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卫东打了客厅的灯,郭兰的影子和味道仍然飘浮在空中,用眼睛抓不住,只能用心来体会。

自从那天离开了益杨,他的心里就充满着更多的矛盾,他也不知道郭兰是否还会回到这间小屋,他也不知道与郭兰的感情到底能走向何处。

他在各个房间转来转去,看到了桌上放了一本唐诗简本,随手翻开,看到了一片树叶做成的书签,那一页是李商隐那首著名的《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看到了书签,侯卫东知道郭兰读过这首诗,仔细体会意境,确实是只是当时已惘然。

在另一个窗口,有两道目光,易中岭死死看着对面的单元,可是对面单元的灯光有熄有亮,他很难判断出侯卫东是到的哪一个房间。

第736章 又临选择(上)

在属于郭兰的小屋里逗留了几个小时以后,侯卫东回到了党校,暂时就将郭兰埋在了心底,为了爱情而喝酒烂醉,那是港台电视剧的烂招,真正深沉的感情往往深埋于内心深处。

在党校过了两天,他开始恢复了正常的生活,一大早,提着晏春平带来的竹水河扁鱼,晃晃悠悠地去祝老爷子家里吃早饭。

没有当上沙州市委常委,侯卫东已生离意。

在沙州市委,有洪昂、杨森林等年龄不老的常委,作为一位副市长,没有特殊的政绩或是特别的背景,要走上一把手的岗位,确实是难上加难。如何突出重围,成了侯卫东面临的最重要课题。

选择有三:一是在沙州依次递进,以时间来换官位,这是一个未可预料的过程;二是平级调动到省级重要部门担任职务,然后再下放,这是曲线救国,前几次由方面大员调任部门领导,多多少少是被迫,这一次他有些主动争取的意思;三是直接到偏远市去出任一把手,沙州是第三大城市,作为副市长,有直接到偏远市当一把手的可能性,只要弄出政绩,还是有机会继续向上发展。

目前,在省里可以依靠的人还是周昌全,可是这个靠山的政治前途基本到顶,开始走下坡路,对自己的助力也将减弱了。吴英副厅长原本是一位极好的助推剂,可是蒙豪放调入中央以后,形势发生了变化,交通局长陈曙光一直在活动,他有离开岭西的意愿,由此可以看出一些问题。

至于现任的省委书记钱国亮,侯卫东是通过赵东在间接联系,这条线只是算是一条暗线,暂时还用不上。现任省长朱建国是蒙厚石的好友,而蒙厚石的侄女蒋笑是大嫂,这一条倒可以用,可是杨森林的关系更近,杨森林没有上位之前,他的机会并不大。

走在田野风光下,侯卫东享受着清晨的和风,看着满地的绿意,他的心胸似乎也开阔了一些,将复杂的人际关系暂时放在了一边。

到了祝老爷子院门,最先出来的还是两条土黄狗,黄狗的记忆力颇佳,居然知道眼前之人是多次进过家门的,围着脚步一阵跳跃,将侯卫东迎进了院子。

祝梅正背着画板要出门,见到了侯卫东进门,露出一阵惊喜,道:“这一次隔离,被吓着了吗,我给你发了几个邮件,收到了吗?”

侯卫东在被隔离的几天,上午去办公室,下午一般情况下就与郭兰在一起,出来之后,事情也挺多,基本上没有打开邮件,此时被祝梅问起,道:“这一段时间忙得昏天黑地了,还没有时间去看电脑,回去就看。”

祝梅略有些失望,此时她恢复了听力,新的世界向她敞开了大门,有太多精彩生活在等着他,对于侯卫东来说,朦胧的少女情怀已经成为了记忆,反而是对李晶姐姐的事,她在心里耿耿于怀。

祝梅忍不住为李晶姐姐打起抱不平,故意道:“李姐姐又到了美国,两个小弟弟越来越可爱了。”

“是很可爱。”侯卫东没有在祝梅面前表达出情绪的波动,简短地道。

祝梅又道:“我收到了他们的照片,还有几张速写,你看不看。”

这几句话说出来,侯卫东马上就反应过来,祝梅应该知道些什么,他尽量平淡地道:“那我就去看一看。”

