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康民严肃地说:“正有此意。我在给你的信上不是说了吗,在商品时代,

人要想不被商品驾驭,就必须去驾驭商品。”

任秋风沉思了片刻,说:“你觉得,我是这块料吗?”

齐康民说:“你是。”

一个月后,任秋风拿着调令报到了。他去的单位是一家濒临破产的商场。他

没想到,上班第一天,就遇上了麻烦。

一流商场就在脚下(四)

上班还不到十分钟,屁股下的那把椅子还没坐热呢,法院的人就上门了。法

院来了两个戴大盖帽的人,法警。其中一个拿出一张盖有大印的传票,在任秋风

面前晃了晃,“你是甄总经理吧?”任秋风说:“我是总经理,但我不姓甄。”

那人犯疑,说:“总经理明明是一个姓甄的,你不姓甄姓什么?”任秋风说

:“我姓任。”

那人说:“不管你姓啥,你是这家商场的法人吧?”

任秋风说:“是,我是法人。不过,我刚到……”

那人说:“只要你是法人,那就对了。跟我走吧!有人把你告了。”

任秋风站起身,疑惑地说:“不会吧!我才刚刚上任……告我什么?”

那人把传票往他面前的桌上一放,说:“我是法警。奉命执法——你签字吧!

签过字,你跟我走一趟,到那儿就知道了。“

就这样,上班第一天,任秋风就被两名法警带到法院去了。警车就停在商场

门口,警灯一闪一闪地亮着,众目睽睽之下,任秋风被法警带走了。

警车一开走,商场里三个漂亮姑娘——上官云霓、江雪和陶小桃就愣住了。

做为商学院应届毕业生,她们仨是在导师齐康民的极力推荐下,才决定来这

个商场实习的。在齐康民的嘴里,任秋风几乎算是个“神人”。谁知实习第一天,

她们看到的却是他被推上警车的狼狈相!三个姑娘不知道该不该取消实习,也许

应该到对面的那家商场去?

不料,六个小时后,任秋风却又被放回来了。那是因为前任总经理的一笔烂

帐,有人把商场告了……做为法人,虽然刚刚上任,他也是要负责任的。可是,

到了下午三点的时候,法院经济庭的庭长接了一个电话,此后就让他回来了。

任秋风心里很别扭。他是在齐康民的再三鼓动下,才走上经商这条路的。做

为一名转业干部,组织部门找他谈话的时候,给了两个去向:一个是到一个区的

工商分局当副局长;一个是到这个快要倒闭的商场当总经理。这本是可以选择的,

可齐康民一张铁嘴,呱呱呱呱地说了三天三夜,越说越激动,于是任秋风就有了

立足中原,打造商业帝国的念头。可上任第一天,就被人这么折腾,任秋风着实

窝火!

他回到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热呢,三个姑娘咚咚咚地跑上楼来,推开门,上

官带头,冲冲地说:“你是任秋风吧?”

任秋风说:“对,我就是任秋风。”

上官说:“我们来,是要告诉你一声,我们不在这儿实习了。”

任秋风看了三个姑娘一眼,说:“坐,坐下说。”

上官说:“不坐了吧。我们来,是告诉你一声,我们要走了。”

任秋风说:“我知道。你们是商学院的吧?我认识你们的齐老师……”

上官说:“是。我们是商学院的。正因为是齐老师让我们来的,所以要告诉

你一声。”

任秋风说:“你们要走我不拦你们。这样,你们既然上来了,就喘口气,坐

一分钟。”

三个姑娘互相看了看,上官说:“那好,就坐一分钟吧。”“一分钟”三个

字,她说得很硬。

任秋风给三个姑娘倒上水,不紧不慢地说:“是啊,像这样的商场,不光你

们不愿意呆,我也不愿意。但……如果换一家商场,我是说,一流的、中国最好

的商场,你们愿不愿意?”

三个姑娘愣住了。中国最好的商场?哪儿有?!

