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结束,张木山和祝焱坐在休息室,两人单独交流。

侯卫东坐在大会议室等着,习惯性摸出手机,这才发现手机是无声状态,显示有六、七个未接电话,四个是李晶打过来的。

“卫东,怎么不接我电话。”

“我在岭西,庆达集团张总这里,一上午都在开会,那事情基本搞定。”

“祝贺,祝贺。”李晶轻脆的笑声就由百里之外传了过来,“这一段时间怎么把我忘了,晚上到沙州来一趟,精工集团的帐目需要给你们几位股东盘一盘。”

侯卫东压低声音道:“我现在调到县委办,给祝书记当秘书,行动没有以前自由了。”

“给祝书记当秘书,是好事啊,以后可以狐假虎威,给精工集团大开方便之门了。”

侯卫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这几天我受教育了,正在思考人生。”

“呸,少臭美了,晚上有空一定过来,这是公司的大事。”

第220章 项目(二)

侯卫东刚跟着祝焱回到沙州,还没有来得及喝口热茶,综合科刘涛科长就走了过来,道:“侯卫东,吴海县党政代表团下午四点钟到,你要给祝书记准备一篇讲话稿,这种稿子一般不长,主要讲一讲益杨发展的情况,再说两句客气话。”

这是侯卫东当秘书的第一篇文章,他没有在刘涛面前露怯,满口答应了下来,等到刘涛走后,他想起了上青林的土语,自语道:“当了鱼鳅,就不怕泥巴糊眼睛,写篇稿子有何难处,写就写。”

益杨的发展成绩,经常听到领导在谈,可是提起笔,却觉得笔重千金,正在构思的时候,任林渡满头大汗地回来,从背后的纸盒子里取出一瓶矿泉水,猛地灌了一大口,矿泉水就下去了大半瓶。

他见侯卫东趴在桌上冥思苦想,道:“侯大秘,又要构思什么大作。”

侯卫东嘴巴里发出“切”的声音,以表示对侯大秘这个称呼的不满,道:“吴海县党政代表团要来,我正在构思讲话稿,腹中空空,下不了笔。”

任林渡将抽屉里的一叠稿子拿了出来,使劲翻着,道:“我们两人都是第一批公招生,现在同时成为祝书记和赵书记的秘书,县委办有些人对我们有意见,暗中想看我们的笑话。”

侯卫东成为祝焱秘书也不过两、三天时间,而且跟着祝书记一直在外面忙,还真没有跟县委办的同志们接触,对任林渡所说的情况一无所知,就不以为然地笑道:“这是人的劣根性,我无所谓。”侯卫东到青林镇工作以来,就一直处于质疑和排济之中,所以对于这些事,倒并不看重。

任林渡相当重视各种关系,道:“到了机关,又做不出具体成绩,组织考核,还不要听听意见就了事,人言可畏,我们两人都要重视。”他翻了一会,取出一篇稿子,道:“侯大秘,这是前任秘书平凡写的迎接真州代表团的讲话稿,他考取了北大的研究生,是益杨县的大才子,你可以参照他的稿子。”

侯卫东对任林渡的社交能力向来佩服,见他才来不过数天,已在县委办混得很熟,人脉亦宽,而自己只认识季海洋、刘涛和任林渡,算得上县委办的孤家寡人,他笑着感谢道:“任大秘,你真是雪中送碳。”心中暗道:“任林渡长袖善舞,在机关当真是如鱼得水。”

接过稿子,里面字迹十分熟悉,龙飞凤舞,刚劲有力,侯卫东翻了翻,心中一动,“原来在半月谈上写诗的是平凡。”又道:“他为什么要写上周菁的名字。”

有了前任的讲话稿子,侯卫东心中就有数了,他又找了一份近期用过的接待指南,上面印着益杨县的基本情况以及上半年的经济社会发展情况。

很快就将稿子弄完,又修改了一遍,侯卫东见自己的笔迹与平凡比起来,差距太大,见时间还不少,他就跑到了组织部综合干部科。

“郭兰,能不能帮帮忙,把我的稿子打一下,祝书记下午要用的稿子。”

郭兰见侯卫东主动请求帮助,心里也高兴,道:“委办有打字员,怎么来拉我的工。”她与侯卫东同在一个办公室的时候,说话办事还一板一眼,现在侯卫东调到委办,有了距离,与其说话反而要轻松许多。