这时,祝焱也走了出来,见到了侯卫东,道:“我刚才听到你的声音还以为出现了幻觉,当真是你,这么早。”

侯卫东没有想到会遇到祝焱,扬了扬手中的扁鱼,道:“党校已经开学了,给祝老爷子带了几条扁鱼,才从成津让人送过来的。”他很熟悉祝家的情况,一边说着,一边将扁鱼倒进了院子角落的水泥池子里,这是祝老爷子专门挖来放鱼的小池子。

祝焱才起床,对侯卫东道:“我去上卫生间,你先坐一会。”

侯卫东就跟着祝梅进了底楼的侧屋,这里已经改造成了她的画室,祝梅在乱七八糟的画室中找了几张纸,上面用简洁的画笔勾勒出活泼男孩子的形象,甚至比那几张照片更生动。

看着速写,侯卫东在心里叹息一声,对祝梅道:“画得真不错。”

出了画室,他没有多话,坐在房檐上抽烟,看着院外绿油油的田野。

祝梅经历了十来年的无声无息的生活,对人的表情特别敏感,看到了侯卫东样子,突然有些后悔,她进屋去泡了一杯茶,放在侯卫东身边,轻声道:“我出去写生了,你喝茶。”

喝着茶,看着郭兰背着画板走出了院外,年轻的女孩子行走在生机勃勃的原野,在这一瞬间,侯卫东突然觉得自己老了,转眼间就到了三十四岁,青春就在一系列大事小事、闲事琐事中悄悄地溜走了,而且青春的流逝是不可逆的过程,只有当青春流逝以后,猛然回首,才发现岁月之珍贵与无奈。

祝焱在洗漱之时,蒋玉新也下了楼,见到侯卫东,道:“今天有空过来。”

侯卫东道:“我回到党校了,离这里挺近,过来喝老爷子的稀饭。”又道:“蒋院子,有一件事请你帮忙。”

前后跟随祝焱的秘书有七、八个了,蒋玉新最喜欢的还是侯卫东,道:“你客气什么,有事就说。”

“我在青林镇工作的时候,有一位老乡长,挺照顾我,他的亲侄女生了一对双胞胎,在非典时期就害怕了,没有去值班,我亲手签字交她开除了,当时是特殊时期必须用霹雳手段,现在想起也是情有可原。”

蒋玉新笑了,道:“卫东你就别啰嗦了,到底有什么要求?”

“我想让她侄女上大专,然后分到沙州的医院,老乡长在当年对我着实不错,我得还错。”

听侯卫东说得如此实在,蒋玉新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事好办,等到九月开学的时候,你再给我打个电话,让她来找我就行了。”

祝焱洗漱完毕,下楼来,道:“党校毕业以后,有什么打算?”

两人都是官场中人,官场中人的话题自然离不开官场。侯卫东给祝焱递烟,祝焱摆了摆手,道:“不抽了,戒了几次,这次是真的下定决心了。”

侯卫东点燃了烟,道:“马市长进了常委,我倒有些难办了,这一届政府结束,也就是三十好几了。”

祝焱笑道:“三十几岁仍然算是年轻人,我也是三十七、八才走上县级岗位,比你要差得远。”

闲聊了几句,他建议道:“我听说铁州班子有些调整,蒋玉楼很快要出任市委书记,能不能想办法调到铁州去,那边工业比沙州还要强,历来是出干部的地方。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玉楼说一说,他对你还是挺欣赏的。”

侯卫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祝书记,干脆我到茂云,进常委,给你当秘书长。”

祝焱此时正处于上升空间,道:“如果你要来茂云,就不当秘书长了,给我当组织部长,帮我把住干部关口。”

这时祝老爷子从外面回来了,祝焱又补了一句,道:“卫东若真想动一动,我请义云部长吃饭,你直接向义云部长汇报思想。”

在祝老爷子家里跑了一趟,收获着实不小,回到党校,心里就想着祝焱的建议。

上午下了课,侯卫东接到了楚休宏的电话,“侯市长,中午有空没有,如果有空,在一起吃顿午饭。”