任秋风说:“你们知道脚下的这个地方吗?三千年前,这里是商国的重镇。

三百年前,这里也曾‘商旅往返,船乘不绝’。到了本世纪初,这里又成了

贯穿京广、陇海的交通枢纽……这个地方,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更是商家必

争之地。清明上河图看过吗?那是中原最鼎盛时期的繁华了。不过你们看到的,

还只是当年汴梁郊外的一角,还不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方……想不想重振一下中原

雄风?!“

没等姑娘们有所表示,任秋风从立柜里拿出了一张立体效果图,往地上一铺

:“看看符不符合你们的要求?”

三个姑娘勾头往下看去,眼都看直了!这是什么地方?大门口立着两个斜披

绶带的盛装的迎宾小姐,往里是开放的、花园式的大厅,宽敞明丽的中厅,芭蕉

棕榈、奇石瀑布、碧树绿草……开放式的电梯在舒缓地上上下下,每个电梯口都

有斜披绶带的礼仪小姐迎送顾客;那步行梯也是开放式的,优美的造形像是一组

女人的纤纤玉手,又像是伸向天空的银白色梦幻,那梦一般的纤手罗旋而上……

在步行梯旁,二楼一处突出的部位,竟还设有一个琴台,琴台上坐着一位身

着唐代礼裙的优雅女士,正在一把古色古香的古琴旁弹奏着……那商场一层一层

的,都有不同的设计,那设计更是让人眼花缭乱!

姑娘们“呀、呀”地叫了几声,问:“这,这是哪里呀?太漂亮了!”任秋

风说:“就在你们脚下。”

任秋风接着说:“这是我先后请教了——包括你们老师在内的三十多位专家

后,让设计院的朋友帮忙设计的,我们一块熬了七个晚上。不客气说,我是想打

造一个第一流的商场。第一流的商场,离不开鲜活的、第一流的商业理念。当然,

这只是第一步,还有第二步第三步……说实话,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接下去,他的声音很轻地说:“帮帮我!”

那条河在城的北边。

这不是一般的河,它叫黄河,一条被人称作母亲的河。

河滩极大,平坦着,展展地伸向天际,就象是横躺着的一个又老又丑的女人。

河滩的边缘处,是一丛一丛的野草和杂树棵子,长得野气,散乱,蓬茂,有

鸟儿叫出来,一啾一啾;再往里,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漫漫的河坡,在河滩的中

部,是一漩一漩的软沙地,沙中荡一黄流,象汤。

这里,就是任秋风烫血的地方。

六岁那年,任秋风第一次看黄河,是父母带他来的。那年水大,河面宽宽的,

水流湍湍地,不时有涌动着的泥浆翻出来,象鱼的脊。浆翻着泥浪,一波一波推,

看似缓,近了才觉得急,发出轰轰地响声!

继尔,河面上出现了一道奇观,一轮巨大的红日滚滚而来,它贴着那水面,

仿佛是跌落在了母亲的怀里。不,它是一个巨大的火球,一荡一荡地,顽皮地弹

着、跳着,居然被黄河吞进去了!就在那一刻,河面上出现了万道金光,整个河

面一片火红,就象是抖然间拉起的一道悬挂在天地之间的、流着釉彩的、金红色

帷幕!

这时候,他听见父亲说:这是一条捆不住的龙。它是自己走到地面上来的。

它身下压着九个朝代的都城……

那时候,父亲的话,他似懂非懂。可是,那天宽地阔、博大雄浑、如歌如画

的景象,就象是一把烙铁,烫在了他的心上。

十六岁那年,临当兵走的前一天,他又一次来到了黄河边上。这一次,他是

和齐康民一块骑车来的。那时候他们已经读了一些书,知道了关于这条河的一些

历史。

在史书上,这条河的历史是泛滥史,是无穷无尽的——灾难。或许,纵是一

个“母亲”,也不甘于平庸,它的泛滥史,就是挣扎史。是呀,没有人见过它年

轻的样子,人们从文字上看到的,是它一次次地泛滥。现在它混浊了,苍老了,

仿佛也平和了。但它已成了一条地上悬河,依然阔大、雄浑,衔日抱月……于是,

人们仍然怕它,怕它突如其来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