侯卫东笑道:“我这人不擅长交际,委办的人多数不认识,只有请老朋友来帮忙。”

郭兰接过稿子,开始噼噼啪啪地打了起来,“机关办公的趋势是无纸化,以后用电脑的时候越来越多,是基本技能,你也要掌握。”

“我能用电脑,只是打字速度很慢。”

郭兰看着侯卫东的稿子,道:“你的字有些丑,我见过平凡的稿子,那一手字才漂亮,你可要抓紧时间练练字。”

侯卫东心想,“我哪里有练字的闲心。”道:“算了,我去买一台手提,以后随身携带,这样就可以遮丑,我这字,也只能这个水平了。”

郭兰笑道:“你的字也不差,只是委办秘书们的字,一个比一个漂亮,你这字放在里,倒很有特点。”

郭兰一头短发遮住了耳朵,鼻子很挺,整个轮廓看上去很美,如今很专注地打字,别有一番味道。

稿子不过两页,打印得很规范,季海洋看一遍,改动了几个字,又在益杨发展上提出了一个新观点,然后道:“稿子还能用,这打印稿看上去清爽许多,以后我们作一个规定,送到我这里的稿子全部打印出来,虽然稿子看起来呆板一些,但是胜在整洁。”说这话的时候,季海洋在稿子上写道:“能用,修改后送祝书记。”

侯卫东见稿子没有多大问题,心中高兴,道:“季常委,机关办公的趋势是无纸化,以后用电脑的时候越来越多,我们县委办是中枢机构,应该走到时代前列。”

季海洋放下笔,笑道:“侯秘要想电脑,这事已经纳入了议事日程,县委办准备给每位秘书都配一台电脑,只是这钱一时筹及不起,如果能找到一家企业来赞助,那就最好不过。”

侯卫东灵机一动,暗道:“精工集团初创,名声还不响,能捐赠十台电脑给县委办,倒是一件拉近与益杨县委关系的一件好事。”他就道:“季常委,我认识精工集团的李总,看她能不能捐赠些电脑,上次参加企业家代表团到益杨考虑,她参加过的。”

季海洋道:“李晶,是不是那位很漂亮的女老总?和张木山坐在一起的。”

“就是那位。”

“好,你去办这事,办好了,我代表县委办请她吃饭。”

离开了季海洋办公室,侯卫东拿着改过的稿子回到了办公室,任林渡也趴在桌子上写稿子,见侯卫东回来,问道:“侯大秘,稿子通过没有?”侯卫东道:“倒是通过了,只是季常委评价甚低。”

任林渡接过搞子,仔细看了一遍,道:“我听其他秘书说,季常委是大笔杆子,秘书们给他送稿子都是战战兢兢,稿子被打回重写一遍二遍是常有的事情,季常委给你一个能用的批语,算是不错了。”

将稿子送到了委办打字室,打字员林燕是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女孩子,就如高中生一样,她是县人大副主任的女儿,中专毕业以后被安排进了县委办以后,当了一年多打字员,如今是一肚子的不满意,侯卫东进门之时,她正在打县委办副主任赵常有的稿子。

侯卫东礼貌地道:“你好,能不能打一下稿子。”

侯卫东到委办也就几天时间,而且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县办,林燕也不知道他是祝书记的秘书,白了一眼,道:“我正在给赵主任打稿子,没有空。”

侯卫东解释道:“我是祝书记的秘书侯卫东,稿子下午要用,季常委改过的。”

听说是祝书记的秘书,林燕不敢怠慢,停了下来,抬头看了侯卫东两眼,道:“你就是侯卫东。”接过稿子,边看边发牢骚道:“侯秘书,整个县委办就一个打字员,就算是资本家,也不能这样压榨剩余价值。”她见是打印稿,又道:“你这稿子是在哪儿打的,也没有改过几个字,何必拿给我来打。”

侯卫东道:“这份文件是组织部打的,算了,我拿下去打。”

林燕见侯卫东始终是彬彬有礼,态度也就缓和下来,道:“给你一张A盘,你去把材料拷过来,我来改吧。”

这是任林渡也拿着稿子走了过来,进门就道:“燕子,快点给我打稿子,下午我急着要。”

