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廷敬心想坏了,便问:“您可知道我的同乡张汧先生哪里去了?”

店家就像自己做错了事,低头回道:“张大人早些日把大顺托付给小的,说他有事出门几日,还没回来哩!”

陈廷敬心里又是着急,又怪张汧太不仗义,只是嘴上不好说出来。店家劝陈大人大可放心,那大顺可机灵着哩,准是哪里玩去了,保管天黑就回来的。正说着,只见大顺不声不响地进店来了。他抬头看见陈廷敬,张嘴就哇地哭了起来。陈廷敬过去抱住大顺,也不觉眼里发酸。自己毕竟刚逃过一场生死哪!原来大顺听说少爷中了会元,自己跑到街上看榜,正好又同张汧失之交臂。

陈廷敬领着大顺回到李家,天色早已黑了。一家人知道大顺小小年纪,这个把月成日四下里寻找少爷,眼泪都快哭干了,都说这孩子难得的忠义。

陈廷敬细细说了皇上召见的事,月媛却问:“陈大哥,皇上长得什么样儿呀?您去贡院那日,皇上原先本来就站在我跟爹的身边,我就是没看见。”

陈廷敬笑道:“我今日也没看见。”

月媛觉着奇了,说:“哥哥哄我,专门去见皇上,怎么又没看见呢?”

陈廷敬说:“真知道他是皇上了,哪里敢正眼望他?”

月媛仍是不懂,道:“听爹说,皇上同您年纪差不多,您怎么看都不敢看他呢?”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整个夜里说的便都是皇上了,李老先生说:“皇上召见会元,历朝都无先例,又给你赐名,这都是齐天恩典哪!”

月媛问道:“这么说,殿试过后,皇上肯定要点陈大哥状元了?”

田妈笑道:“要依我说,这个状元是月媛小姐从大街上捡回来的。”

李老先生怪田妈这话唐突,当着客人嘴上却说得缓和,道:“这是如何说呢?”

不等田妈答话,陈廷敬笑道:“真是感激月媛妹妹,那日三伙人捉的要捉我,杀的要杀我,要不是她领着,我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只怕早成刀下冤鬼了。月媛妹妹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哩!”

李老先生这才明白田妈的意思,也笑了起来,说:“我平日只怪这孩子太野,不像个女儿家,田妈出门买东买西,她总是缠着跟出去。这回还真亏得她认得胡同里的路。”

月媛甚是得意,只道往哪儿走着道儿近,哪儿有个角落可以捉迷藏,哪家门前的石狮子最好看,哪家门口要小心狗咬,她心里都是清清楚楚的。今儿大伙儿都很高兴,围着火炉说话,直到夜深才散去歇息。

陈廷敬背后又问了大顺许多张汧的话。他是个凡事都从宽厚处着想的人,只当张汧肯定别有难处,心里也不再怪人家。他知道张汧曾托高士奇送银子,如今李振邺的案子未了,也难免有些担心。猜想张汧离开快活林,八成是因了这事。

直到殿试那日,陈廷敬才在太和殿前见着了张汧。张汧先向陈廷敬道了喜,又说到他因身无分文,只得托付店家照顾大顺,自己另投朋友去了。陈廷敬也不往心里去,倒是暗自庆幸张汧到底没出事。这日太和殿外森严壁垒,满是带刀兵勇。贡士们身着朝服,早早儿候在殿外。

张汧自然很为陈廷敬高兴,说:“大伙都说兄弟您先解元,再会元,眼看着必定又是状元啊。”

陈廷敬摇头笑道:“果能应了兄台吉言,自是祖宗保佑得好。但连中三元,古来少有,兄弟我不敢奢望!”

