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着说:“那你还不如镀镀。”

他说:“你度吧。”——两人都在开玩笑,却说的不是同一个字。

江雪在老师面前从没客气过,她说:“你开什么玩笑?整天邋邋遢遢的,去

去去,还不如好好洗个澡,换身衣服呢。”

他头上冒汗了,说:“我,我送人呢。”

江雪有点惊讶地望着他:“送谁?那我得好好替你选一选。”

他小声说:“我送给我的学生,不行么?”

江雪说:“学生?不是不让用香水么?那你送哪一种?…算了吧,老师,我

还不知道你?香水很贵的。”

他嚅嚅地说:“你不是说,每个女人都有自己的味道么?你用的是那一种?”

江雪说:“我呀,我从不用香水。”

他诧异地说:“你把香水说的那么好,为什么不用?”

江雪说:“我是卖香水的。”

他望着她,用欣赏的口吻说:“我看了,你是个天才。”

江雪有点伤感地说:“也就你这样说。明明是一筐烂杏,还说自己卖的是黄

桃。”

他说,“你记住我的话,在我齐康民的学生中,你是最有前途的。将来,足

可以打遍天下,一览众山小!”

江雪说:“算了,老师,别在这儿吹了,我都不好意思了。你走吧,要不,

让人看见了,会罚我钱的。”

他几乎是用哀求的口气说:“江雪,晚上陪老师吃顿饭吧?”

江雪说:“你请客?”

他说:“那当然。”

江雪说:“请我们三个?”

他说:“不,就请你一个人。”

江雪一冷,眼里的蚂蚁一窝一窝蓝着。她说:“你是可怜我吧?算了,老师,

我晚上还有事。”

他走了,这会儿脚下已不是棉花,而是钉子。他就象是一只瘸脚老鹌鹑似的,

一歪一歪地走着。

这天夜里,十一点的时候,江雪从商学院的图书馆里走出来。她象是有感应

似的,往图书馆右边的台阶上看了一眼,见一个黑影儿在那儿蹴着。她迟疑了片

刻,走过去,站在他的面前,说:“老师,你在这儿干什么?”

齐康民说:“我看星星。”

江雪说:“哪儿有星星?”

齐康民说:“不在天上,就在心里。”

江雪说:“你酸不酸哪?快起来吧。”

齐康民很听话地站起身来。江雪说:“老师,你别再送我了,我没事。”

齐康民叹一声,说:“江雪,我看过你的档案,我知道你是个孤儿。从小就

……”

江雪正色说:“谁是孤儿?我有父有母的……乱说。”

齐康民说:“好,我不说。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江雪望着远处的灯光,说:“老师,别再送我了。我实话对你说,在这个世

界上,敢对我怎么着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齐康民心里一寒,喃喃说:“我要是太阳就好了……”他想说,我就可以暖

暖你了。可他没敢说。

江雪说:“可惜你不是太阳。你要是太阳,早把我们烤(考)糊了。”

齐康民说:“你要相信……”

江雪截住了他的话头,说:“我当然相信。走吧,我送你。我送你好了。”

往下,就象是押送俘虏似的,江雪把齐康民送到了商学院家属院的楼门口。

在楼口处,江雪说:“老师,过去一直是你教育我们。现在我们已经走上社

会了…有几句话,我想对你说,你愿听么?”

齐康民说:“当然。你说。”

江雪说:“老师,你是个好人。做学问的人。你就好好做你的学问吧。以后,

你不要再到那里去了……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那里,真的不适合你。

听我的话,别再去了。“

齐康民沉默了片刻,说:“好吧。你是不是觉得…老师很无用?”

“不是的。是你人太好……好人也可以成为毒药。”说完,江雪指了指自己,

象恩赐什么似地,说:“要分手了,你是我最敬爱的老师,抱抱我吧。”

齐康民看了一下四周,喃喃说:“就在这里么?”

江雪却毫无顾忌,说:“没事。就在这里。”

齐康民象大虾似的,弓着身子,伸出两手,很郑重地很笨拙搂了江雪一下…

…他说:“要是有什么困难,就来找老师。”说着,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十

分精致的小盒,递给了江雪。

这是一瓶香奈尔五号。

江雪笑了笑,接在手里,什么也没说,扭头走了。齐康民呆呆地站在那里,

目送着一个单薄的人儿,朝着一片灯火走去。

任秋风要兑现自己的诺言了。

九月,天已有些秋意了。傍晚时分,热还是热,那一绺儿一绺儿的风里,竟

有了些许的凉爽。家属院门前的这条马路,又在加宽,一半能走一半不能走,所

以显得车来人往,拥挤不堪。街角的一栋高楼,初春时挖的地基,这会儿已高高

地立起来了,到处都在建设之中,浇灌水泥的压缩泵在空中刺耳地响着……半年

多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回这个曾经的“家”。他是硬着头皮回来的。有些事情,

一旦正面对待,那话是很难说出口的。

门是自动开的。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迟疑着是不是敲门?门一下就开了。

苗青青淡淡地说:“回来了?”

任秋风生硬地笑了一下,说:“你没值夜班?”

“这星期没夜班。”尔后她说,“你要的文章,已经发了。”

任秋风点点头说:“我看到了,不错。那啥,效果很好。”

往下,屋里的空气有些稠,就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两人都象是很费力地在找

话说……任秋风坐在沙发上,点上一支烟,干干地咳了两声,说:“你那职称,

评了?”

苗青青说:“评上了。我的票数最高。”

任秋风说:“评上就好。往后…你就是高级编辑了。”

苗青青说:“副高。就那回事吧。”

说着说着,任秋风的话突然拐弯了,他说:“……那个字,签了么?”

他的弯儿拐的太陡,苗青青没接上气,说:“哪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