了沙州公安局破积案战役,一份送给省委政法委,一份送给市委。

此事的开端是侯卫东想抓住易中岭,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消除隐患。

公安局副局长侯卫国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纯粹是从公安角度考虑破积案,即满足自己多年愿望,又能给沙州刑警正名。

市委政法委书记洪昂则另有所指,省委政法委在年初下发了提高刑事破案率的相关指示,有了省委政法委文件,他就将沙州刑警破积案方案上升到政治高度。

宁玥是外地来的干部,破积案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坏处,没有反对。

朱民生看了市委政法委报告,略作思索,签到:“保一方平安是关系民生的大事,希望通过破积案战役,让人民更有安全感。朱民生。”

由于破积案涉及面广,就采取了内紧外松的策略,省里主要领导、分管领导都知道了沙州的破积案战役,也高度重视,但是新闻媒体上则相当低调,只字未提。

侯卫东是沙州副市长,平时市委市政府的相关文件都由秘书晏春平送到岭西,看到了朱民生对破积案战役的签字,颇为惊讶,心道:“我原先只想抓住易中岭,怎么事情搞得这么正式了,市委政法提出了正式报告,朱民生居然还签了字。”

洪昂做事素来堂堂正正,此时他将公安局一个小行动变成了一场关系民生的战役,而且直报省政法委,这引起了侯卫东的注意。

“大哥,你做事太高调了吧,我让你暗中抓易中岭,现在怎么变成了沙州一场大战役。”

侯卫国也在纳闷,道:“类似方案,市局每年都有好几次,算是例行的工作,谁知洪昂一下就提高到人民民主专政的高度了,你们这些搞政治的人,把简单的事情弄得这么复杂,脑袋装的是什么玩意。”

听大哥发了几句牢骚,又详细问了“破积案战役”出笼的具体情况,侯卫东判断是洪昂在推动着此事的发展。“洪昂是三年不鸣,这一次是什么意思,我想不会是简单的政绩工程吧。”

正在琢磨着此事,手机响了起来,见到号码,他暗道:“岭西人真的不能说,说曹操,曹操到。”

“卫东,我,洪昂,在党校吗,我在庆达集团的俱乐部,正在喝茶看风景,我派车来接你。”电话里传来洪昂的声音。

侯卫东给周昌全当秘书之时,洪昂由县委书记升任市委常委、秘书长,两人关系一直挺好,得到了洪昂邀请,爽快地道:“洪书记别客气,我开车过来。”

庆达集团在沙州投资很大,为了搞好与地方的关系,送了一些俱乐部金卡给重要官员,俱乐部设在岭西,距离庆达集团总部有一公里,在一个偏僻的水库边。搞这样一个俱乐部,是李晶给庆达集团董事长张木山的建议。张木山同意以后,李晶亲自参与设计,整个俱乐部很有当年汉湖的味道。

侯卫东挺喜欢这里的环境,来过好几次。他开车进了俱乐部,很快找到了洪昂。

洪昂面对着水库,脸色沉静,坐在一个独立的露台上喝茶,听到脚步声,扭转头,拍了拍身边的椅子,道:“卫东,过来坐。”

第747章 积案(下)

侯卫东与洪昂两人在多年前都为周昌全服务,洪昂是相当于大内总管的市委常委、秘书长,侯卫东则是市委办副主任、大秘,两人在周昌全任上是黄金搭档。朱民生主政以后,两人由于打上了周系印迹而有着相似的命运,都在沙州被边缘了。

如今洪昂是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这几年等于原地踏步,官场是讲究年龄的,年龄代表着时机,时机一失,就意味着仕途永远的终结。不是慢一步,而是永远终结。

侯卫东的仕途相对要顺一些,由县委书记变成了副市长,由正处级升级为副厅,可是再往上走也殊为不易,没有特殊机缘,很难由副转正。

此时,两人职级一样,处境相差不太多,见了面,亲热又随便。

等到服务小妹泡了新茶送上来,洪昂指着眼前的一汪湖水,道:“这里湖光山色,风景宜人,桃花源的名字取得好啊,真想在这里建一间房子,钓鱼,喝茶,过神仙一般的逍遥日子,不理会那些烦心事。”

侯卫东知道洪昂的心思,道:“桃花源虽好,毕竟是弹丸之地,小憩醒脑益神,长驻则未免乏味。而且要想在桃花源有块地也不是简单事。”

能进入桃花源者,非富即贵,若洪昂真是一名不文,要想在桃花源弄一块就等于痴人说梦。这就是现实生活中的悖论,若想有钱有权则必然要面对太多烦心事,若想要逍遥必须要放弃很多。

“知我者,卫东也。”洪昂也就不藏着掖着,道:“你小子腿快,跑到省政府当副秘书长了,我还在沙州苦熬,这样熬下去也不是办法,再熬,就成阿香婆了。”

调入省政府担任副秘书长一事,侯卫东一直作为机密而藏了起来,听到洪昂点破,没有否认,道:“我的事,你知道了。”