说话间纠仪官过来了,贡士们都安静下来。

进了太和殿,却见殿内座椅早已安置停当,桌上摆放好了试卷。贡士们依次坐下,都是屏息静气,不敢随意四顾。王公大臣们悉数到场,同众考官们分列四周,肃穆而立。陈廷敬经历了这番风波,更没了怯场之感,仔细读了考卷,闭目良久,直到文章成竹在胸,方才从容落笔。

殿试直到日落之前方罢,贡士们小心交了试卷,袖手出来。出殿之后大家也都不敢多话,直到出了午门,方才相互奉承,说的尽是吉言。张汧一直不知道这些日子陈廷敬是怎么过来的,这会儿方才有暇问及。陈廷敬心有顾忌,并不细细道来,只道夜里出门闲逛,无意间遇了歹人,便逃到李老先生家去了。碰巧那日夜里李谨被杀,他被诬为凶手,只好躲起来了。张汧直道这事真是奇,可以叫人拿去说书了。时候不早,两人执手别过。陈廷敬仍回李家去,张汧这会儿已落脚到山西会馆去了。

殿试阅卷很快就妥了,朝廷择了吉日,由皇上亲点甲第。卫向书等阅卷大臣初定了头十名,把考卷恭送到太和殿进呈皇上。考卷照例弥封未启,每本上头都贴了草拟的甲第黄签。皇上在西暖阁阅卷,王公大臣们外大殿里静候。

时近午时,忽有太监出来传旨:“各位大人,头甲、二甲十本考卷,皇上御览已毕,请各位大人进去启封!”

卫向书等弓身进去,只见皇上满面春风,道:“朕读完这十本考卷,深欣国朝人才济济,士子忠心可嘉。有天下读书人为我所用,国朝江山永固千秋!你们草拟的甲第名次,朕都恩准。卫向书,你来启封吧。”

卫向书谢恩上前,先拿了头名考卷,徐徐启封。他眼睛突然放亮,头名居然又是陈廷敬。皇上惊叹道:“啊?又是他!陈廷敬!诸位臣工,朕心里想着的状元就是他。朕若有私心,本可启封看看,先定了陈廷敬再说。可朕偏偏相信老天!天意哪!”

王公大臣们都拱手恭喜皇上得此栋梁之才,却只有卫向书缄口不言。他面色凝重,暗自叹息。皇上觉出卫向书异样,问道:“卫向书,你如何不说话?”

卫向书稍有支吾,道:“臣有隐忧!”

皇上问道:“你有何忧,说来朕听听。”

卫向书说:“陈廷敬山西乡试中的是解元,本已名声太盛。又以会元名分蒙皇上召见,此乃天大的恩宠。皇上金口玉牙赐名与他,也是天大的恩宠。如今皇上又点他状元,又是天大的恩宠!臣恐天恩过重,于他不利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皇上沉吟片刻,道:“朕倒不担心点他做状元有什么不好。他若真是栋梁,将来朕要用他,谁还拦得住?不过听您这么一说,朕倒想起自己说过的一句话了。明珠,你还记得吗?”

明珠惶恐上前,跪下说道:“臣记得,那句话也是皇上说给微臣听的,可是臣不敢说。”

皇上望着明珠,道:“你不说也罢,朕也不想让你说出来。你且记住,时刻警醒就是!”

王公大臣们不明就里,只是面面相觑。原来皇上说过,陈廷敬如此少年老成,倘若晋身官场,不为能臣,必为大奸。皇上说这话也是讲给明珠自己听的,他哪敢让这话叫天下人知道!

这日殿试放榜,新科进士们先在太和殿外站候整齐。王公大臣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参与朝贺。大伙儿知道今年状元肯定是陈廷敬了,都悄悄儿朝他这边张望。陈廷敬知道很多人都在看他,总觉得脸上痒痒的,就像上头叮满了蚊子。

一时典乐大起,进士们屏住呼吸,眼睁睁望着前头。卫向书缓步走上殿前丹陛,鸿胪寺官员抬着皇榜紧随其后。进士们引首瞻望皇榜,想看清上面的甲第名次。偏是今日艳阳高悬,只见皇榜熠熠生辉,上头的名字看不真切。

典乐声中,卫向书高声唱胪:“顺治十五年四月二十一吉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一名,孙承恩!”

