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江雪的时候,她的祝酒词只有四个字:“早生贵子。”

在饭桌上,由于上官怕吐,她很少动筷子,大多时间是看他们吃……这么一

看,就看出了些讲究。在嘻嘻哈哈之中,仿佛是不经意间,江雪用筷子夹起的菜,

总是放在任秋风的碟子里,一小块排骨或是剔了刺的鱼;而齐康民如果觉得哪个

菜好些或放得远,就会夹起来放在江雪的碟子里;小陶呢,不着意什么,看到素

些的,会给上官夹一点;偶尔也会夹起菜放在老师的碟子里……这表面看来,并

没有什么,可那筷头动来动去,伸伸缩缩,却是很有些含意的。特别是那道主菜

:红烧圆鱼。上来的是一只老鳖,老鳖大补,这谁都知道。可这是任秋风和上官

请客,自然是让客人吃。于是,上官主动地拿起筷子,把那只盖在最上边的鳖盖

放在了齐康民的碟里,说:“老师吃吧。”可齐康民却夹起那只鳖盖,顺手放在

了坐在他身边的江雪碟里,自嘲说:“这东西让我吃有点可惜,老鳖的裙边胶质

丰富,可以美容,江雪替老师吃了吧。”可江雪却又把那鳖盖夹起来放在了任秋

风的碟里,说:“还是老总吃吧,新郎倌,也该补补了。”众人一笑,上官也不

好说什么了。

尔后,上官夹了一只虾,在自己碟子里剥好,放在了任秋风碟子里;接着她

又夹起一块鱼,放在了齐康民的碟里,着意说:“老师,你吃。”;小陶是南方

人,她给小陶夹了一只糯米蒸的藕匣;给江雪夹的却是一只螃蟹。上官说这东西

要注意,别夹了手。江雪说,没事,我不怕。上官说吃这东西,南方人都用钳子,

专用的。江雪说,是么?看来,各有各的道。上官说道亦有道。江雪说道可道非

常道。两人说着,也笑着……上官还不时地以女主人的身份招呼众人,“吃啊,

你们吃。”

等酒宴结束后,上官云霓挽着任秋风的膀子,悄声提醒说:“对江雪,你要

警惕。”

男人对女人,一旦警惕了,就变成了一种关注。

江雪在管理上极为严格。每天清晨六点,她就准时站在了商场的大门口,直

到夜里十点钟所有的人走完,她才最后一个离开。在业务上,她也早已熟练了,

不管是进货还是销售,她都非常内行,那目光洒到那里,一阵风,脚步就到了那

里,一、二、三,准确地说出各种货物的数量、质量及销售的情况,把一个大商

场管理得井井有条。这一下就省了任秋风很多心。

让任秋风感到奇怪的是,别看她小小年纪,整个商场没有一个人不怕她的。

每每她往哪儿一站,就连商场里有名的刺儿头,见了她也是服服贴贴的。有

一次,一个部门经理说他们那儿的货发错了,不是60件,只有59件。江雪一皱眉

头说,不对,是60件,我查过的。你去找。果然,查来查去,最后在一个箱子里

的塑料袋下边翻出来了。那部门经理伸了伸舌头,服了。一个大商场,上万种的

货,她怎么就记住了?

不过,凡是需要拍板的事情,她都会及时地向任秋风请示,获得批准后她才

办理。这一点,更是得到了任秋风的赞许。

采购这一块,权力很大,本是江雪管的,突然有一天,她却主动让出来了。

他找到任秋风说:“任总,我给你提个意见。”任秋风说:“你说。”江雪

说:“进货渠道这一块,上头打招呼的人也多,你能不能亲自把把关?”任秋风

知道,就销售这一块,一天下来,就够她忙的了。这本是上官管的,她一怀孕,

江雪二话没说就接过来了。于是他说,让小陶兼上如何?江雪说不行,她太软顶

不住。

任秋风想了想说,好吧。

进货这一块,直接找任秋风的人也很多。可他毕竟没有具体管。接手之后才

知道,只从“金色阳光”在全国出名之后,各种各样的供应商、代理商、推销商

就蜂拥而上。这仿佛是一支奇特的队伍,前仆后继,无孔不入,花样翻新,妙趣

横生,令人大开眼界!

自此,几乎是每天上午,任秋风就被这样的人包围着。他的办公室门前总是

排着长长的队列,等待着他的召见。你根本想不到他们会是些什么人,也想不到

她们会给你说些什么,但目的是很明确的,就是要把他们推销的货物放在这个名

牌商场的货架上。说来,这也是很让人骄傲的。

这天上午,排在第一个的是一位小个子男人。他一进门就先是鞠躬、微笑:

“任总,我在这儿都等了三天了,我让你看看我的‘入’。”任秋风不明白:

“入?什么入?”他就双手递上一张名片,说:“我是从湖南来的,姓火,人可

(何)火。我让你看看‘入’。我们那儿的‘列入’…”任秋风一拍脑袋,笑了,

说:“肉吧?”那人说:“对对,入。我的‘列入’是很有名的。”任秋风说:

