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教委机关,早有人等着关隐达了。一位农民模样的人,远远地望着关隐达笑,他却不认识这人。心想只怕哪位乡村教师上访来了。

  “隐达,你好!”那人伸过手来。

  这人直呼其名,肯定就不是教师了。关隐达凝神半天,问:“对不起,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那人红了脸,拘谨起来,说:“我是龙海呀!”

  “啊呀呀,是龙海呀!”关隐达忙伸过手去,“老同学,我们二十多年没见面了吧?”

  “过来,这是关叔叔。”

  关隐达这才见着一位小伙子,远远地站在一边。“关叔叔,你好。”

  “快进屋坐去。”

  关隐达见龙海提着个编织袋,就说:“龙海你这是干什么?”

  龙海嘿嘿笑道:“没什么,就两个西瓜。”

  关隐达说:“龙海你也太见外了。大热天的,也不怕难扛。”

  进办公室坐下,关隐达倒了茶,问:“什么时候到的?”

  龙海却是答非所问,说:“我这孩子,叫龙飞,飞翔的飞。

  他今年师大毕业,自己不想当老师,我也不愿意让他去教书。

  想请老同学帮忙,改个行。”

  关隐达说:“教书其实很好啊。工作单纯,又有两个假期。”

  龙海说:“教书有什么好的?我表弟就是老师,工资都兑不了现。县里向上面汇报,都是说老师工资已全额发放了。老师有意见不敢提。县里威胁老师,为工资的问题告状,谁告状处理谁。”

  “有这事?”关隐达问。

  龙海说:“我说假话干什么吗?我表弟一个同事,老婆收入也低,他自己每月只拿到三百多块钱,干脆不教书了,踩三轮车去了。他把自己衣服上写了四个大字,骆驼样子,县里人都知道。那也是大学毕业的哩。”

  听罢那位骆驼祥子的故事,关隐达心里竟酸酸的。教师工资搞假兑现,他其实也知道些。但并不清楚这些细节。这几年地方财政越来越紧张,而且像涨洪水,一级级往上淹。乡级财政基本上不存在了,有些乡政府食堂都开不了火。可是乡政府干部还是有办法想,工资欠着,补助照发。慢慢地县级财政日子也不好过了,县里机关干部的工资也没有全部兑现。关隐达同各县领导都交涉过,请他们设法保证教师工资。可是,县里干部工资也没有发足,教师工资欠着些,他也不好太为难县里领导。他只好请各县教委稳住教师,问题慢慢解决,只是不要告状。而下面竟采取强硬手段,谁告状就对谁不客气。

  关隐达知道自己说服不了龙海。他说当教师好,是真心话。龙海听了也许会以为老同学在打官腔。龙海上中学时其实很会读书,奇怪的是到了考试就不行了。是运气吧。他好不容易培养了大学生儿子出来,自然指望他有出息。

  “你希望儿子干什么呢?”关隐达问。

  龙海说:“最好去市政府。还是当干部好。”

  “当干部有什么好的?这孩子好不容易上几年大学,学了些知识。等到当几十年干部下来,他什么都不懂了。”关隐达说着,回头问那孩子,“龙飞,你自己想法呢?”

  龙飞说:“我不知道干什么好。”

  关隐达问:“你学什么专业的?有什么爱好?”

  龙飞说:“我学的是中文。我爱好文学,在学校是文学社社长。我爱好写诗,在省以上文学刊物发表过二十多首诗。”

  “哦!”关隐达笑笑,“写诗是种很高雅的爱好,但还应有种可以谋生的爱好。”

  “我爸爸要我当干部。”龙飞说。

  龙海就絮絮叨叨起来,尽说当干部的好处。他说家里没势力,在农村尽受欺负。养鱼、养鸡都被偷,干部不管。上缴交不出,一声喊就掀房子。没事在家里打牌,只打毛钱盘,派出所的把你家围了,每人罚三五千。当干部的呢?他们打牌五十块钱一炮。

  龙海越说越罗嗦,他儿子就使眼色。儿子好像爸爸很丢脸似的,脸也红了,手脚也没地方放了。

  关隐达说:“好吧,我试试看吧。”

  关隐达想留龙海父子俩去家里,龙海硬是不肯,说还得赶回去。关隐达就叫司机送他们父子俩去火车站。

  龙飞忙说:“关叔叔,我们自己搭公共车去就是了,不用送。”

  龙海却不说话,只是咧着嘴笑。他就想坐坐老同学的车,回去好同人家吹牛。

  关隐达送父子俩上了轿车,说:“你们放心回去,有消息我就告诉你们。”

  龙海喜滋滋地坐上轿车,嘴巴笑得合不拢。

  次日一早,关隐达就去了市政府办公室。市政府秘书长舒俊是关隐达老同事,同他私交还不错。关隐达走过办公楼长长的走廊,见的尽是熟人,一路听人叫着关主任好。关隐达微笑着,点头过去。有伸手过来的,就握握手。一间办公室门开了,舒俊探头出来,笑道:“就知道是你来了。你走到我们这里来,就像明星啊。”

  关隐达笑道:“我已是流星了。”

  坐下,闲聊会儿,舒俊问:“你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什么好事?” .关隐达说:“我不绕弯子,请你帮忙安排个大学生。”

舒俊说:“老朋友了,我也说直话。我的压力很大。是你自己的亲戚,我就安排;如果只是熟人相托,就算了。”

  关隐达笑道:“我的表侄。”

  “亲表侄?”舒俊笑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