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忽的一下,这女人象是拔出了一柄长剑,那是她陡然间从包里抽出

来的电话单子。那一长串打印出来的电话单子越扯越长,象一道白绫朝苗青青身

上飞去!这女人的嘴也象机枪一样射出了无数颗子弹:“没有?你敢说没有?你

敢说没有?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是什么?!都来看哪!这个狐狸精,这个不

要脸的,把我一家人都毁了!钱呢?说他受贿三百万,钱在哪儿?塞你X 里了?!

……”

门开着,楼道里站满了人。那不是人,那是一排排挂肉的钩子!

苗青青一下子崩溃了。她在检察官的询问下没有崩溃,可在这个女人面前,

在那一长串电话单子面前,她崩溃了。

三苗青青是被人用救护车送进医院的。

她的心肌炎又犯了。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她眼前是一片晶莹的白色,久久之

后,她才看清,那是一个吊瓶,医生已经给她输上水了。又过了一会儿,她的手

开始在床上摸来摸去,一会儿探探这边,一会儿又摸摸那边……站在一旁的护士

问,你找什么?苗青青不吭,手慢慢缩回去了。再过一会儿,她又伸手去摸。那

护士说,你别来回乱动,小心跑水。你到底找什么?这时,苗青青才低声说,我

的手机呢?那护士说,你早说呀。说着,她从床头柜里掂出一个包,拉开拉链,

从里边掏出手机递过去,说是你的吧?苗青青点点头,说谢谢。

那护士肯定是听说了点什么,看她的眼神怪怪的,鼻子里好象是哼了一声,

什么也没说,端着针盒走出去了。

等病房里没人的时候,苗青青拿出手机,给家里拨了一个电话,电话刚拨通,

她就有点泣不成声了,她呜咽着说,尤里,尤里么,妈妈不好,妈妈不大好,妈

妈病了……你呢,你还好么?你说,尤里,人怎么这样呢?人怎么跟狼一样。我

知道你不怕狼,你不怕。可妈妈怕。你说,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呢?真的很无趣呀

尤里!你说,我是一个坏人么?我坏么?我一直是想好的,我也想做个好女人。

可他们给我机会了么,没有人给你机会。尤里,我从来没害过人哪,我从未伤害

过任何人,我是报社最好的编辑,也是发稿最多的记者,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尤里,好乖乖,你让西斯听电话好么……西斯西斯,我痛,我心口头痛,妈

妈病了呀,西斯。妈妈快要死了呀!西斯。你呢,西斯,你好么,乖么,听话么?

妈妈嘴苦,心里也苦。把日子过成这样,都是妈妈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也知道

不能指望男人,男人靠不住。天下的男人都象乌鸦一样,眼里看着一块肉,嘴里

含着一块肉,说不定那天就把你卖了!可是可是可是,你叫我怎么办呢?……听

我给你背首小令好么:大江东去,长安西去,为功名走遍天涯路。厌舟车,喜琴

书,早星星鬓影瓜田暮,心待足时名便足,高,高处苦;低,低处苦……背到这

里,苗青青失声痛哭。

苗青青躺在医院里输了三天水,尔后,独自一人离开医院回到了家里。在家

里,她也是闭门不出。她已经没脸再去单位了。报社换了新总编,她的副总编也

给免了。免了就免了吧,她也不在意。可是,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她

竟成了一个没人要的人了。她找过新来的总编,新总编见了她就象是躲瘟疫似的,

每次她去,那人就故意把门大开着……她对新总编也不客气,说你这是干什么?

