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陶丢一句:“那你扣我钱算了。”说着就要走。

江雪很严厉地说:“这不是扣不扣钱的问题,要在大会上通报批评!”

小陶气了,一边走一边说:“你批评吧。”

江雪突然一字一顿地说:“老同学,你过分了。”

不料,破天荒的,小陶眼里含着泪,竟重重地回了她一句:“你才过分!”

说着,她就那么直直地、甚至是有些骄傲地从她面前走过去,在江雪的注视

下,把那盒饭端给了看车的李尚枝。

李尚枝站得远,并不知道情况,就收下了。

后来,这就成了一个事件。

近段时间,突如其来的,苗青青经常往齐康民那儿跑。

女人的心,就象是野马一样,一旦脱了缰绳,游到哪儿是哪儿。一天,正开

着车呢,她突然想起,齐康民那人,虽学究气重了些,人还是不错的。想想,是

啊,“究”是“究”了一点,人确实不错……就自话自说,去看看他?看看这个

糟老康?于是就去了。

不料,齐康民并不欢迎她。但念着是任秋风的前妻,来了就给她倒杯水,陪

着说说话。苗青青是记者,自然是天上地下什么话都说,说说笑笑而已。而齐康

民总是隔一会儿就问,“你有什么事么?你说。”苗青青就说:“也没什么事,

就来看看你。”齐康民则说,我这样的人,不看也罢。苗青青说,你怎么这样说?

好歹你是我的大媒人,这会儿虽然离婚了,咱们还是朋友么。齐康民说,那

是那是。苗青青说,老康,你这个人思想很前卫,生活很呆板哪。齐康民说,我

呆板么?我不觉得。苗青青说你不应该老呆在学院里,应该多出去走走,开阔开

阔眼界。齐康民也不谦虚,说我的眼界已经够开阔了,上下五千年,没有不知道

的。

我不需要开阔。苗青青嘴一撇说,嗨,行啊老康,这么骄傲?齐康民说我这

不是骄傲。告你说,我已经很谦虚了。你是大记者,我考考你,不孝有三,无后

为大。

这是经常挂嘴边上的话吧?你给我说说,这三,是哪三?苗青青歪歪头说,

三么?

这个三,哎,常挂嘴边上的,怎么就忘了?齐康民说,我告诉你吧。第一,

阿意曲从,陷亲不义。第二,良穷亲老,不为禄仕。第三,不娶无子,绝先祖祀。

这话出自孟子。苗青青脸微红,说是么?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齐康民说这是古

代,你不知道也就罢了。我再问你一个现代、时髦的、你们女人常玩的——呼啦

圈。

你说说,呼啦圈是从哪儿传过来的?哪国人发明的?苗青青有点窘。说呼啦

圈谁不知道?这呼啦圈呀,最先是北京吧……?齐康民说,我告诉你吧,这是四

十年代美国人玩剩下的,六、七十年代传到日本,八十年代末期才传到中国……

苗青青撒娇说,老康老康,我知道你学问大。你别考我了,你再考就把我烤(考)

糊了。齐康民突然正色说:“你别叫我老康。你可以叫我老齐。这老康不是你叫

的,老康只能一个人叫。”苗青青一怔,说:“怎么了?我怎么不能叫。谁能叫?”

齐康民意味深长地说:“这,我不能告诉你。”

此后,苗青青又连着来了几次。每次来,苗青青就把车停在齐康民的楼门口,

俏俏地从车上走下来。有时候掂一点水果什么的,有时候就空着手。身上穿的衣

服是常换的,每次来,都换一身,穿得很时髦。有时眼上还戴一墨镜,的儿、的

儿就上楼去了。这样,就很招眼。有一次,齐康民下楼送她,刚好碰上学院的一

个教师。那教师笑着说:“齐教授,这是你女朋友吧?也不介绍介绍?”齐康民

立时正色说:“不要胡说。这不是我女朋友。这是客人!”一时,把那教师弄得

灰头土脸的。

听了这话,苗青青当然不高兴。等那教师走后,苗青青唬着脸说:“你这人

怎么这么差劲?!”齐康民说:“怎么了?”苗青青说:“多少有钱的老板,多

少臭男人站在我面前,我眼都不洒!你这一说,我就跟卖不出去的肉一样!我有

那么差么?!”齐康民忙说:“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苗青青说:“你这人,

连个玩笑都不会开。我告诉你,女人是要哄的。”齐康民这会儿倒听进去了,他

说:“是么?噢,噢,我明白了。”临走,苗青青又批判说:“你明白什么了?