林燕呸了一声:“任秘,你说请我吃饭,请了半年,还没有见行动,你这稿子先放着,我要给赵主任和林秘打完了,才能给你打。”她得意地道:“我只有两只手,总要有一个先来后到吧。”

侯卫东对任林渡是莫名佩服:“任林渡也真有本事,无论走到哪里都有熟人。”

任林渡与林燕又说笑了几句,道:“算了,我就排轮子,侯大秘的稿子是祝书记今天下午要用的,你先给他打出来,误了事可吃罪不起。”

下午上班时间,侯卫东就将稿子给祝焱送了过去,祝焱问了一句,“季常委看过没有?”听说季常委改过,祝焱就接了过来,放在桌旁。

回到自己办公室,侯卫东就给李晶打了一个电话。

“李晶,我是侯卫东。”

“哼,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怎么想起给我主动打电话,是不是晚上不想过来?”

李晶的语气很亲昵,侯卫东听到耳中,也是蛮舒服的,笑道:“今天晚上我确实不能过来,吴海县党政代表团今天下午到益杨,我要陪客,另外,我给你说一件事,益杨县委办公室设施较差,主要是缺电脑,精工集团能否赞助十台电脑。”

“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侯卫东嘿嘿笑道:“季常委今天给我提到这事,我认为这是打响精工集团名声的机会,不过几万块钱的事情,就买通了县委的中枢机构,这比打广告要好得我。”李晶笑道:“这事你全权安排、到时我来出席捐赠仪式就行了。”

第221章 项目(三)

晚宴气氛热烈,宾主皆大欢喜,等到祝焱从吴海县委书记卫国房中出来,已是九点多钟了。

祝焱身体略有些发福,站在电梯里,脸上就有疲倦之色。

侯卫东心道:“有多大的权利就有多大的责任,祝焱管着这么一个大县,每天都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来决策,太多的人等着他接见,也真是累。”

到了宾馆厅堂,祝焱吩咐道:“你让柳师傅先走,我们坐出租车到益杨土产公司厂房去看一看。”

益杨四周有好几匹山,盛产“铜杆茹”,铜杆茹顶端如一块钱硬币,整体是黄铜色,故而得名铜杆茹,铜杆茹味道极鲜,很受日本人欢迎,在八十年代中期,益杨土产公司是沙州少数能赚外汇的企业,生产的铜杆茹罐头畅销一时,算得上益杨支柱产业,一家企业,至少带到了千家农户的生产。

但是进入九十年代以后,由于工艺落后,营销手段单一等原因,铜杆茹罐头逐渐从沿海城市退出,日本人也开始对罐头产品不太感兴趣,益杨土产公司的效益越来越差,土产公司在职和退休职工前后积淀了五百多人,曾经辉煌一时的企业已经到了破产的边缘。

听说要打出租车,侯卫东心里犹豫了一下,道:“祝书记,我有一辆皮卡车,能不能坐这车去土产公司。”既然当秘书,就算是祝焱的身边人,侯卫东觉得在多数事情上还是说老实话比较好,这样还会让祝焱觉得诚恳一些。

祝焱看了他一眼,“你有私车?技术如何?”

侯卫东笑着道:“祝书记放心,我的技术也不错,今天晚上就在外面吃的工作餐,一滴酒也没有沾。”

老柳听说祝焱不坐他的车,表情就有些奇怪,在车里磨蹭了一会,这才将车开走。

侯卫东快步朝梁必发的院子走去,很快就将车子开到了益杨宾馆门前。上了车,祝焱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夸了一句:“你这车子里面很干净,里面气味也不错。”

侯卫东“嘿、嘿”笑了笑,道:“私人的车,自然弄得干净一些。”心里道:“祝书记从小生活的家庭环境好,喜欢干净、整洁。”

祝焱询问道:“小侯工作也没有几年,怎么就买得皮卡车,我看过你的档案,你的母亲是教师,父亲是警察,他们的工资也买不起这车。”

祝焱问这话,态度平和,也很直截了当。

“祝书记,我毕业以后,就分到了青林镇工作,随后就到了上青林工作组,任了一个副组长,上青林蕴含着极为丰富的矿产资源,只是没有通公路,空有一座宝山而无法开采。等到上青林公路修通以后,我就以母亲刘光芬的名义,和村里干部曾宪刚联合开了一个石场,修高速公路时,石场赚了些钱。”