进士们轻声议论起来,怎么会是孙承恩呢?陈廷敬也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忽觉日头极是刺目。进士们稍有躁动,马上安静下来。朝廷仪轨早就吩咐过了,谁也不敢高声说话,谁也不敢左右顾盼。可陈廷敬总觉得所有人都在看他的笑话,面色不由得红如赤炭。卫向书接下来再喊谁的名字,陈廷敬几乎听不见了。直到他自己的名字被唱喊出来,陈廷敬才回过了神。原来他中的二甲头名,赐进士出身。

唱胪完毕,午门御道大开。鸿胪寺官员抬着金科皇榜,皇榜之上撑着黄伞。卫向书领着新科进士随在金榜之后,走过午门御道,出了紫禁城,直上长安街。卫向书后面是状元、榜眼、探花,挨次儿排下来。街两边满是瞧热闹的,李老先生领着月媛和大顺早早儿候在街头了。月媛朝陈廷敬使劲招手,他却没有看见。李老先生见陈廷敬走在第四位,便知道他中的是二甲。

皇榜到了长安街东边儿龙亭,顺天府尹向秉道早就恭候在那里。待挂好皇榜,向秉道依例给孙承恩披红戴花,又给状元、榜眼、探花各敬酒一杯。酒毕礼成,又有官员牵来一匹大白马,向秉道便亲扶状元上马游街。新科进士们这才打拱作揖一番,跟随在白马后面回道而去。

进士们走了,百姓们拥到金榜前观看。月媛这才知道陈大哥不是状元,急得扯着爹爹袖子问道:“爹这是怎么回事呀?满大街人都说陈大哥是状元呀?”

李老先生倒是已经很高兴了,笑道:“傻孩子,谁做状元是皇上说了算,又不是街上人说了算。月媛,你陈大哥中了二甲头名,已经是人中龙凤了!”

大顺笑得合不拢嘴,只道:“家里老爷老太太要是知道了,不知要欢喜得怎么的呢!”

月媛还要跟着去看热闹,李老先生道:“我们回去算了,你陈大哥这会儿忙得很哩!今日同乡们要在会馆请客吃饭,明日还得去太和殿向皇上谢恩,要吃礼部的鹿鸣宴,要上孔庙行大礼,还要在大成门外进士碑上题名。”

月媛只好随爹回去了,路上却道:“中个进士原来还这么辛苦啊!”

山西今年进士中了八位,同乡们在会馆大摆宴席,喜气洋洋。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同乡都去道贺,只有卫向书和李祖望托故推托了。李祖望淡泊已久,早不愿在场面上走动,他不去没人介意。卫向书没有去,却让人颇费猜度。原来卫向书今年充任会试总裁,山西中进士又多,他怕生出是非,干脆躲开这些应酬。可没想到皇上点状元的事,虽是机要密勿,却被人传了出来。酒席上有人把这话说开了,同乡们都说卫向书眼睛黄了,硬是生生把陈廷敬到手的状元弄没了。

陈廷敬听了这番话,虽不知真假,心里却很不妥帖。深夜回到李家,又因多喝了几杯酒,便不免有些怨言。李老先生同卫向书相交甚笃,深知卫大人绝不会故意害人。他听任陈廷敬牢骚几句,便劝慰道:“先不管此事是否空穴来风,依我之见,是否中状元,并不要紧。只要有了功名,便得晋身之机,建功立业都事在人为了。”他心里暗想,陈廷敬才二十一岁,早早地中了状元,未必就是好事。官是靠熬出来的,没到那把年纪,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枉然。人若得意早了,众目睽睽之下,没毛病也会叫人盯出毛病来。但此时话毕竟不便说得太透,便都放在了肚子里。他想日后要是有缘,自会把这些话慢慢儿说给他听的。

陈廷敬只在床上打了个盹儿,天没亮就起来了。他得早早地到午门外候着,今日新科进士要进宫谢恩。李老先生也大早起了床,他先日就嘱咐田妈预备了些吃的。出门应酬场面上吃的都有,只是看着热闹,弄不好倒会饿肚子的。陈廷敬在李家住了这些日子,人家早把他当自家人,他自己心里却总是歉疚。这几日免不了多有拜会,便说要住到会馆里去。李老先生自是要留他,可陈廷敬到底觉着住在这里拜客多有不便,只道过几日再住回来。