“你的肉?”他点着头说:“我的入。我的入。”任秋风说:“这不行。我们商

场进的货都是名牌产品,象金华火腿呀、四川的湖南的这个这个……都是名牌产

品,一般我们是不进的。”他说:“我是‘新’的,‘新’的。有很多道工序…

…“任秋风吃了一惊,”肉还有新旧?“他说:”新的,的确是新的……

“说着,他又拿出一张产品说明。任秋风接过来一看,笑了:”腊肉,熏制的,

对吧?“

他连连点头说:“对,对。”他说我这个入(肉)很不一般的,是土家族的

古老方法新(熏)制出来的……先烤,用七种花柴烤,尔后再置火坑上新(熏),

将鸡(桔)皮、香高(蒿)十多种中药新(熏)出来的……“任秋风说,”你有

卫生检疫局的证明么?“他说:”有哇,有。下次,下次我带来。“任秋风说:”

那不行,你得经过检疫。“他靠上前去,附耳小声说:”这样行伐,我给你

两成的回扣,行伐?“任秋风脸一沉说:”什么话?你先去办。下一个!“

下一个是推销俄罗斯产品的。这是一个看样子有三十多岁的女人,她个子高

高条条的,披一雪白的羊毛大披肩,脸上带着妩媚的笑:“任总,你去过俄罗斯

么?”任秋风说:“没去过。”她说你真应该去一趟。这样,我们远东国际贸易

公司包了,你来往的路费我们全包,请你去一趟俄罗斯。那里真值得一去!说着

唱起来了:深夜花园里四周静悄悄,树叶也不再沙沙响,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唱着,突然问,我唱的好么?任秋风说,你的产品是什么?她说我跑遍全国,

你这里是最好的,一流的。我做边贸的,就想把最好的货放在你的商场里。任秋

风说,“你代理的产品是什么?”她再次妩媚地一笑:“你这里需要什么,我就

可以给你带什么,我可以给你搞一个俄罗斯专柜,怎么样?”说着,她从提着的

包里一件一件往外拿,先摆出了一套“俄罗斯套娃”,尔后是桌布、军用望远镜、

大披肩,围巾、不锈钢小勺……一摆一片。任秋风一笑:“专柜,我们这儿已经

有了。”她扭了一下身子,呢呢地说:“你让他撤了,你让他撤了么,啊嗯?”

第三个一进来就鬼鬼祟祟的。他整个人就象是一个包袱,圆滚滚的。他的眼

睛很小,鼻子上有一个小肉疙瘩,他每说两句话,就要摸一下那肉疙瘩。他说:

“任总,你是见过大世面的,钱不咬手吧?你要是怕钱咬手,我就走了。”任秋

风一摆手说:“出去出去。”他说你听我说完么,你得让我把话说完。我别的事

没有,我就是给你送钱来了。日本不是有日立么?我这是国立牌电视。我电视的

牌子就叫‘国立’。你只要让我进场,别的事你就别管了,咱五五分成。我只对

你一个人,这行吧?你放心,这电视明说了,是假的,是以旧翻新。但看三个月

决无问题。咱就给他来个保修三个月,三个月以后,就不是咱的事了。我决不让

烫你的手!现在的人,只认假,不认真;只认小道,不认大道……任秋风伸手一

指:“出去。”

第四个人穿了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他进门就先行了一个军礼,说:“老

营长,还认识我么?”任秋风赶忙站起来,“你是?”他说咱是一个团的。我是

三营,叫王先龙。任秋风一听,说:“噢噢,你,你怎么来了?”他说我复员了,

来看看老首长。先说,我可没什么事,就来看看你。任秋风笑了:“有事你说。”

他说其实也没什么事,一点小事。咱那些战友说你这金色阳光都国际上有名

了?!

这可不简单哪。你弟妹在家办了个服装厂,大小也算是个乡镇企业。她让我

……

任秋风截住他的话,说:“先龙,咱这儿进的可都是名牌产品。”他说:

“明牌。

就是明牌。咱那西装就叫个‘明牌’。“任秋风说:”先龙啊,别的事都好

说,这个事我不能答应你。“他说你试试么,你先卖卖试试。任秋风说:”你这

不是让我砸牌子么?这不行。“没想到,这位却身子一出溜,依着办公桌跪下了。

其实他下跪时悄悄把重力放在了一条腿上,那手垂下时,在右腿下垫了一个小黑

包,他不想跪脏裤子。他说老首长,只有你能救我了。不瞒你说,你弟妹急得都

快上吊了!那西服是做出来了,可都压在那儿卖不动……任秋风赶忙说:”起来,

你起来。这象什么话?“他说驴把人都日死了,我起不来了。任秋风怔怔地望着

他,沉思片刻,伸手把几个兜全摸了一遍,从兜里掏出五百块钱,放在他面前,

说:”这五百块钱你拿上,要是愿留下,就在这儿干吧。这也是破例。别的,我

就帮不了你了。“

第五,这人是温州的。也是小个,俩眼贼亮,拿的是一百二十颗扣子。进来

后,他什么也没说,就把扣子一排一排地摊在桌上。他说这扣子全是我一个人琢

磨出来的。这十二颗是“风系列”,这十二颗是“花系列”,这十二颗是“水系

列”,这十二颗是“鸟系列”,这十二颗是“书系列”,这十二颗“兽系列”,

这十二颗是“扇系列”,这十二颗是“果系列”,这十二颗是“竹系列”,这十

二颗是……任秋风看了,说:“不错,你很有创意。”他说:“有创意是有创意,

我房都卖了,我老婆也跟我离婚了,我还一分钱没赚呢!”任秋风说:“行,往

下你就会赚到钱了。东西不错,你可以进商场。”这温州人感激涕零地说:“任

总,你真是我的恩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