侯卫东所说的话,绝大部分是真话,但是他也没有全部说,比如他到底有几个石场,每年利润,以及精工集团的股份,这些是他的秘密,不能向外说。

这些情况,祝焱从铁瑞青口中基本了解,见侯卫东丝毫没有隐瞒,心道:“俗话说,心地无私天地宽,侯卫东所说与铁瑞青所描述基本上一致,这个小伙子还是可以信任。”

祝焱之所以要用侯卫东,有三大原因,主要原因就是铁瑞青讲述的侯卫东修路故事,铁瑞青不是官场中人,自然不会用官场伎俩来夸大其词,侯卫东独立修路的形象,就留给祝焱极深刻的印象;第二个原因就是侯卫东当副镇长,搞殡葬改革特别突出,高副县长多次在会上表扬这个年轻副镇长;第三个原因就是侯卫东毕业于沙州学院法律系,祝焱一直想配一个懂法律的秘书。

祝焱来到益杨工作以后,就头疼的事情是干部思想的僵化,体体制弊端很多,干部将大部分精力忙于走关系和扯皮之中,而不是进行创造性的工作,他很现实,知道积习之下,要想进行实质性改变则难于愚公移山,只是用自己的权力,在体制内进行着敲敲打打的工作。

侯卫东见祝焱不说话,又道:“现在到石场上班的村民,每月可赚六七百,放炮员等技术工程,一个月都在一千上下,上青林由于开石场,许多家庭脱贫致富。”

侯卫东在青林山上的所作所为,倒有着年轻人开拓创新的锐气,祝焱暗地里欣赏,口中却并不表态。

在官场,许多事情不表态也就是一种态度,只是侯卫东此时还没有彻底理解这个道理。

拐了几个小坡,就进入了益杨土产公司的地盘,沿坡散乱的居民区都是益杨公司职工的住房,祝焱下了车,离开了主公路,沿着街道就居民区走去。

这是一个典型的老居民区,住房破烂,还有不少违法搭建的棚及单砖偏房,饭菜香味也是直冲街道,有的地方下水道显然被堵住了,居民直接将脏水倒入街道上的下水道。

祝焱皱着眉,看着乱糟糟地居民区,走到了厂房门口,已是铁将军把门,厂房完全陷入黑暗之中,没有一丝光亮,他站在厂房外面,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侯卫东也不敢打搅他,就这样陪着他着在厂房外面。

“谁?”

黑暗中突然闪出了三道电筒光,在祝焱和侯卫东身上照来照去,三个人从黑暗中窜了出来。

“你们两人鬼鬼祟祟在这里干什么?”一个嘶哑声音很威严地响了起来。

侯卫东上前一步,挡到祝焱前面,镇定地道:“什么叫鬼鬼祟祟,哎,不要乱照。”他用手遮住射来的三束电筒光,反问道:“你们是做什么的?”

“我是护厂队的。”嘶哑声音又道:“这两天厂里老是丢东西,这黑灯瞎火的,站在这里的肯定不是好人,跟我们到派出所去一趟。”

祝焱背着手,看侯卫东如何应付场面。

侯卫东口袋里装着在组织部办的县委工作证,所以他心里并不着急,慢条斯理地道:“你看我们这样子象偷东西的吗?况且这个黑乎乎的厂子,有什么值得偷的。”

嘶哑声音听见侯卫东瞧不起厂子,生气地道,“年轻人怎么这样说话,你别小瞧了这个厂子,效益好的时候,我们都要发好几百的工资,这些机器设备虽然开不动了,卖废铁也值几个钱。”

另一个人拿着电筒将侯卫东从上到下全部照了一遍,道:“他穿皮鞋和白衫衣,不象是偷废铁的。”

侯卫东心道:“祝焱晚上到厂里来,肯定是另有深意,这种情况下得到的材料最真实,我来引他们说真话。”

“我以前在沙州学院读书,来过这里,我印象中这个厂子很火红啊,怎么现在成了这个样子?”

嘶哑声音骂道:“厂里哪些当官的黑了良心,天天胡吃海喝,每个月伙食费都是十来万,还天天小车接小车送。”

侯卫东道:“有几个厂领导,几辆车子?”

