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了。省里领导他也惊动了?这个贺飞龙。”周应龙说。

 

李济运说:“我看了日期,那天正好是星期五。省里机关不同县里,不太方便请假。到时候麻烦你同飞龙说一声,我就来不了。你要是方便,代我随个礼吧。”

 

周应龙笑道:“我说一声吧。你人没到,礼就不必了。我说说,他就有面子了。你是省里领导啊。”

 

很快就是星期五,李济运隐约想起,今天好像有什么事似的。仔细一想,今天贺飞龙父亲过七十大寿。他要是还在县里,也没理由不去喝寿酒。场面上混的人就是这样,强把苦脸作笑脸也是常有的事。李济运今天起得早,先到楼顶走走,再下楼吃了早点。舒瑾老骂他不吃早饭,胃会搞坏的。八点钟没到,他就往办公室去。他不想在上班高峰出现在电梯里,懒得望那些莫名其妙的面孔。

 

中午快下班时,老同学刘星明来了。李济运有些不耐烦,他没心思听老同学说疯话。可面子上过不去,忙请老同学坐下。刘星明人没坐下,疯话就来了:“我在电梯里同他们吵起来了!听有人说,李济运本来是那个县委书记的心腹,同人家闹翻了,就把人家检举了!”

 

李济运说:“你吵什么呀?人家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刘星明气乎乎的,说:“我就是嫉恶如仇!我就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

 

“星明,什么要紧事你来了?”李济运想岔开他的话。

 

刘星明说:“我要告状,我要反映情况。我在精神病医院几个月,知道里面关的上访群众,不光是舒泽光和刘大亮,外县也有。谁的天下?这还了得?老舒都死在里面了!这不是纳粹的集中营吗?”

 

李济运劝了几句,就说:“你喝茶,我上个厕所。”

 

李济运进了厕所,悄悄给熊雄发了短信:刘星明在我这里,他要去反映精神病医院的事。火速派人把他劝回去。

 

熊雄立即回信:马上安排人。

 

李济运出来,说:“星明,下去我们找个地方喝杯酒吧。”

 

刘星明掏出手机看看时间,说:“简单点,我下午要去省政府。本来想马上就去的,眼看着快下班了。贺飞龙的事我也要告,他身上至少有五六条命案!你发哥就是他杀的!”

 

李济运不接他的腔,知道他说的是疯话。发哥的死料定同贺飞龙有关,但至今没有找到证据。周应龙总说在调查,说不定早把这案子晾着了。

 

下楼找了家小店,点了几个菜。刘星明死不肯喝酒,说:“我下午要见成省长,已经同成省长联系好了。酒喝得满面通红,不太好。”

 

李济运不好意思附和他的疯话,只当没听见。没有喝酒,饭很快就吃完了。刘星明说:“我就不上楼了,这就去省政府。”

 

李济运说:“时间太早了,中午休息三个小时。”

 

刘星明说:“成省长很忙,我要提前等着。”

 

李济运拉着他说:“你去我那里休息一下也不迟。去省政府,走路也就十几分钟。我派车子送你。”

 

刘星明就跟着他去了交通厅。李济运带他上了宿舍,开了门说:“我在这里有个蜗居,你就在这里睡睡。时间到了,我来叫你。”

 

“你就住在这里?”刘星明问。

 

李济运说:“还没找到房子。”

第四十九章

刘星明很是感叹,说:“艰苦,廉洁。济运兄,像你这样的干部不多。”

 

李济运安顿好了刘星明,自己下楼休息。晚上都是失眠,中午不睡人受不了。他打了熊雄电话,没有人接。新任信访局长电话他没有,就打了毛云生的电话。也不见人接。不知道派来的人上路了吗?他们要是慢慢吞吞吃过中饭再来,就到下午三点了。

 

急也没有用,李济运就躺在沙发上睡觉。他中午睡眠也不行,浅浅的睡得不深。刚睡着没多久,便听得有人喊:跳楼了,有人跳楼了!