接到了周昌全的指示,侯卫东开着车就直奔沙州印象,要了一间最大的雅间,到了沙州印象,才知道老邢到欧洲去旅行了。

等了一会,周昌全和楚休宏来到了沙州印象。

周昌全坐下以后,道:“在沙州工作这十年,胃口适应了沙州菜的风格,不过没有沙州人来陪,沙州菜的味道就不够。”

侯卫东道:“乡音、乡村、乡人,这是一个系统工程,离开了哪一样,都不会纯粹。”他知道周昌全约他来吃饭,当然不会是仅仅听一听乡音,他还是秉承着在周昌全面前的老习惯,周昌全不说,他就不问。

吃了风干野鸡,又品了竹水河的正宗扁鱼,周昌全这才道出了此行的真意,道:“目前省政府几位副秘书长作了些调整,你有没有到省政府当副秘书长的意愿,协助我来管计划、财税、体改、劳动保障、人事、编制、统计、信访方面的工作,如果你有这个想法,我再给朱省长讲一讲这事。”

在沙州,朱民生始终没有将侯卫东作为嫡系,加上宁玥又是强势女人,侯卫东没有进入沙州市委常委,就已经有了去意,此时周昌全给了他一个机会,他当即表态,“老领导,我随时听从您的召唤。”

周昌全呵呵笑道:“这一次你在沙州大学被隔离,表现很不错,朱省长在我面前提起过两次了,我已经试探了他的口气,没有什么反对意见,原来从副市长到副秘书长,还要在省级部门过渡,你是抗非英雄,属于破格。”

一般情况下,在岭西,省政府副秘书长如果到部门或者地方任职,都是一把手,因此,侯卫东以沙州副市长的身份调到省政府任副秘书长,虽然看起来是平级调动,其实也是提拔了,如果到了省政府,再兼任法制办或是信访局的职务,也就进入正厅序列了。

一天之内,遇到了两起不错的建议,似乎就将侯卫东面临的出路问题解决了,难道,好事来了,门板也档不住。

第737章 又临选择(中)

那日偶尔在小区看到了侯卫东,易中岭便开始回想起与侯卫东点点滴滴的怨恨:

在益杨,侯卫东还是祝焱的爪牙,与自己无怨无仇,却紧盯着益杨土产公司,如果祝焱、侯卫东不紧紧盯住益杨土产公司,也就没有纵火和投毒之事,他的人生就有另外一条道路,这是怨恨之一;

在益杨开发区,堂弟易中成被莫名其妙地调离了办公室岗位,表面上的原因是有利于发挥易中成的才能,易中岭心里明白,对堂弟的调动其实是针对他,这是怨恨之二;

在沙州,易中岭与黄子堤是好朋友,拿了不少好地,做了不少工程,几乎是无往而不利,但是唯独侯卫东不卖帐,沙津路四个标段,他一个标段都没有弄到手,而在南部新区,易中岭几乎没有任何项目,这是怨恨之三;

在沙州绢纺厂一事,易中岭原本想以小博大,毕其功于一役,控制实力尚厚的绢纺厂,不料侯卫东从中作梗,让美梦成空,这是怨恨之四。

易中岭无所事事之时,总喜欢拿了椅子,坐在窗边看着楼下,即是看院中风景,也是守株待兔,等着侯卫东再来小区。无意中似乎探得了侯卫东的秘密,这让易中岭狼狈的逃窜生涯中多了一抹亮色。

等了好几天,不见了侯卫东的踪影,易中岭也不着急,天天就小酒小肉地守着,他要等到非典彻底结束,各地彻底解除了抗非工作,才准备拿着钱离开岭西。

6月10日傍晚,易中岭切了一只卤鸡,买了啤酒,又开始重复往日的故事。

一位窈窕的女人走进了小区,易中岭注意力就被吸引过来了,他原本只是想饱一饱眼福,可是当女人走近,他眼睛就瞪圆了,来人居然就是沙州组织系统的美女郭兰。

看到了郭兰,易中岭脑中刹那间就闪现出了侯卫东的形象,侯卫东——郭兰,两人倒真是郎才女貌,真是珠联璧合的一对。

看着郭兰走进了自己看熟的那一个单元,易中岭兴奋得快要跳起来,骂道:“女人都是贱货,看起来一本正经,其实也就这么一回事。”又自语道:“侯卫东自诩为正人君子,这下被我抓住了痛处。”