陈廷敬领着大顺别过李老先生,出门又嘱咐大顺到会馆去待着,自己匆匆去了午门。却见午门外早已熙熙攘攘,新科进士们差不多都到齐了。上朝的官员们也都到得早,午门前停了许多轿子,灯笼闪闪的。四月的京城,清早很是寒冷。陈廷敬站立不久,便已冻得发抖。进士们都是没见过京城官场世面的,唯恐有失庄敬,只敢站着不动,身上越发寒冷。直等到天亮了,才有礼部官员引了进士们进宫去。一日下来,叩头谢恩,聆听玉音,吃鹿鸣宴,拜孔题名,一应诸事,都有人引领着,一招一式,诚惶诚恐,生怕错了。细细想来,桩桩件件都像在戏台上唱念做打。

陈廷敬在外往来拜客,一晃就是十几日。这日终于消停了,又得礼部准假三月回家省亲,陈廷敬便回到李家辞行。进了大门却见里头停着顶绿呢大轿,一问才知道卫向书大人来了。进屋一看,又见客堂里没人。正好要问大桂,月媛从里头出来,眼睛有些红肿,像是方才哭过。原来金科发榜那日,李老先生老早就起床上街,在寒风里吹了半日,当夜就有些不好,却不怎么在意。第二日陈廷敬要进宫谢恩,老人家也起得太早,更是加了风寒。只等陈廷敬一走,老人家就一病不起,已缠绵病床十几日了。

陈廷敬同月媛进去时,李老先生正同卫向书悄声说话。见他进去了,两人就不说了,只请他坐下喝茶。陈廷敬是头回这么面对面见过卫大人,却因是在李老先生病床前,也就顾不得太多客套。陈廷敬担心李老先生的病,仔细问着郎中是怎么说的,吃的什么药。李老先生声气很弱,却说不碍事的,睡几日就好了。卫向书总是不时望望陈廷敬,却并不同他说话。陈廷敬正觉纳闷,卫向书道:“廷敬,你领着月媛出去暂避,我待会儿有话同你讲。”

陈廷敬不明白怎么回事,只好领着月媛出来了。月媛不像平日那么调皮了,话也不多,总是想哭的样子。

陈廷敬问道:“月媛,你爹的病到底要紧吗?”

月媛说:“卫伯伯还从宫里请了太医来,吃了那太医的药也有七八日了,还是不见得好。”

陈廷敬听了很是担心,却劝解月媛妹妹,只说宫里太医看了准没事的。又想那卫大人只说等儿会有话讲,他到底要说什么呢?便想外头都说皇上原本要点他状元的,却被卫大人弄黄了,这事兴许就是真的?卫大人可能想把这事说清楚吧。

陈廷敬在李家住了这么久,从来没去里面院子看过。这会儿没事,便同月媛随便走走,却见里头还有三进天井,后边的屋子全都关门闭户,窗上早已结了蛛网。

月媛道:“哥哥,我们不进去了,我从来不敢到里面来,里头好多年没住人了。西头还有个花园,我也没有去过。”

陈廷敬问道:“你怎么不去呢?”

月媛道:“我怕!这么大的院子,就我和爹,还有大桂和田妈。到外头去我倒是不怕,外头有人。”

陈廷敬便想见这李家原来该是何等风光,现在连人丁都快没有了。想这月媛妹妹好生可怜,便道:“月媛妹妹不怕,今后哥哥带着你玩。”

两人边说边往回走,田妈过来说:“陈公子,卫大人请您过去说话哩。”陈廷敬听了这话,胸口狂跳起来。卫大人若是说了点状元的事,他不知道自己会如何应答。读书人哪个不想高中状元?卫大人是他的恩人,倘若真是卫大人把他的状元断送了,他又该如何对卫大人?

