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济运忙说:“田厅长您先回去休息,刘处长我们送。”

送走田家永,三个年轻人再坐了会儿。朱芝笑笑,说:“看来田厅长对他的安排是很有意见的。”

刘克强说:“官场就是这样,再怎么风光,总有失势的时候。田厅长当年在漓州,多威风!到了省厅,有人就说他笑话。”

“不至于吧?”李济运说。

刘克强说:“过去有个段子,在省城里流行好多年了。田厅长调到省里,有人就把这个段子

编在他身上。”

朱芝好奇,问:“什么段子呀?”

刘克强说:“说是田副厅长要调到省里来了,手续都还没有办完,他乘车经过家乡的大桥,突然叫司机停车。司机觉得奇怪,这座大桥可是禁止停车的呀?可领导叫停,那就停吧!田副厅长披着军大衣,缓缓地下了车。夜幕刚刚降临,他一手叉在腰间,一手抚摸栏杆,远望万家灯火,饱含深情地说,家乡的变化真大呀!听这故事的人都会爆笑。说是田家永知道自己荣调省里,这可是人生重大转折,日后必定衣锦还乡。他有些情不自禁,就把多年以后的风光,偷偷儿提前预演了。一听就是有人故意臭他的。”

李济运和朱芝早大笑不止,只说编这故事的人也太损了。李济运好不容易收住了笑,说:“太搞笑了!但明显是瞎编,故意笑话我们田书记。他到省里来没有半点荣调的感觉,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刘克强也说:“当然是瞎编的。这个故事被安在省里很多干部身上,谁也不认账,都只当玩笑。听起来也确实像虚构的故事,情节和台词太像中国电影。通常那种老将军戎马倥偬大半辈子,晚年回到故里会有这般感叹。八十年代以前的中国电影里的老将军,多是这个样子。”

说完这个笑话,李济运就送刘克强回去。也没有喊朱师傅,李济运自己开车去送。朱芝也说去送送,三个人一起下楼。省委院子就在宾馆隔壁,只是院子太大了,走到家属区不太方便。送了刘克强回来,李济运开着车,又在省委大院里兜了几圈。朱芝有些感叹,说:“老兄,平常人做官做到田家永这样子,也够可以的了吧?到头来免不了失意。唉,真没意思。”李济运也是感慨,却故意宽慰朱芝:“你可不能这样想啊!你是常委里面最年轻的,你得有上进心!”

拜完了年,李济运和朱芝赶回乌柚去。没想到半路上得知县里出了矿难,常委们要紧急开会。路上信号不好,只听说有个煤矿穿水,二十三个人淹在里头了。李济运问了问矿名,听说桃花溪煤矿,脸色顿时发白。原来出事的煤矿正是他堂兄李济发家的。桃花溪煤矿的所有证照自然都是李济发的弟弟旺坨,但谁都知道真正的老板是谁。李济运暗自担心,怕事故会扯出别的事来。

李济运同朱芝直接赶到会场,会议早已经开始了。李济运坐下来,听刘星明正在讲话,看来像是最后拍板:“一是救人,尽快组织人员和器械到位,技术上有难度的马上向上级汇报;二是控制住有关责任人,不能让他们溜之大吉;三是尽快查明事故原因;四是清查煤矿有关证照,看是否属非法开采;五是做好家属工作,防止出现群众上访闹事。”刘星明谈完这些意见,就是分工。李济运负责做遇难矿工家属工作,具体工作部门是信访局、公安局,相关部门抽调干部参加。朱芝负责把住舆论关,严防有人趁机混淆视听。

李济运发了言,他喊应了周应龙和毛云生,说:“我们这个组不能坐等遇难者家属上门来,我们要马上下去。先回去吃晚饭,晚上八点钟开个会,研究方案,明天一早下矿山去。”煤矿所在的乡也叫桃花溪乡,乡政府的宋乡长也来了。李济运请他马上回去做工作,别让老百姓明天大早就到县里来。

今天是元月二十日,这次矿难被称作“1·20矿难”。

散会时,李济运猛然看见了李济发,便过去问:“你怎么还在这里开会?”

李济发说:“我还能在哪里?”

李济运明白他的意思,他这时候不能在矿山,他又不是矿主,李济旺才是矿主。“发哥,你自己要稳住些,不能把自己扯进去。”李济运轻声说。

李济发望望这个堂弟,眼眶突然红了,说:“天意,都是天意。明天就要放假,今天就出事了!”

李济运问:“初步原因你知道吗?”

李济发说:“出事的是我们矿,责任是在贺飞龙的乌竹坳矿。两家矿紧挨着,约定好安全煤柱不能动,他们偷偷地挖,终于就穿水了。”

李济运说:“照理说他们挖穿的,应该淹他们矿呀?”