他在屋里转来转去,脑筋急转,思考着这次发现将有何意义,渡过短暂的兴奋,他发现,见到了侯卫东和郭兰一事,对于他来说最多就是三流小报记者淘到的桃色新闻,而且两人间隔了这么多天出现在一个小区,拿到桌面上,这事根本就是无中生有,没有任何影响力。

可是,凭着他的直觉,侯卫东和郭兰肯定是走向同一个地点,若说两人没有私下的关系,打死他都不相信。

此时,在楼上,郭兰一眼就看见了那一本翻开的诗集,她清晰地记得,当时看过此书,自己将书关闭放好了,这一次见到桌上打开了诗集,便明白侯卫东到过此屋。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是郭兰最喜欢的诗,她将诗集拿起来,放在鼻上嗅了嗅,熟悉的纸张和油墨的味道依旧,诗句在印刷体里穿越了千年时光,李商隐的忧伤直指她的心灵。

她手里握着那柄精制的铜钥匙,这枚钥匙就如一块玉,被抚摸久了,日渐光滑起来,显出些温润之色泽。

第二天,七点,郭兰细心地关掉了水、气和电,在门外坐了出租车,直奔岭西空港。

在小区的绿化树下,戴着墨镜的易中岭已经偷拍下了郭兰的照片,等到郭兰坐上了出租车,他大摇大摆地走到了门口。门口旁边就是一家面馆,生意红火,他早就想来这里吃顿面,可是一直在犹豫,此时拍了郭兰的照片,心中高兴,警惕性就降低了,来到了面馆,拿出了老总的架子,道:“来一碗牛肉面,三两的那种。”

吃着牛肉面,易中岭似乎重新回到了正常社会,心思一会儿飘到了往日的荣光,一会又回到了侯卫东、祝焱身上。

“老子得让侯卫东吃不了兜着走。”尽管易中岭此时处于被通辑状态之中,他还是胆大包天,一边咬着面条,一边恶狠狠地想着如何借着这个机会修理侯卫东。

人得极其复杂的综合体,绝大多数人都是正常人,都心怀怕惧,但是也有极少数人胆大包天,易中岭就是属于胆大包天特别敢于冒险之人。此时的易中岭就是一条疯狗,他滴着疯毒的嘴此时对准了侯卫东。

此时,侯卫东在省党校学习,由于有了省政府这个去处,他自然就心静如水,在学校里相当淡定。

在与周昌全共进午餐以后,侯卫东将各种利弊在心里仔细盘恒,无疑到省政府出任副秘书长是最好的选择,这其实意味着不升级别的升职,同时也意味着能进入省政府机关核心。

唯一令侯卫东有些耿耿于怀的是这一次到了省政府,就再次与周昌全密切地联系在一起。离开周昌全的日子里,他当过成津县委书记,现在又是在职副市长,看法和想法与最初已经有了微小的区别。

在内心深处,侯卫东并不想与周昌全绑在一起,周昌全是年龄最大的副省长,最多还能干一届,退居二线以后,十有八九会产生不确定因素,对于侯卫东这种年轻干部来说,这是需要提前考虑的。只是,能进入省政府出任副秘书长确实是一个好机会,尽管有一些隐患,他还是迅速地做出了应答。

“卫东,下课以后打球。”

侯卫东关掉书本,正准备出门,班长鲁军拍着他的肩膀,发出的邀请。

省计委副主任鲁军是副厅级,也进入了市局级班,他是省计委副主任,在省里颇有影响,被认定了班长。

侯卫东已知自己十有八九要成为省政府副秘书长,协助副省长的工作中恰有计委,他与鲁军在以后将有密不可分的联系,因此,有意想多和鲁军谈一谈工作上的事情。

在与鲁军一起走回宿舍,他问了一个比较敏感的问题,道:“鲁主任,最近国有企业改制问题上,还是有许多不同的声音,让从事具体工作的同志难办。”