“一个厂长,二个副厂长,三个人都有小车,最差的是桑塔纳,这几个厂领导屁眼心心都是黑的,坐的是工人们的血汗钱。”

一个人补充道:“工人们医药费都报不了,前几天刘工得病了,他老婆去求财务,五十多岁的人,就差给那几个小丫头下跪了,我在财务干了十六年,一脚被踢开了,现在厂里大大小小的头头都在厂里有借条,如果把私人占用的资金全部还上,厂里就有流动资金了。”

嘶哑声音用很气愤的声音道:“说这些有什么用,听说厂子准备买给日本人,到时候我们就成了日本人的奴隶。”他使劲摇了摇门,大门铁锁就发出哗哗地响声。

又粗鲁地骂道:“我们还在护厂,护个鸡巴,让厂里的人来偷,总算还有几个钱在自己的手里。”他似乎是这些人的头,对侯卫东挥挥手道:“跟你们说这些没有用,你们快走,厂区没有路灯,小心被人抢了。”

祝焱在一旁道:“我们走吧。”

在黑暗的街道,祝焱和侯卫东都不说话,上了皮卡车,祝焱道:“你从这到益杨宾馆,转到益杨中学,再送我回家。”

“我可不想当祝青天,青天是现代社会的悲剧。”感慨一句之后,祝焱靠着车椅上,默默地想了一会问题,才道:“冰冻天尺,非一日之寒,如果体制不转变,土产公司这类事情永远也杜绝不了。”

侯卫东为了入股精工集团,看了不少经济学方面的书,用谦虚好学的口气道:“祝书记,如果按照公司治理结构来重构土产公司,不知道效果如何?”

祝焱受家庭影响很深,喜欢读书,是四个县委书记中有名的读书书记,也研究过公司治理的事情,道:“公司治理结构也不是万能的,以前讲承包制,似乎一承包就灵,现在讲公司治理结构,似乎弄个公司就解决问题,其实在发达资本主义社会,正儿八经的公司治理结构,每年也有破产成千上万。”

他又道:“我以前当县长的时候,参加过岭西县长与英国市长协会的交流活动,英国市长们听说县长们还要管经济,都觉得不可思议,在他们看来,政府就是政府,是市场规则的制定者和维护者,而并不是市场的参与者。”

侯卫东专心驾车,经过了益杨宾馆,见门外停着许多车辆,还有两辆警用车辆。到了益杨中学,正好遇到学校下晚自习,在校门外也有许多接人的车辆。在益杨县城里,私家车并不多,如侯卫东这样买上私家车的,毕竟是极少数,换一句话说,在宾馆和学校停着车,多数是公家的车。

侯卫东用眼睛余光看着祝焱,祝焱只是沉默着,并没有对这事过多评判。

晚上睡觉,侯卫东翻来覆去想一个问题:“今天把石场的事情给祝焱讲了,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想来想去,想不出眉目,他在床上说了一句:“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睡觉。”

讲了这句粗话,转身就沉入梦乡。

第二天上午,侯卫东早早地到了办公室,刚到大院,见到任林渡也走了进来。

任林渡一只眼睛充血,精神也不振,与侯卫东并排上楼的时候,他道:“我要是有卫东的一半酒量就好了,赵书记喝酒太历害,我也不能丢脸,昨天在家里吐得天翻地覆。”

两人抢着做清洁,一人拖地,一人抹桌子。

做完清洁,侯卫东桌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一路快步到了祝焱办公室,季常委已站在祝焱桌前。

祝焱面前摆了厚厚一叠文件,他将一份文件递给季海洋,道:“你等一会与马县长联系一下,今天抽个时间,我和他商量近期工业项目的事情。”

又道:“季主任,你让审计、财政和纪委各来一位副职,到小会议开会,会议就由你来主持,具体任务是由三家组成联合调查组,规模不要大,三、四个人就行,以日常审计的名义进入益杨土产公司,特别要注意调查有没有厂干部挪用公款的事情,把结果报给我。”

第222章 项目(四)