我会强奸你么?!新总编忙说,不是这意思。不是这意思。可门依旧开着。每次

都给她打官腔,说这要研究。找了两三次之后,新总编告诉她说,社里已经研究

过了,要她去广告部上班,让她再找广告部主任谈谈。可她不想找他。她知道那

个人,那人姓姜,绰号叫姜麻子,原是报社打杂的,见人总是点头哈腰的,不知

怎地就混上去了。她不喜欢他。可是,没想到的是,这人却找上门来了。一天晚

上,苗青青听见有人敲门,就问:“谁呀?”只听门外有人在捏着嗓子学猫叫,

“喵,喵,是我呀,我是老硬,开门吧。”苗青青身子一下子凉了半截,她抖着

身子站在那里,几乎就要气疯了!过了一会儿,“咚咚咚!”又有人敲门,这一

次敲得更响,苗青青厉声问:“你想干什么?”只听外边大声咳嗽了一声,说,

“我是老姜啊,广告部的老姜!”苗青青想了想,就把门开了,说:“姜主任,

有事么?”姜麻子说,“听说你想来广告部?有这事吧?”苗青青说,“是总编

说的。其实,哪个部门都行,我也无所谓。”姜麻子看了她一眼,话里有话说,

“老硬挺有眼光的。其实,你这人不错。”苗青青一声不吭。姜麻子以为戳到了

她的要害处,就得寸进尺,伸手照她的屁股上拍了一下。苗青青一瞪眼:“你这

是干什么?”姜麻子涎着脸说,“没啥,我就是想摸摸。”苗青青厉声说:“你

放尊重些!”姜麻子望着她,那眼里分明写着:老硬摸得,我怎么就摸不得?苗

青青沉吟了片刻,后退了一步,说:“——尤里西斯,送客!”于是,两只狗扑

上来,汪汪地叫着!姜麻子吓了一跳,一边往后退着,一边恶狠狠地说:“有啥

了不起的,不就一块破抹布么?!”苗青青放下脸来,也恶狠狠地回道:“就是

下水道,也不是你用的!”姜麻子一看来势不妙,赶忙扭头走了。第二天,就有

话传出来,广告部坚决不要!不要就不要,她就在家歇着。在家歇着,只发基本

工资,每月只有800 块钱,她只好把那小保姆给辞了,一个人带着尤里西斯生活。

她几乎是夜夜失眠。睡不着觉的时候,她就象夜游神一样,爬起来吸烟。烟

是越吸越多了。抽烟多了,夜夜咳嗽,就更难入睡。有时候,她会点着一支烟,

倦在沙发上,默默地与尤里西斯说话,说一夜的话。她说,尤里呀,西斯呀,你

们不知道,我年轻时是很漂亮的。上大学的时候,追我的人多着呢,一个加强排

都不至。那些小男生,跟在我后边,屁颠屁颠的。这些人当中,现在有当副市长

的,有当法院院长的,有当县委书记的,还有一个叫江东生的,是追我追得最紧

的,天天给我写诗,啊你葡萄般的眼晴,现在当了作家协会的副主席,成了大名

人了。那时候啊,我一个也看不上……

一天深夜,她又睡不着了,想吸一支烟。可是,她起的有些猛了,刚从床上

爬起来,头一晕,就一下子栽倒在床前的地上了。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她又一次躺在了医院里。邻居告诉她说,她犯病

了,是尤里西斯救了她。那天半夜里,她躺倒之后,尤里西斯在屋子里一直不停

地叫,狂叫不止!叫得一院子人都睡不着觉……先是有人给她打电话,可电话一

直占线,打不通。后来让巡夜的保安把门撬开,这时才发现,两只狗都跑到门口

狂叫!而且,更不可思议的是,电话的听筒已经被拿掉了,上边竟然有狗的爪印!

可能是尤里西斯想打电话,却不知打给谁……苗青青听了这话,眼圈一红,拔了

针,起身就出院了。

回到家后,她特意地梳洗打扮了一番,就出门去了。临出门时,她抱抱尤里,

又抱抱西斯,说为了你们,我也得活着。

四苗青青狠下心来,到金色阳光的总部去了。

现在,任秋风的排场越来越大了,不象当年那么好找了。他身边,光秘书就

有一大群。没有办法,苗青青是拿着记者证闯进来的。

说是总部,也是租下的一栋楼。这栋楼装修极为豪华,门前竖着两个大牌子,

一个是“金色阳光集团公司”,一个是“摩天大楼工程指挥部”。吓人哪!苗青

青自进了楼以后,就不断地被人盘问,对付那些保安,苗青青的记者证还是管用

的。可是,上到第三层的时候,她的记者证就不那么管用了,这里的办公室一个

个都写有“秘书一科”,“秘书二科”,“科书三科”的字样,让人弄不清他到

底有多少个秘书……在秘书三科,她被人拦住盘问了好半天,那人反复问她预约

了没有?如果没有预约,任总不见任何人。她说预约了。那人说,单子上没有啊?

问得苗青青烦了,说你可以打电话问一问,我叫苗青青,你问吧。可那人不敢问,

就只好让苗青青上去了。到了四楼,苗青青又被两个保镖拦住了。这时,苗青青

一下子火了,她急中生智,说,别碰我,我怀着他的孩子呢!听她这么一说,那

两个保镖再也不敢推她了。

苗青青就是这样闯进任秋风办公室的。任秋风的办公室真大呀!它几乎占了

四楼的半层。推开门的时候,只见任秋风站在办公室的中央,伸出一个“大”字,

他身边有几个秘书正手忙脚乱地给他穿大衣呢……任秋风看了她一眼,有些不悦

:“你怎么来了?”

苗青青不接他的话,有些惊讶地说:“你怎么越活越出溜了?象个孩子,还

要人给你穿衣服啊?”

任秋风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皱了皱眉头说:“有话快说,我要赶飞机,只

给你三分钟的时间。”尔后,他对那些秘书示意了一下,秘书们赶忙退出去了。

苗青青径直往沙发上一坐,拍拍沙发的扶手,说:“很贵族啊!把老百姓都

忘了吧?”

任秋风冷冷地说:“我没时间给你斗嘴。有事快说,没事就请你走人。”

苗青青说:“哟,这么不给面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自己说过的话,怕是

也忘了吧?”

任秋风说:“你错了。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不会忘。”

苗青青说:“有一句话,你恰恰忘了。今天,杨白劳又上门了。她是来要帐

的。一个要盖摩天大楼的人,不会赖掉这区区五万块钱吧?”

任秋风拍了一下头,说:“噢,没有给么?我记得……”

苗青青说:“你是说过。可到昨天为止,我从来没有收到你的支票。所以,

杨白劳上门了。”

任秋风说:“好,你厉害。”

苗青青说:“本来,我也是个不在乎钱的人……”

“那你在乎什么?”任秋风哼了一声,突然说:“明白了。听说那硬总,被

检察院抓了?”

苗青青脸上挂不住了,说:“他抓不抓跟我有什么关系?跟你就更没关系了。

怎么,你是想看笑话?还是想赖帐?看笑话也论不到你头上!钱,你要不想给就

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