“上午,我到周省长办公室去汇报了工作,他给我提起了此事。祝贺卫东,当了省政府副秘书长,就是迈上了新台阶,位置不一样,眼界不一样,机会不一样,你年轻,甚至还有进中央部委的可能。”

“洪书记,你在沙州这么多年,也应该挪动了。”

洪昂自嘲道:“我还是想动,只是谈何容易,现在暂时动不了,只能静观其变。”

侯卫东敏锐得紧,暗道:“静观其变,这里面有内容啊。”口里道:“我觉得应该早做准备了,近期省委省政府都在进行调整。”

洪昂面色渐渐凝重起来,道:“很快又到了换届年,各地都有些人事调整。省委组织部高部长当了副书记,部长之职一直空缺,朱民生以前当过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又主政沙州了好几年,是很有实力的候选人。祝焱也是候选人,他和朱民生各有优势。”

对于侯卫东和洪昂来说,两人都不属于朱民生的人,如果朱民生真的当上了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并不是好消息。

想起了被洪昂明显拨高的破积案战役,侯卫东问道:“有一件事没有弄明白,这次沙州大搞破积案战役,极有可能将潜逃的易中岭抓获,抓获了易中岭,必然牵涉另外的官员,在这个关键时期,破积案对于朱民生来说并不是好事,他为什么还要支持此事。”

洪昂音调略有些升高,道:“我作为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代表市委政法系统向市委写了正式报告,原因有二,一是省厅在上半年对提高刑事破案率有明确的指示;二是朱民生在年初的政法工作会上也提到过提升破案率。我们打响破积案战役,正是执行他的指示。作为共产党的书记,他没有反对的理由。”

侯卫东完全明白洪昂的心思,暗道:“朱民生这一届市委书记即将结束,按照岭西近几年的惯例,届满时均要调整书记。洪昂要想出头,只能等待朱民生调走。但是朱民生若当上了省委常委、组织部长,对于洪昂来说绝对不是好事,他将破积案战役搞大,用的是光明正大的阳谋。”

两人对视一眼,心有默契。

洪昂道:“破积案中,有一人是关键。”

“哪一人?”

“此人出自益杨,你认识,而且还有过节。”

“易?”

“对,此人与沙州干部交往很深,抓住了此人,符合沙州人民的希望,更重要的是拨出萝卜带出泥,肯定要牵出一批干部。”此时,话已经说得极为明白,洪昂不愿意朱民生担任省委常委、组织部长,借此案,让一批腐败干部亮相于光天化日之下。

侯卫东沉吟着道:“很有可能抓不到易中岭。”

洪昂脸有坚毅之色,“这一次破积案战役,无论是否抓获易中岭,总会取得一些战果,有战果对人民就有所交待,这也是我作为政法委书记的应尽之责。”

侯卫东对洪昂的思路表示了理解,此次破积案活动,无论是否抓住易中岭,沙州市政法系统都会是赢家。

谈罢破积案之事,洪昂看了看表,展颜一笑,道:“今天晚上我还约了一人,此人与朱民生有隙。”

侯卫东暗自犹豫,他即将调入省政府办公厅,实在没有必要掺合到沙州这些烂事,可是洪昂已经将秘密说了出来,他就成了局中人。而且破积案起因是他的建议,由大哥侯卫国具体执行,他不得不关心。

“还约了一人,是谁,赵主任吗?”

洪昂翘了大拇指,道:“赵东在沙州任组织部长之时,他要与周书记和黄子堤搞好关系,我在其中帮了些忙,我们关系很不错。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沙州年轻一代的领导人中,赵东是很正直的领导人,否则也不会为了农民负担而得罪朱民生。我自认为人处事亦是正大光明,而卫东的人品和素质也是有目共睹。今天,我们三个好官聚在一起。”

当年,洪昂与黄子堤是周昌全的左膀右臂,洪昂长于阳谋,黄子堤则喜欢阴谋,侯卫东的气质性格、政治抱负与洪昂接近,两人始终保持着亲密的朋友关系,而与黄子堤的关系则越走越远,甚至走向了反面。

洪昂又道:“赵东被朱民生排挤到了省减负办,若不是赵东另有机缘,其政治生命已经结束了,他和你我的心思应该很接近。”

侯卫东一直在想办法接近赵东,可是两人关系始终不咸不谈,没有实质性的进展,此时此境下就有些结盟的意味,三人的关系必将有一次飞跃。

对于洪昂的提醒,他自然是心知肚明。

晚上七点,赵东这才进来。他进屋就拱手,道:“不好意思,让两位久等了。”此时他没有省委书记大秘的架子,满脸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老洪,久等了。”赵东与洪昂打了招呼,看了侯卫东一眼,伸出手,握了握,道:“卫东,这么久不联系。”

赵东与两人打过招呼又握了手,这才坐下,道:“钱书记刚回家,我就赶了过来。”

侯卫东在成津当县委书记时,赵东是市委组织部长,两介货真价实的上下级关系,因此,侯卫东面对着赵东就比较客气。洪昂与赵东同为沙州市委常委,关系又不相同,两人很随意,还互相开着玩笑。

“老赵,吃饭没有,我们还饿着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