卫大人在客堂里坐着,见陈廷敬领着月媛去了,便叫了田妈:“你带月媛出去吧,我有话单同廷敬讲。”田妈领着月媛走了。月媛好像知道要发生什么大事似的,不停地回头望着陈廷敬,那眼神叫人看了甚是心疼。

陈廷敬惴惴然坐下来,卫大人也不客套,只道:“廷敬,李老先生特意叫我来,是想托我给你说件大事。”

陈廷敬不知是什么大事,便道:“卫大人您请说吧。”

卫向书长长地舒了口气,像是胸口压着块石头似的,说:“李老先生想把月媛托付给你。”

陈廷敬听了这么好没来由,问道:“李老先生身子还很硬朗,只是偶感风寒,如何就说到这话了?”

卫向书半日没有说话,望了陈廷敬好大一会儿,才说:“你没听懂我的话。李老先生是想让你将来做他的女婿!”

陈廷敬这下可吓了一大跳,道:“卫大人,您是知道的,我早有妻室了呀!”

卫向书说:“我知道,李老先生也知道。李家原是前明大户,人丁兴旺,家道富足,现在是败落了。李老先生是世上少有的散淡之人,只把荣华富贵当草芥,也不讲究什么传宗接代,不然他丧妻之后早续弦了。如今见自己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只可怜月媛今后无依无靠。他明知你是有家室之人,仍想把女儿许配给你,既不是高攀你这个进士,也不觉着就委屈了自家女儿。他同你相处这些日子,知道你是个靠得住的人。”

陈廷敬听着竟流起泪来,道:“李老先生如此厚待,我自是感激不尽。只是月媛妹妹聪明伶俐,又是有门第的女子,怎能让她是这般名分?李家待我恩重如山,哪怕李老先生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把月媛养大,当自家妹妹寻个好人家也是行的,万不能让她委屈了!”

正说话时,李祖望扶着门框出来了。陈廷敬忙上前扶了,道:“前辈您要躺着才是。”

李老先生坐下来,喘了半日方才说道:“廷敬,好汉怕病磨啊!我活到这把年纪,从不在人面前说半个求字。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若闭眼去了,求你把月媛带着,待她长大成人,你是收作媳妇,还是另外许人,都随你了。”

陈廷敬扑地跪了下来,流泪道:“老伯,您的身子不会有事的。您是我的恩人,月媛妹妹也是我的恩人,您万万不要说这样的话,若您真有什么事了,我好好带着妹妹就是了!”

卫向书听两人说来说去,半日不吱声。等到他俩都不说话了,他才说道:“这不是个话。廷敬,你若真想让李老先生放心,就认了这门亲事,我拿这张老脸来做个证人。”

陈廷敬想了半日,这才点了头,道:“廷敬从命就是了,只是此事未能事先禀明父母,有些不妥。我自然会好好儿待月媛妹妹的,只是替她觉得委屈。”

李老先生松了口气,脸上微有笑意,道:“你答应了,我也就放心了。”

卫向书又道:“话虽是如此,不能空口无凭。还要立个婚约,双双换了八字庚帖。”李老先生点点头,望着陈廷敬。

陈廷敬只道:“都听两位前辈的。”

陈廷敬便不急着回山西去,日日在李老先生床前熬药端茶。月媛毕竟年小,还不晓事,有回听得陈廷敬喊爹,觉着好玩,道:“哥哥,你怎么管我爹也叫爹呢?”

陈廷敬落了个大红脸,不知怎么回答。李老先生笑道:“傻孩子,你叫他哥哥,他叫你妹妹,你叫我爹,你哥哥不叫我爹了?”却想再慢慢儿同月媛说去,又想要是月媛她娘还在就好了,同女儿说这些话做娘的毕竟方便些。

田妈在旁笑道:“往后咱家里要改规矩了,我们得管陈公子叫老爷,管老爷叫老太爷。”

月媛越发不懂了,只是觉得像绕口令似的好玩。

只怕是因有了喜事,李老太爷的病眼见着慢慢好了。月媛也渐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好像突然间就成了大人,见了陈廷敬就脸红,老是躲着他不见人。老太爷日日催着陈廷敬回山西去,可陈廷敬仍是放心不下,总说过些日子再走不迟。张汧知道了这边的事情,也没有急着回去,一直在会馆里等着,反正两人约好同去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