益杨土产公司与益杨铜杆茹罐头厂其实是一家人,但是,大家习惯于称呼易中岭为易厂长,只有出了益杨,为了符合惯例,大家才称呼易中岭为易总。

办公室里,易中岭把腿翘在桌上,旁边站着一胖一瘦两位副厂长,瘦厂长杨卫革向来是易中岭的智囊,此时也有些着急,道:“老大,审计局的人快来了,你也发个话。”

易中岭翻了翻眼皮,不以为然地道:“枉你还是见过世面的人,审计局的人那年不来几次,他们不过是例行检查。”

杨卫革满脸麻子都在颤动,道:“以前检查都是半年、年终的例行审计,从来没有在八月进行审计的,县里传来风声,想把我们这个企业搞成中日合资企业,这次审计恐怕是别有用心,我觉得要注意。”

胖厂长以前是厂里的保卫科长,人胖脾气却急,道:“他妈的中日合资,这是要端我们哥俩的饭碗,厂里有些四分之一的老头是北方人,是以前小日本侵略我们时逃难过来的,稍稍发动一下,这些北方老头就要跳起来,搞个屁合资。”

易中岭伸手掸了一下烟灰,道:“先不管合资的事情,等把审计组弄走了再说。”他举起香烟,指了指杨卫革,道:“这事就全部交给你了,还是老办法,吃喝玩乐加红包,天天给我陪好了。”

审计组由四人组成,组长是审计局副局长张浩天,名字起得很大,长得却很神珍,只有一米五八多一点,偏偏又瘦,从背影看起来,就如初中生模样。

其他三人是组员,审计局干部李峰,三十来岁的业务骨干,财政局干部赵北方,监察局干部孔正友。

审计组四人坐着一架面包车,于八月二十七日到了益杨土产公司,杨卫革接到了审计局的书面通知,早就在门外候着。

“张局长,你现在可是见了外,至少三个月没有到我们这里来。”他热情地将长安车门拉开,站在车门外,抱着拳,很江湖地道:“各位领导,请下车。”

赵北方、李峰都认识杨卫革,唯有纪委干部孔正友是才从部队回来二年,没有与杨卫革见过面。

杨卫革看着孔正友的短发,开玩笑道:“这一位领导没有见过,是才从部队回地方的吧,身上有杀气。”孔正友话很少,点头道:“杨厂长,你好,我叫孙正友,审计组组员。”

众人走进了厂办会议室,会议室里摆着几个水果盘,里面是切成薄片的西瓜、还有些切开的哈蜜瓜,一位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穿着工作制服,提着开水瓶,见审计组进来以后,便开始逐一地往茶杯里倒开水。

就在审计组进驻了益杨土产公司的时候,李晶正在季海洋办公室。

“季常委,精工集团的发展离不开政府的支持,政府帮助了企业,企业为政府做点贡献也是应该的。”李晶为了见季海洋,特意穿了一身紧身旗袍,这是她在苏州旅游时,在苏州最老的丝绢厂买的,用料极好,剪裁也很得体,将李晶原本玲珑有致的身材衫托得更加立体。

饶是侯卫东与李晶相熟,见到她这个打扮,他也禁不住朝李晶大腿开叉处看了好几眼,暗道:“绝代双娇有十大恶人之一,迷死人不要命的萧咪咪,精工集团有迷死人不要命的李晶。”

季海洋曾经在岭西、沙州企业家代表团里见过李晶,那一次她穿得中规中矩,个性淹没在一片西服之中,今天她的穿着也很正式,却是那种极为诱人的正式。

季海洋三十好几的人,他是在成都读大学,前妻是典型的山城重庆妹子,性格火辣而多情,两人在大学相恋,毕业以后,虽然远隔数百里,却仍然冲破阻力而结了婚,十年之后却黯然分手,这是季海洋心中永远的痛。

当上益杨县委常委以后,作媒的人络绎不绝,他对于美女却怀着敬畏之心,不敢深入接触,此时面对性感迷人散发着成熟魅力的李晶,他心中最隐密的神经不自觉地被拨动了一下。不过,他毕竟是久经官场之人,将情绪隐藏得很好,笑道:“益杨县委县政府欢迎李总这样有责任心的企业家,作为政府,我们将不遗余力地为企业发展营造宽松的环境,企业赚钱,政府得税收,老百姓有工作,这是三赢的事情,是大好事。”

李晶见季海洋说得一本正经,笑道:“季常委,我是商人,这十台电脑可不是白送。”她是典型的自来熟,与季海洋说话很是自如,就如多年朋友一般。

季海洋脸上笑容微微收敛,道:“李总有什么要求?”