 

李济运使劲把脑袋竖起来,猛地坐在沙发上。又听得有人喊:“跳楼了。”李济运一惊,不知是真是幻。声音似乎是楼下传来的,他趴到窗台上去看。真的看见楼下聚了很多人。人群在办公楼东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李济运急忙出门,跑到电梯口。一按电梯,发现停电了。

 

不会吧?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他想跑到宿舍去,但十八楼却又太高了。他打刘星明电话,没有人接听。他脑子整个是乱的,不知怎么就往楼下跑。出了办公楼门厅,就看见有人抬着头,往楼顶指指点点。

 

心想坏了,难道真是的?他不敢往前走了,膝盖弯直直的。

 

“楼顶摔下来,应该头先着地啊!”

 

“二楼那里的电缆线挡了一下,人转了向,脚就先着地了。”

 

“难怪停电了。”

 

“太惨了,脚都到身子里去了,人只剩半截。”

 

“哪个处的?”

 

“不认得,不是厅里的吧。”

 

李济运人不敢近前,马上打了急救电话:“120吗?省交通厅这里有人跳楼,请马上派急救车过来。”

 

突然听得哄笑起来。“打什么120,打110吧。”

 

早有人打了110,警察已经来了。

 

突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李主任。”

 

李济运浑身一电,看见县里信访局的来了。李济运突然流了眼泪:“从楼顶跳下来的,死了。”

 

李济运到派出所去说明情况。信访局四个人,两人守着遗体,两人随李济运去派出所。刚进派出所,朱芝打了电话来:“哥,有要紧事。”

 

李济运说:“我这里有事。”

 

朱芝说:“非常重要。”

 

“我这里更重要!”李济运声音不高,语气却很生硬。

 

朱芝问:“哥你怎么了?”

 

李济运捂了电话,问警察:“我接个电话行吗?”

 

警察点点头,李济运就出来了。下午三点多,外面酷热。“说吧。”李济运说。

 

朱芝声音很兴奋:“哥,今天贺飞龙父亲七十大寿,公安局把贺飞龙和他的兄弟们全部抓了!有个喽啰动刀,当场击毙了。见了血,再没一个敢动。”

 

李济运两耳嗡嗡地响,问:“老妹,你在编电视剧吧?”

 

朱芝急了,说:“你听我说吧,这事是开得玩笑的?”

 

听朱芝细细说来,知道贺飞龙真的被抓了。警察是市公安局从外地调来的,乌柚方面只有熊雄知道行动计划。突然间,四大卡车警察跳下车来,把紫罗兰酒店团团围住。李济运一听就明白,肯定是熊雄秘密向市委汇报了。难怪那会儿打熊雄电话,他不接听。警察缴获了送礼名单,很多县级领导和部门领导大名都在上面。熊雄拿过名单看都没看,马上叫周应龙把它烧了。

 

“周应龙也知道行动计划?”李济运问。

 

朱芝说:“哪里!周应龙也是去喝寿酒的,熊雄一句话他就参与了行动。”

 

“哦,周应龙……”李济运说。

 

朱芝又问:“你怎么了?”

 

“出大事了。刘星明,陈美家的刘星明,从我们厅楼顶跳下来,死了。”

 

“啊?我的天哪!”

 

李济运挂断电话,又进了派出所。想来真是心酸,刘星明怎么今天就跳楼了呢?他真不应该死啊!贺飞龙被抓了,实在是个好消息。可李济运高兴不起来。他向警察详细讲述事情经过,却只能说今天发生的情况。过去相关的事情,他还在虚与委蛇。乌柚这架大哑床,他还得护着它不弄出响声。他觉得自己很卑劣,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流。李济运从派出所回到厅里,刘星明的遗体已经搬走。电梯门上的指示灯亮着,断了的电缆已经接上了。他进了电梯,不知该按哪个钮。那些数字键亮晃晃的,花眼睛。交通厅沉寂了好些日子,今天仿佛四处有人在悄悄说话。

2009年7月10日子夜完稿于长沙市咸嘉新村责任编辑石一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