鲁军在岭西算得上研究政策的专家,听侯卫东说起这个问题,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道:“现在理论界对国有企业改制争议很大,有一种观点,认为国企产权改革实际是国有资产廉价大转移,是把数十年的积累转移到少数人手里,提出了防止国有资产流失的不少措施,管理层收购被叫停也与这个思路有关系,沙州市前一段的改制所采用的办法就很灵活,有管理层收购,也有联营,还是破产,以及卖给职工,这就叫做实事求是,是为了解决问题,而理论界有些人有些事还真是说不清楚。”

侯卫东以前经常向鲁军请教问题,经过一年多时间的国有企业改制实践,也有了自己的观点,他以后要协调、指导鲁军的工作,也就不能显得太弱,便很客观地探讨道:“理论界有些模型实际上是将问题简单化了,地方政府出让国资时不仅要考虑帐面价值和评估价值,还要考虑这个企业是否能够生存,如果不能生存,帐面价值迟早会变成负值,如果认定国有资产转让价格低于评估价值就是流失,也有失偏颇。”

鲁军感叹一声:“从我个人来说,是赞成国有企业在完全竞争领域的退出,特别是在市属中下企业应该尽量退出。理论是政策的先导,若国有企业流失论成为主流,将会影响岭西的企业改制工作,相关的责任人,就比你老弟这种一线负责人,说不定到时还要承担责任。”

经过县委书记和副市长岗位锻炼,侯卫东气质越来越稳重,没有透露自己要到省政府出任副秘书长的消息,暗道:“鲁军思考的问题很深入,水平亦高,看来省政府与市级机关确实是有区别是,进入省级机关,提高理论素养成为一个突出问题。”

两人边走边谈,鲁军道:“现在周省长分管计委,他很重视相关工作,我准备建议市局级班到铁州和沙州去考虑一次国有企业改制问题,到时也请老弟介绍沙州改制的经验。”他这几句话,就有了省计委副主任的味道。

侯卫东素来知道媒体的历害,市局级班到沙州考察,说不定就会惹来省内不少媒体的注意,而且他即将到省政府工作,也不愿意自己分管的工作有任何闪失,推脱道:“沙州工业这几年遇到了挫折,我看还是去铁州考虑,铁州这几年发展得很好,总有些积极的因素。”

未等鲁军表态,他又道:“我建议最好走出岭西去看改制,这样更能提高大家的思路。”

鲁军便点了点头,道:“这件事到时候再说,省计委今年也有调研任务,沙州是重点,到时我们还是要去。”

回到了宿舍,侯卫东想了想,还是抽空给宁玥打了电话,说了鲁军的意思。

宁玥略为沉吟,道:“我是欢迎市局级班的同学到沙州来指导工作,只是国有企业改制是个大难题,沙州改制也正在攻坚,在安置职工等问题上矛盾比较尖锐,曝光率高了未必是好事。”她又道:“绢纺厂职工安置上有些问题,群众反映得很强烈,市政府将开会研究此事,你一直负责此事,到时请你回来一起研究。”

换了球衣,来到了篮球场,从大学毕业以后,侯卫东就很少摸蓝球了,投了几个球,好几个居然是三不沾。

来打球的有六七个人,有省级机关的干部,也有市里面的干部,省政府办公厅党组成员、办公厅副主任石小磊穿着印有省政府办公室的球衣,来了几个三大步热身,对鲁军道:“鲁主任,我们来打比赛,省级机关对阵市长大人们。”

第738章 又临选择(下)

派别和山头,存在自然有其理由,物以类聚,人与群分,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在党校,也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些走得更近的团体,诸如,省直机关的干部平时接触得多一些,或者说是互相利用的价值更大一些,所以在一起聚会的时间更多。来自各市的领导由于面临着相同的问题,在一起有着更多的共同语言,聚在一起的时间就要稍多一些。久而久之,就会形成派别。只是党校培训班的时间只有半年,派别还没有形成,大家就走散了。