李晶略有些调皮地道:“至少季主任要请我吃一顿饭吧,还不能到益杨宾馆去吃,要吃就吃农家风味,到张家水库吃鱼,这个建议不错吧。”

对于美女的这个请求,季海洋没有拒绝的理由,他吩咐道:“侯卫东,你给刘涛说一声,安排车子,到张家水库。”他又加了一句,“你不能去,下午要接待沙州市的刘传达市长,给祝书记准备农副产品方面的准确资料。”

“李总,那我先告辞。”侯卫东彬彬有礼地跟李晶打了招呼,转身离开了季海洋办公室。

侯卫东回到办公室,有意无意站在窗边看着院子,见李晶与季海洋一起上车,他心里却忍不住泛起了酸醋。他马上又醒悟过来,心道:“嘿,我这是吃那门子的飞醋,与李晶关系密切的成功人士多了去,真是吃醋,岂不是要被山西老陈醋淹死。”

想通了这一点,侯卫东气也顺了,心情也平静了,给小佳打了电话,又将祝焱这两年的讲话稿子拿了一叠出来,仔细研究起来,要当一个好秘书并不容易,除了基本知识以外,还要摸透领导的习惯和想法,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做起事情来也就事倍功半。

与此同时,在益杨土产公司厂办会议室,厂财务人员坐在一边,随时接受审计组的询问,审计组都低着头看着帐册。

杨卫革心道:“这个张浩天,平时吃老子用老子,现在装起正神,也太不仗义了。”不过他心里也不着急,厂里专门有做帐高手,就算审计局认真来审,也难以查出问题,更何况张浩天好歹是吃顺了嘴的熟人,所以,他不急。

孔正友在审计组中最有阳刚之气,临来之前,监察局领导特意交待,让他留神查看有无公款私占的现象,此时看着正正规规的帐册,他暗道:“这帐册做得也太干净了,没有一点破绽,不用说这是做过手脚的帐目。”

查无实据,他也没有办法。

中午,是在厂餐厅吃的饭,桌上有长江野生鱼,还有青林山的腊山鸡,野猪肉,这是极为特色的一顿饭,却并不出格。易中岭亲自陪餐,他是沙州市人大代表,本县有名的企业家,很有些地位的,他能陪餐,也表示了一种姿态,表示对审计局的重视。

下午查帐,一切正常。

那名穿工作服的高个子女孩子换了一身长裙子,仍然为他们服务。

晚餐就换了地方,来到了益杨宾馆,还是杨卫革陪伴,同时还有厂办的三名工作人员,其中两人是漂亮女子。由于帐目明白清楚,审计组成员也就心情也很轻松,享受起美味来就没有了心里负担,只是军人出身的孔正友一直在暗中琢磨此事。

“益杨土产公司的帐目绝对是清楚明白的,我们欢迎审计局的同志来查帐,你们这一查帐,我们对工人就好解释了。”

杨卫革一脸委屈,又道:“这几年市场竞争太激烈了,出口生意也不好做,厂里效益一年不如一年,工人们的怨气大得很,可是这怪我们嘛,沙州今天破产了六个国营老厂,我们土产公司独立撑了这么久,其中的辛苦,外人哪里知道。”

他说这一番话,满脸的麻子也跟着颤动起来,似乎都在表述着委屈,生动万分。

孔正友慢慢嚼着大虾,心道:“土产公司顺口溜传遍了益杨城,我就不信你们几个厂领导真是清白,县里组成这个审计组,肯定有其道理。”

吃完晚饭,土产公司就在益杨宾馆要了一个小包间,厂办几个女同志热情地陪着审计组唱歌跳舞,一直在为审计组服务的高个子女孩子也在其中。

孔正友不跳舞,歌却唱得很好,特别是部队歌曲,他唱得更是有味道,高个子女孩比张浩天高出一头,张浩天却勇敢地与其共舞好几曲。

“我叫李琪,财贸中专毕业的,前年分到了厂里。”李琪俯视着张浩天,虽然有些别扭,她还是尽量笑得很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