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秋风大包大揽地说:“这没问题。你什么时候用,随时说话。”

薛行长说:“这事回头再说,回头再说。”

此刻,大老郭话锋一转,又问:“老任啊,摩天大楼建的怎么样了?怎么老

不见动静啊?”

任秋风说:“正建着呢。你想,128 层,世界第一,本市标志性建筑。光地

基就得有十层楼那么深!要穿过三层阴河……不过,也快,马上就出地面了。一

出地面,三天一层,说起来就起来了。”

大老郭默默地点了点头,说:“好。那就好。老任,咱们可是绑在一块了,

是同打虎共吃肉的兄弟啊!”接着,他往前走了几步,象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

“哎各位,最近,有件事你们听说了么?”

老千说:“啥事?”

大老郭说:“前不久,我香港一个朋友,好好的,突然失踪了……你们知道

为啥?”说到这里,大老郭沉默了一会儿,才接着说,“据说是这小子太不仗义

了!当面说鬼话,坑了一圈人。结果呢,哼!让人装在麻袋里,撂进大海喂鱼了。”

说完这话,他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为人,诚信二字很重要啊!”

老薛也感叹地说:“那是,那是。”

可任秋风接着说了一句话,他的话象是无意却也有意,那话里透着一份超常

的镇定。任秋风说:“这不很好么。就跟把骨灰撤在大海里一样,是伟人待遇。”

于是,他们都笑了。

二还是出事了。

等任秋风有机会接电话的时候,手机上已经出现了一行一行的、带有红色提

示意味的未接电话;其中光打有“021 ——”字头的未接号码,竟有二十多个!

就此,任秋风明白,上海,是上海又出事了。

而且是出大事了!

等任秋风带队赶到上海的时候,金色阳光上海商场已是一片狼籍!店面的所

有玻璃都被人砸坏了,西瓜皮、鸡蛋壳、碎了的玻离渣满地都是,金色阳光的招

牌也被踩在了地上,员工们已四处逃散……好在是防暴警察及时赶到,才没有出

现商场被哄抢的局面!现在,警察已在商场四周拉起了一道黄色警戒线,任何人

不得进入。这还不仅仅是供应商追讨货款的问题,连租赁方也跟着下手了,上海

商场的业主已利用近水楼台先走一步,把金色阳光告上了法庭,要求执行“诉讼

保全”。所以,商场现已被上海的一家法院查封,钢制的大栅栏门上交叉贴着盖

有法院大印的封条!

就现在,在警戒线的外边,仍然围着一群一群的供应商……这些从全国各地

赶来要帐的供应商,闹了一天一夜,也象是累了。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地或站或

坐,三五成群,却仍然围着不走,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他们打出的横幅、举着

的牌子、扯出的标语,仍散乱地竖在那里,上边写着“无耻!”、“赖帐!”

“强烈要求法院追缴货款!”……等一串串带有惊叹号的血红字样。

更为严重的是,金色阳光上海商场的总经理、副总经理以及中层干部有八人

被打伤!他们已经被救护车拉进了医院。伤情最重的,是新任的总经理。他至今

还在昏迷之中……当任秋风又匆匆赶到医院时,那些受了伤的干部们看见他就哭

了,眼前是一边哭声!

这时候,一片乱麻之中,任秋风站在那里,一次次地反复告诫自己:镇定。

你一定要镇定。

可是,任秋风心里清楚,对于此事,他是负有责任的。可以说,他负有重大

责任!这个导火索,还是由摩天大楼引起的。摩天大楼的地基打到了阴河上,不

得不重新打桩……由于多次反复,基坑维护的费用大大超支了!正是他,在资金

如此紧张的情况下,咬牙动用了本来就很微薄的两千万(先是一千万,后又追加

一千万)流动资金,拆了东墙去补西墙,使本来就不充余的流动资金链条完全断

裂,造成了无法弥补的恶劣后果!对此,他无话可说。

其实,早在半年前,江雪就警告过他,说流动资金的链条一旦断裂,后果不

堪设想。可当时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以为,凭金色阳光这个牌子的信誉,拖

个一年半载是不会有问题的。三个月前,他也曾一次次地接到各个分店经理的诉

苦电话,说有的供应商因为不能及时拿到货款,已提出威胁,说不再供货了……

这时,任秋风还严厉地批评他们,要他们顶住压力,拖一拖再说。结果是一拖再

拖,就出事了。

上海商场的这个总经理叫郝明,是财贸大学的博士。他是任秋风从招聘的人

才中千挑万选,才任命的。可他上任仅半年时间,就被人打断了七根肋骨,至今

还昏迷不醒……看来,是一步错,步步错呀!