在球操上,侯卫东很淡定,他的身体素质相比这几位领导要好一些,尽管多年没有摸篮球,可是底子雄厚,打了一会,大学时代的感觉便重新回来了,接连进了几个球。

办公厅副主任石小磊年龄在四十岁左右,穿着崭新的篮球服和球鞋,跳来跳去很是起劲,但是他的水平实在不敢恭维,稍稍伸一下手,他的投篮也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被挡飞了好几个球以后,石小磊就来了牛劲,借着身体胖壮,开始在球场里如蛮牛一样上三大步。

几位市里的同志看着石小磊是省政府的人,都不愿意在打球这些鸟事上计较,每当石小磊三大步上篮的时候,大家都不拦他,让他在球内如球星一样飞奔。

打了一个多小时,大家都是一身臭汗,出了汗水以后,身体血脉畅通,着实舒服,身体舒服了,心理也就愉快了。

石小磊也跳得着实痛快,一身肥肉冒出了不少的汗珠,道:“今天你们几位输了球,晚上请客,今天是谁先请。”

读党校有一个重要功能就是认识一些“道”上的朋友,这些朋友都是各地各部门的头头,多一个朋友,即使对自己的前程没有太大的帮助,可是将来总多一条办事的途径。

侯卫东还没有来得及表态,就有另外的一位副市长争着请客,他自知要调入省政府,心情不同,也不急于在这里多交朋友。

一行人约好了吃饭的时间,便回去洗澡,正在冲澡之时,屋外手机便不停地响了起来,他也不争于去接手机,慢慢地将一身汗水洗掉,穿了干净衣服出来,这才去看电话。

电话是楚休宏打的。

“休宏,刚才在洗澡,没有接到电话,有事吗?”

“今天晚上省政府接待了几位国内知名的经济学家,明天上午还要开座谈会,周省长请你也参加。”

“什么时间。”

“七点。”

换掉衣服,侯卫东就给鲁军打电话,准备推脱晚上的夜宴,不料鲁军也接到了电话,也要参加晚上的宴会。

与鲁军约好以后,两人一起下楼,正好遇到了省政府党组成员、办公厅副主任石小磊。

“鲁主任,办公厅的车就要来了,我们一起去吃饭。”石小磊明明见到了侯卫东和鲁军在一起,却只是招呼了鲁军。

作为省政府的党组成员,办公厅副市长,天天围绕着省长和副省长转,还真没有把下面市里的副市长瞧在眼里,鲁军是省计委副主任,又是专家型官员,前途光明,因此他对鲁军倒是挺热情。

官场和商场是最讲究现实的势力场,没有实力和明显潜力,纵然是天大的人才也会受人白眼。在这里,友情只能是陪衬,处于官场人际关系补充地位。

鲁军道:“今天晚上我和侯市长都参加不了,刚刚接到省政府的通知,参加一个招待晚宴。”

听了此语,石小磊心里的感觉就复杂了,他是省办公厅党组成员、办公厅副主任,这一次进入市局级班也是经过积极争取,在省政府办公厅班子有重大调整之时,他完全有机会成为副秘书长。心中有了这个念想,对于省政府发生的大小事就格外的敏锐,听说了鲁军和侯卫东要参加晚上的招待晚宴,暗生疑惑。

等到鲁军和侯卫东离开以后,他便给办公厅综合处打回了电话。

综合处朱处长道:“这一次是国内几位经济学家到省里调研,朱省长和周副省长都要参加晚上接待,还请了省计委、经委的相关同志。”

石小磊道:“沙州的侯卫东也要参加晚宴。”

朱处长道:“我没有负责此事,石主任稍等一会,我去找一找接待指南。”综合处负责省政府秘书长的相关工作,办公厅的事多数要从这里过,他很快找到了接待指南。

“有沙州市政府的侯卫东。”朱处长一边说着,一边就从电脑中将沙州市政府的组成情况调了出来,道:“侯卫东分管工业、南部新区……”

谈到这里,朱处长想起了一事,他知道石小磊心里担心什么,道:“我想起来了,侯卫东以前是周省长的秘书。”

得知了这个情报,石小磊心里便担心起来,省政府办公厅接待国内著名的经济学家,请什么参会是有讲究的,绝对不会胡乱点人参加,这个侯卫东在沙州分管工业这一摊子,被请来参会也算是作为市级政府的代表。