第三十二章

李济运说:“发哥,这事你输不得!如果责任定在你家矿上,赔钱肯定在几百万以上,还得有人坐牢。”

李济发说:“我又找刘星明谈过,只看最后怎么处理。弄急了,鱼死网破。”

李济运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说:“下策下策!发哥,你对老弟讲句实话,你自己经得起查吗?”

李济发说:“我讲鱼死网破,就是说豁出去了!”

李济运听明白了,李济发自己肯定也是不清白的。听他话的意思,刘星明也不干净。都风传刘星明在李济发矿上有干股,只怕不是谣言。那就说不定刘星明在贺飞龙矿上也是有干股的。

李济发说:“济运,真有事了,你不必替我出头。你出头也没有用。我们家今后就靠你,你自己好好干。”

李济运说:“这些话都不说了,我肯定会尽力的。只是你不能坐等,有可能做工作的,还是要行动。”

李济发说:“老弟,我该做的工作都做了。”

李济运说:“我听有人讲,刘星明的态度明显是偏向贺飞龙的,说明他俩关系更近。”

“什么关系更近!不过就是钱拿得更多吧!”李济发说。

李济运却想还没这么简单。贺飞龙是才推上去的县长助理,他如果出了问题麻烦会很大。刘星明为了推出贺飞龙,跑市委和省委做过很多工作。说得上级组织部门动了心,终于拍板说不妨作为试点。这好歹算是刘星明的政绩,轻易出不得事。两相比较,一边只有经济利益,一边却是政治和经济双受益。如此思量,李济运猜想,刘星明肯定会舍李保贺。

他把这些想法同李济发说了,道:“你自己过得硬,万不得已就同他斗;你自己要是过不得硬,就争取赔些钱,让旺坨顶顶算了。旺坨在里头待几年,对他没什么影响。你自己千万不能有事。总的一句话,斗与不斗,你要想清楚。他哪怕有问题,你未必就扳得倒他,别到头来把自己弄进去了。”

李济发说:“要看,看最后结果如何。”

留李济发吃了晚饭,兄弟俩干了几杯。席间说的都是过年的好话。吃过晚饭,李济运和李济发都要回城里去。要是平时,两兄弟可以同车回城。时下有些敏感,两人各自叫了单位的车。

二十一

新年上班第一天,同事们串串门子,拱手握手算是拜年。上午十点多,拜年差不多了,朱芝到了李济运办公室。两人握握手,眼睛里尽是笑意。彼此问问过年的事,一时坐下无话。李济运说:“睁眼闭眼都是你,我算是着魔了。”

朱芝说:“也不方便同你打电话,很想听你说说话。”

“城里过年热闹些吧?”李济运问。

朱芝说:“烟花、鞭炮放得太多,街上总是烟雾冲天。”

李济运说:“乡下倒是安静。”

朱芝说:“我给他拜了年,他闭口不提成部长。他知道我是得罪了成部长的,故意不提就有些奇怪。自从知道成当了部长,他一直没有同我提到这个人。”

她说的是刘星明。当时朱芝不得已强硬对付成鄂渝,刘星明还表扬了她。李济运说:“他故意不提,说明这在他心里是个事儿。假如成部长要为难你,刘未必就会替你说话。当然,这只是我的分析,也许我是小人之心吧。”

朱芝苦笑道:“他未必就是君子。”

矿难事故的处理暂时搁下了,网上不断有质问的声音,刘星明吩咐朱芝虚与委蛇。朱芝觉得有压力,就找李济运诉苦。她说真不想当这个部长了,不如到政协去做个副主席,过过清静日子。李济运就笑她,说:“你年纪轻轻的,真让你去政协,你会觉得有人整你。”

省里领导班子突然调整,欧省长调到北京去了,成副省长代理省长。李济运探到消息,为保证省里两会气氛和谐,全省所有安全事故的处理都暂时压着。省里两会期间,李济运照例坐镇省城,率专门班子随时准备截访。不可能没有人上访,好在没有太棘手的,都是一劝二哄三吓唬,统统送回了乌柚。

有天晚上,李济运突然接到李济发电话,说他到省城来了。“你不是上访吧?”李济运问。

李济发说:“我还没到那一步。我想找人,人家都躲着。”

“你去过他们家里吗?”李济运问。

李济发说:“现在哪兴去家里?济运,你有空吗,到我住的酒店来吧,我不方便到你那里去。”

“有事吗?”

“有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李济发说得很神秘。

李济运去了李济发住的酒店,进屋闻得很重的烟臭。不知道李济发抽了多少烟,床上被子也是乱七八糟。

“你来几天了?”李济运问。

李济发说:“来两天了。我去了煤炭厅,去了安监局,见到的熟人不是说马上要开会,就是说今天没空。”

李济运说:“他们都是拿过你钱的,就这么翻脸不认人?”

李济发说:“有个副处长,人还算仗义,向我透露了一点点消息,他说县里的态度很重要。我想这就很明确了,刘星明在搞鬼。”