怎么办?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搞到一笔救急的款项。人有钱的时候,钱就象

是一堆废纸;没钱的时候,钱就是命。现在去找银行贷款恐怕来不及了,时间不

等人,惟一的办法还是拆东墙补西墙。当然,任秋风也知道,这几乎是饮鸩止渴,

又是一步险棋!可他已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必须尽快把这个窟窿堵上。只有堵上

了这个窟窿,他才能赢得时间!尔后再想办法……他相信,只要过了这道难关,

资金不是问题。于是,他一边做着善后工作,一边给其他34家连锁商场打电话,

严令他们在三天之内,各抽调五十万(至少)到上海救市!他对着电话恶狠狠地

说:“我不管你拿什么钱,三十六小时之内必须给我汇到!”

经过一天一夜的抢救,郝明总算醒过来了。任秋风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

进急救室,他站在病床前,弯下腰去,亲切地说:“郝明,你终于醒了。好啊,

你是一条好汉。”郝明看见他,就象看见亲人一样,眼里流泪了,一个才毕业没

多久的博士生,哪见过这阵势?他满脸都是泪,呜咽着想说点什么……任秋风轻

轻地拍拍他说,“你什么也不要说,我都知道了。你安心养伤,其他的事,我来

处理。”尔后,他看了看表,再没说什么,扭头走出去了。

对于任秋风来说,时间就象是催命的判官。来上海之后,他已经三十六小时

没合眼了,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他马上要去跟租赁方谈判,请求人家撤诉…他

要去法院跟人协商,请求解封…他得去公安局,要求严惩打人凶手,追究闹事者

的法律责任(这也是为了给商场起一些震慑保护作用)…他还要去跟那些要帐的

供应商分别谈判;秘密地、一家一家地谈,能拖的再拖一段,拖到年底;不能拖

的,就分期分批先给一些货款…这些事,别人是做不了主的,都得他亲自去谈。

当任秋风步履匆匆,就要走出医院的时候,没想到他被一家小报的记者盯上

了。那是一个瘦瘦的小个子,小个子快步走过来,一手拿着个小录音机,一手拿

着个笔记本,神气活现地抢在任秋风面前,说:“任总,你是金色阳光的任总吧?

我是记者,想采访你一下。”

任秋风急头火燎地大步走着。现在,每拖一分钟,就如同割他身上的肉!所

以,他边走边说:“对不起,我没时间。”

不料,那小报记者紧跟着说:“你对上海商场的流氓行为怎么看?”

任秋风一下子火了:“什么流氓行为?你知道什么是流氓?到底谁是流氓?

胡说八道!”

那小报记者仍追着说:“长期欠债不还,不是流氓行为是什么?”

任秋风更火了:“这是经济纠纷!我们的人被打伤了,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

到底谁是流氓?!我告诉你,我们有的是钱!钱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数字。所以,

根本不存在欠债不还的问题!行了,你不要跟着我了。”

可那小个子依旧紧追不舍:“既然你们有的是钱,为什么还要长期拖欠货款?

听说,你们在各地都有拖欠货款的现象,有这事么?”说着,他竟然把小录音机

举到了任秋风的脸前!

这时候,任秋风勃然大怒,他伸手用力一挡,只听“叭!”的一声,那小录

音机摔了出去。

当时,两人都愣住了。片刻,任秋风望着这个小个子记者,怒不可遏地说:

“我看,你就是个流氓!”

那小个子记者望着那摔坏的录音机,眼里冒着火,恨恨地说:“——丫走着

瞧!”说着,他从地上捡起那个摔坏的小录音机,悻悻地走了。

这时候,虽然气愤,任秋风摇摇头,也顾不上多想什么了,他还赶着去法院

呢。

三应该说,压垮雪山的最后一根柴,是这个小个子记者加上去的。

在历史上,这个小个子记者是没有名字的。他留下的只是一个笔名,他的笔

名叫沪生,按谐音或者什么你也可以理解为“呼声”(?)——这也是他个人想

像力的最大体现。他就是用这样一个笔名,给金色阳光集团即将出现的雪崩加上

了最后一根柴。

历史也将证明,小人物是不可得罪的。尤其是在你志得意满的时候,在你坐

在雪佛徕或是奔驰车上的时候,千万不要对路边的蚂蚁们示以白眼。那一眼看出

去,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就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其实,这笔名叫沪生的小个子记者并不是上海人。他也是刚刚大学毕业,来

上海谋生的。他经过一考、二考、三考,最后应聘于上海的一家小报。报社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