可是,想到侯卫东居然是周昌全以前在沙州的秘书,这就让他嗅到阴谋的味道。

石小磊的直觉是正确的,让侯卫东来参加省政府的接待活动,也是周昌全的刻意安排,在岭西省,沙州是第三大工业城市,国有企业改制进行得还比较顺利,侯卫东作为分管领导,也在市级部门有代表性,更深层次的意思,周昌全也想让侯卫东在省长朱建国面前留下更深的印象。

在沙州,抗击非典留下的印象只能说明侯卫东勇敢和无畏,能与经济学家对上话,无疑就能增加朱建国的印象,这对侯卫东未来的发展有好处。

周昌全对侯卫东倒是很有信心,这个小子聪明肯学不服输,这几年先后当过县委书记和分管工业的副市长,也着实有几把刷子,应该能给朱建国留下印象。

侯卫东和鲁军准时来到了会场,当得知国内著名经济学家是谁之时,心里也不禁狂跳了几下。

来者皆为国内有名的经济学家,个个都如雷贯耳,其中之一便是大名鼎鼎的吴敬琏。

看到了吴敬琏的本人,侯卫东暗自感叹:“省政府毕竟是省政府,与市政府不是一个概念,在市政府根本无法见到如此人物。”

参加晚宴的人并不多,在金星大酒店的顶楼有一张能容纳二十五人的旋转餐桌,参加晚宴的人都可以坐在一张大桌子上,大桌子上放着座牌,每个人的位置根据重要性而决定与省长的远近。

侯卫东坐在了最末端,对面正好是吴敬琏老先生。已经七十三岁的吴敬琏并没有常见的老人痣,相貌仍然清秀,眼镜下有着睿智眼光,他的表情与省长朱建国等人略有不同,沉稳,严肃又有几分和蔼。

侯卫东看清了吴敬琏的相貌,暗道:“经济学家也是人,他就是一个平常的邻家老头嘛。”

省长朱建国谈笑风声:“……重化工是岭西经济不可超越的阶段……按照理论界的说法,每个国有的经济发展都要经历一个重工业化阶段,岭西还要补课……”

在2003年,经济过热的现象已初露端倪,东南亚金融危机以后,国家实行了宽松的宏观经济政策,中国制造和地产不断发热,可谓内外俱旺,无比繁荣,能源和原材料价格一路飞涨,特虽是水泥、钢材到了一月三价的地步,在这个背景下,岭西省政府也开始在钢铁、电解铝和水泥之上增加投入。

朱建国请来了国内的经济学家,主要是想给岭西省的经济把脉。

在座的好几位经济学家都对重化工业化阶段持支持态度,与朱建国、周昌全两位副省长谈笑风声。

吴敬琏若有所思地听着众人的谈论,并没有主动说话。

侯卫东有心听一听吴敬琏的意见,可是在座之人中,他的官职最低,基本上就只能带着耳朵,嘴巴也只能用来吃饭。

到了中场,周昌全主动请吴敬琏提一提意见。

吴敬琏这才缓缓地开了口。

“我正在看岭西的相关材料,思想没有成熟,暂时不发表什么意见,我只讲两个地方的事。”

“2000年底北京中关村发展问题讨论,北京中关村搞了这么多年,名声响,就是产值和税收都上不去,在经历了长时间争论以后,去年10月,中韩合资的北京现代汽车有限责任公司宣布成立,今年销售和税收都很好,应该来说有巨大的产值和税收。只是,首都要想成为具有高附加值和高盈利率的轿车生产基地,光靠简单装配不行。”

“深圳在重要的高新科技中心,与香港相比,前者的GDP只有香港的六分之一,但是土地已经很紧张了,这说是有深圳的产业素质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出路在于提高土地的利用率,而不应当寄希望于无限扩大外延。”

吴敬琏讲话之时,大家都静静地听。

这两个事例看似毫无联系,侯卫东向来注重实践,突然亲耳听到国内经济学家的谈话,心里还有些惶恐,他认真领会着吴敬琏的内在意思,心里也在想道:“越到高层越注重理论,也是有着实际的意义,对于省政府来说,决策错误将是十分严重的错误,影响也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