你什么也不明白!“

有一段,苗青青再不来了。齐康民楼门前也不再停车了。又碰上那教师的时

候,那教师对齐康民说,齐教授,其实我那天说的话没有错。齐康民说什么意思?

他说,角色是可以转换的。你学问大,有个成语你肯定知道:叫‘登堂入室

’。

我看那女的对你有意思。齐康民又火了:“错!你知道什么叫‘登堂入室’?

‘登堂入室’是这个意思么?胡来!再说,有什么意思?她凭什么对我有意思?”

那教师说:“你看你这个人,我是古意今用么。你虽然算不上钻石王老五,

起码也是镶金边的……”齐康民说:“什么王老五,你这是歧视!”走开的时候,

他还忿忿地、喃喃地说,什么意思嘛。我有女朋友,我有。

突然有一天,苗青青又来了,手里还掂着两瓶酒。进了门,她说,我参加了

一个会,会上发了两瓶酒。顺便就给你提来了。齐康民看了看,说这个牌子的酒

我喝过,是好酒。她说差的我会给你提么。齐康民说,那你是有事。你肯定有什

么事。苗青青说是,有点事。你这儿招研究生么?我想报一个MBA.齐康民说,有

啊。你想报谁的?苗青青说,你的,不行么?齐康民说,行是行,你得考啊。外

语,你考得过么?苗青青说,不是可以交钱么,我交钱不行么?齐康民说,我不

收交钱的。那是混。苗青青说,我就是混。大家不都在混么?我还上着班呢。齐

康民说,我最看不起这种混子。很多官员都来混,你凑什么热闹?苗青青说,过

几年,我就评正高了,正高讲究高学历,明说了,我就想混一文凭。有文凭可以

加分。齐康民说,你课都不想上,这恐怕不行。苗青青说,你给通融通融么。不

然,找你干什么?齐康民说,研究生不脱产,我是坚决反对的,我专门给校长提

过意见。你让我怎么通融?我要给你通融了,就等于打我自己的脸!苗青青说,

那按你说,我是不能上了?齐康民断然说,“不能。你把酒掂走吧。”

苗青青眼一瞪,说:“老齐,你这人是不是傻呀?”

齐康民说:“怎么了?”

苗青青说:“我已经找人问过了,MBA ,只要交钱,就可以上。谁带学生,

谁有课时费。你以为我求你呢?我是给你送钱来了!”

齐康民喃喃地说:“这样的事,别人可以做,我不做。”

苗青青说:“我这就不明白了,你这是什么学院?”

齐康民说:“商学院。怎么了?”

苗青青说:“你连这点商品意识都没有,还当什么商学院教授?”

齐康民火了:“商学院教的是理念,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既不卖肉,也

不卖脸!”

苗青青一下子站起来了,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齐康民的鼻子说:“——你!

你这个老齐,怎么说话的?“

齐康民一愣,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那意思。”

苗青青得理不让人:“你说,你是卖什么的?——卖嘴?!”

齐康民连连点头说:“对对,卖嘴,我卖嘴。”

这时候,苗青青心里一酸,千头万绪的烦恼一齐涌上心头,她突然往沙发上

一坐,呜呜哭起来了。她哭着说:“我想混一文凭怎么了?我总还想学点东西吧?

卖肉怎么了?卖脸怎么了?不都是卖么?我一不贪污,二不受贿,犯了那家

王法了?!……“

齐康民没有办法了。他搓着两只手,惊慌失措地说:“你看,你看,你哭什

么?让人听见多不好。我我我,我又没欺负你……”

苗青青正哭着,柳眉一竖,杏眼一凌,直直地看着他,说:“你敢?你还敢

欺负我?你,你有这个胆么?”

齐康民说:“你看,你又误解我了。我,我是那种人么?”

苗青青说:“你啥人呢?你,你算人么?我看你是个——银样蜡枪头!”说

着,苗青青“噗”一声,又笑了。

齐康民一推眼镜说:“你骂我?好好,你……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